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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老友,从青涩少年到银发满头

2017-08-12

幸福家庭 2017年8期
关键词:哥嫂钢铁厂二姐

陈老先生来见我那天,是2017年5月10日。他向我走来,手里提着两个鲜红的火龙果和一串金黄的芝麻蕉。

走近后,确认是我,他伸出长有老年斑的右手,爽朗地笑了:“小刘,小刘,我就是老陈啊。”我这才发现,他穿着崭新的西装,打着红色的领带,脚上是锃亮的新皮鞋,热得满头大汗依旧尽力保持笔挺的身姿。我回握着他的手,心想:他打扮得如此郑重,一定是要告诉我重要的事儿。

果然,74岁的他,落座后就谈起他年轻时遇见的第一个女子。他想寻找她。

难得的再见

20世纪70年代,他转业成了家,娶了一个美丽的女子。而那个她,却嫁给了钢铁厂里师傅的儿子。只是,她常常来到他的梦里。在他梦中,她有时是小巷子里初见时的羞涩模样,有时是小河边分别时的哀愁神情。是的,他想她,很想她——那个叫二姐的女子。他问她老家的哥哥要了她的地址,偷偷给她发了封电报。他不敢写自己的名字,也不敢说自己的思念,只好写了这么—句话:“老家有急事,速回。”

那时,她已随厂从湖北武汉搬到四川攀枝花。接到电报后,她收拾行囊,坐火车转汽车回到了唐河老家。当哥哥告诉她家里没人给她发电报时,她马上就猜出了他。她不敢去他老家打探,也没有来城里找他的勇气,就日日在街口张望,等他归来。

他发完电报后,忽然接到单位的通知,要去西北出差。那个年代,交通很不方便,出趟远门,来回至少要二三十天。等他出差回到老家时,她已经等了他整整33天。

那次相见,在她哥嫂家,他们一起吃了个饭。她亲自下厨,炒了土豆丝、青菜、花生米。他清楚地记得这些菜,就像清楚地記得她当时的表情一样:沉默中有难掩的哀怨,也有压抑的喜悦。

吃完饭,他回家时,她送他。俩人一前一后,他鼓足勇气对她说:“二姐,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她没有回答。他又说:“你回攀枝花时,从市里走,我送你。”这一次,她点了点头。

他借着灯光,看了看她尚且年轻的脸庞,又说:“二姐,谢谢你能回来。”这一次,她哭了,先是默默流泪,后扶着墙哭个不停,瘦弱的肩膀在灯下不停地抖动。他想上前扶着她,又怕邻居们看见,就站在她身边,一直等到她止住哭泣,才送她回她哥嫂家。

两天后,她从市里坐火车回攀枝花。他给她买了两盒麦乳精和一袋苹果,并把300元钱塞进她的兜里。站在站台上,看到她即将踏上火车,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喊了声“二姐”。她的背影颤了一下,回头看他,明亮的眼睛里含着泪水。这一次,他终于鼓足勇气,跑到车门口,拉了一下她拎着布兜的素手。

这是他们唯一一次亲密接触。

青涩的爱情

他清晰地记得,他和她第一次相见,是在1961年。他从东北的部队回唐河老家探亲,恰好在小巷子里和她相遇。她扎着齐腰的麻花辫,穿着一件碎花的粉布衫,脚上是一双黑色方口鞋。“不施粉黛,干净俊俏,两只眼睛因为黑眼珠多,看起来愈发明亮。”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他眯着眼睛向我忆起她时,昏花的老眼里还满是柔情与爱意。

她家就住在离他家不远处的老街上,只是她父母早逝,很早就跟随亲戚去武汉钢铁厂当工人了。那时,她回乡待工。就这样,他们认识了。他们常在一起说话,谈那个年代的英雄人物黄继光、邱少云、向秀丽,也谈《钢铁是怎样炼成》中的保尔-柯察金。他记得,有那么一两次,县城的影院放《聂耳》和《为了和平》,他买了票,邀请她一起去观看。

她比他大3岁,论辈分,他应该唤她二姐。他不愿这么叫她,觉得一这么叫,俩人就远了。但他们终究不敢离得太近。一方面,他的父母坚决反对他们交往;另一方面,她在武汉钢铁厂的师傅,做主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了她,虽然没有订婚,但师命不可违。

但感情不可预测,爱了就爱了。而一个人一旦住进了心里,是怎么撵都撵不走的。何况,她还是很漂亮的女子,他也长得很帅。感情这种东西,没有章法,不讲逻辑。有的人在一起一辈子,心依旧是远的。有的人只相识一刻钟,心便纠缠在—起。

他回部队的头一晚,他们约好在街后的小河边见。俩人都坐在河堤上,隔得有两米那么远。青蛙在河里欢唱,秋虫在草丛中呜叫,她和他沉默着,一直到县城夜校放学,他们也没有说一句话。

末了,他鼓足勇气轻轻喊了一句:“二姐。”过了几秒钟,她才应了一句:“嗳。”仅这一个字,他也听得出,她的声音里有种压抑的哭腔。

两地的相思

她回攀枝花后,给他写信了。信总是写得很长,谈厂里的忙碌,家里的琐事,唯独不谈自己的心。他也给她回信,说自己在工作中的趣事,出差时的见闻,唯独不说他总是梦见她的情景。

45岁那年,他利用去成都出差的机会,坐车去攀枝花看她。她快50岁了,脸上有了皱纹,头发也有些花白,但眼睛依旧明亮。他唤她二姐,她唤他小名。他吃住在她家中,和她爱人喝酒闲聊,谈论她孩子们的学习工作情况,看她生活得还算安逸,他由衷地感到高兴。

此后的10多年间,他们靠电话联络。每年的除夕,她都会准时打来电话,给他和他的家人拜年。他们谈各自的孩子,谈在老年报上看到的好文章,也谈国家大事以及民生问题,唯独不谈年轻的时光。

有一次,她从电话中得知他患有风湿病,就给他寄来一大箱子苗药。事后,他才知道,那是她费了好多周折才买到的。后来,手机普及,固定电话被拆除了。有一天,他按照原来那个号码给她家打电话时,听到的是一声又一声的忙音。他给她写信,信件也石沉大海。

通信越来越方便,信息越来越畅通,交流越来越便捷,他和她却失散在这信息爆炸的年代。他回老家,发现她的哥嫂相继离世了,没人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他想去攀枝花找她,但是风湿病缠身,行动越来越不便。这些年,她又开始频频来到他的梦中:一会儿是扎着辫子的年轻模样,一会儿是满头白发的患病状态。他想找她,只为看一看她过得好不好,只为说一句“二姐,你还好吧”。

接力的寻找

“小刘,你有没有办法帮帮我。”2017年5月10日那天,他坐在我对面,急切地问。我答应找找看。

我通过网络查到几家四川媒体的联系方式,我提出请求后,有的婉言谢绝了,有的答应帮忙,直到今天也没有确切回复。我又按照他说的通信地址,和攀枝花19冶机装三队取得联系。接待我的一位工作人员说,19冶退休职工太多,何况他要找的她,已退休二三十年了。

我不想放弃。2017年5月25日,我把他和她的故事写了出来,先发表到网络上,希望更多的人加入其中。毕竟,他们这代人的感情,更接近爱情的模样。毕竟,我们都希望有这样一位老友,从青涩少年到银发满头。有的网友通过亲戚朋友寻找,有的网友通过战友寻找,还有的网友借助攀枝花市的自媒体寻找,甚至有的网友动用私人关系帮忙查询……

2017年5月27日,有网友证实,陈老先生寻找的那位攀枝花市19冶机装三队的退休职工刘玉芝老人,早在2015年就注销了户口,注销的原因,是因病去世。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给陈老先生后,他握着手机,很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说:“我很难过,但我依旧感谢那么多好心人帮忙。”

(摘自《南阳晚报》2017年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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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