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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尽说江南好

2017-08-11金白梧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7年7期
关键词:白居易江南苏州

摘 要:唐宋以降,我国诗歌达到巅峰,在众多的唐宋诗词中,既有对祖国壮丽山河的描写,也有个人离愁别绪的抒怀,更有借古论今的感慨。尤其是其中对于自然山水描写的诗词,更在千年之后成为人们向往某地活生生的旅游广告。文章从现代学科分类的角度做个归类,把这些看作是旅游文学中的旅游诗词。这里将以唐宋以来旅游诗词中描写的江南为出发点,来把握、感受诗人、词人笔下自然和人文的江南印象。

關键词:唐宋以来旅游诗词江南印象

唐宋以降,我国诗歌到达巅峰,以唐朝李白、杜甫、白居易和宋朝的苏轼、陆游、辛弃疾为代表的一大批杰出诗人更是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浓重而又绚烂的一笔。在众多的唐宋诗词中,既有对祖国壮丽山河的描写,也有个人离愁别绪的抒怀,更有借古论今的感慨。可以说,涵盖了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其中对于自然山水描写的诗词,更是在千年之后成为某地活生生的旅游广告。李白描写庐山瀑布的“飞流直下三千尺”,杜甫展现泰山巍峨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苏轼笔下西湖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些都是千年以来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名句。假如从现代学科分类的角度给它们做个归类,是不是可以算作是旅游文学中的旅游诗词呢?其实早在我国南北朝的时候,东晋的谢灵运就被冠以山水诗人的雅称,而到了唐朝,更有王维、孟浩然被称为田园诗人。而在众多的描写山水、田园的诗词中,尤以一地最甚,这就是江南。

从地理学角度来看,一般认为自然意义上的江南是指我国长江中下游以南的地区,不包含两广和福建等地,从地域上讲可谓面积非常大,但是由于我国山川地貌的复杂性,其实仅仅就上面所指的地区,文化的差异也是非常之大,楚湘的彪悍,徽赣的淳朴,以及江浙的精致,可以说各有千秋。这是广义上的江南,而在大江南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引人注目的小江南,这就是本文的关注重点——江浙一带的苏杭之地,为什么这么理解?其实狭义的江南指的就是这个区域,它可以追溯到我国唐宋时代,白居易三首《忆江南》就是描述以苏州和杭州为代表的江南地区,宋代范成大在《吴郡志》中写道“天上天堂,地下苏杭”,这句话大概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最早版本了。到了有清一代,满族皇帝康熙和乾隆多次下江南,其中或有安抚汉人的政治考量,但不可否认的是也包含了对江南主要是苏杭的美好向往,据历史上记载,乾隆下江南选择的时间均为春天,“春风又绿江南岸”,恐怕是给这位皇帝留下了太深的印象。除了可以从康乾两帝亲自下江南得到印证外,为什么今天在北京的皇家园林中有着那么多江南尤其苏州、杭州美景的影子就不难解释了。

其实在众多描写江南诗词的句子中,我们不仅仅可以看到江南精致典雅的景色,更在景色的背后感受到诗人们浓浓的情怀,这种情怀是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更是诗人内心世界高度的提升,也就是人文意义上的江南。时至今日常为人们所说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谁也没见过天堂,在诗人的眼中,美丽的江南就是心中的天堂。基于此,现在我们常听到把一些地方称为塞上江南、陕北江南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如果要做个统计,写江南的诗词实在太多,耳熟能详,传诵千年。词牌中专门有个“忆江南”的,如果说其他的词牌仅仅是个名称,那么这个《忆江南》的词牌多少还有点实际意思。白居易就写过三首《忆江南》,我们最熟悉的就是第一首: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尤其“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两句更是高度概括了江南春天的绚烂之色。除了第一首外,他笔下的另外两首写的是苏杭二地——江南的绝佳代表:“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以及“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这里吴宫指的就是苏州。白居易先后担任过杭州和苏州的刺史,为官之余对这两个地方都倾注了深深的情感。在杭州,为人所熟知的西湖白堤据说就是白居易任上之所为。在苏州,如要通往吴中胜壤的虎丘,古代必走七里山塘,而这山塘街就是白居易带领苏州百姓建造的。当代学者莫砺锋认为,一流的诗人,必有一流的人品,方能写出一流的诗作。白居易正是验证了此话,今天不论行走在杭州西湖的白堤,还是苏州的七里山塘,如果口中吟诵这样的佳句,岂不是仿佛又穿越到千年之前的唐宋时代?

历史的确有些意思,江南尤其是苏杭之地的兴盛主要是在隋唐之后。东晋南迁之后,大批北方士人百姓随朝廷来到了江南,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也随之南移长江流域,到了隋唐,大运河的开凿和人口的迅速增长,使得苏州、杭州在当时政治版图上的格局发生变化,成为雄州(唐代特指人口众庶之州),从而登上中国历史的前台。以苏州为例,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前后分别担任苏州的刺史(白居易还担任过杭州的刺史)。据历史记载,白居易在年少之时随家人来过江南,心中默许将来能在此地为官,结果梦想成真。他们三人担任苏州刺史的时候,为官清廉,造福百姓,深得苏州百姓的景仰,韦应物后被称为“韦苏州”,而白居易更是在苏州留下了七里山塘的政绩,刘禹锡则被朝廷三年考评为优。他们的社会良知、人格力量和文化魅力,为人文的江南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此外宋朝的王禹偁和苏东坡更是被后人请进了苏州虎丘的五贤祠。

韦应物初到苏州,曾赋有《登重玄寺阁》一首:“始见吴郡大,十里郁苍苍。山川表明丽,湖海吞大荒。”明丽在这里可以理解为精致的意思。白居易离开苏州任上后也写过“扬州驿里梦苏州,梦到花桥水阁头”,以至于离别十三年之后依旧不忘,在《和梦得夏至忆苏州呈卢宾客》中写道:“忆在苏州日,常谙夏至筵。粽香筒竹嫩,炙脆子鹅鲜。水国多台榭,吴风尚管弦。每家皆有酒,无处不过船。交印君相次,褰帷我在前。此乡俱老矣,东望共依然。洛下麦秋月,江南梅雨天。齐云楼上事,已上13年。”从写作背景来看,其实距离他去苏州刺史一职已有13年之久,在北方洛阳酷热难耐的夏至天里,他怀念起13年前做苏州刺史的日子。前八句写尽苏州夏至前后的水国吴风,“每家皆有酒,无处不过船”,好似一场永不散场的筵席,让人恨不得马上直接奔赴苏州去。这就是回忆的美妙,尽管他在苏州任上只有17个月的时间,却足够他回忆很久。其中“洛下麦秋月,江南梅雨天”更鲜明地展现了北方和南方的气候差异,哪怕是梅雨天也让人怀念。在白居易离任苏州五年后,他的好友刘禹锡也到苏州做刺史,所以说“交印君相次,褰帷我在前”。刘禹锡在《别苏州》中有过这样的描写:“流水阊门外,秋风吹柳条。从来送客处,今日自销魂。”后来两人又都在东都洛阳任职,一起过着半退休的生活,常常诗酒往还,对于苏州无疑是有许多共同语言的,所以说“此乡俱老矣,东望共依然”。

其实透过韦应物、白居易和刘禹锡的诗作,我们更多的感受到的是诗人的内心情怀,把握的是诗人心灵深处的东西,江南的美丽景色年年有,唯有在有心人的眼中才能体味它更深层次的内涵。所以当我们读到“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读到“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时,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江南的美景,更多的是千载之下与诗人深深的灵魂共鸣。有评论认为,唐宋诗词的教育意义以及人文关怀可谓是登峰造极(莫砺锋语)。除了前面提到白居易的《忆江南》外,还有两首宋朝词人的词作更值得细细玩味。一首是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另一首是贺铸的《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柳永写的钱塘即杭州,而贺铸写的是苏州横塘。柳词极写杭州的繁华,试想,如此景色美丽而又地势平坦的地方,怎能不吸引着来自四方的人们,如果用现代经济学的术语,就是人口的红利带动这一方水土的兴盛,难怪乎要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说法,杭州在南宋更成为偏安一隅的朝廷之所在,而苏州到了明清成为全国经济文化的中心之一,清曹雪芹在名著《红楼梦》开篇即说,地陷东南,有姑苏城,“乃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如果说柳词侧重从外在让人感受一个灵动、繁华的江南,而贺词则让人看到了江南的另外一面:朦胧而又诗意。这里面的一句“梅子黄时雨”不知引发了多少文人墨客到苏州郊外的横塘驿来感受一番的想法。黄梅是江南一带特有的气候特征,每年基本在六月中下旬梅子黄时出现,连日的阴雨潮湿未免让人心绪烦躁,故此贺铸笔下的苏州,经过黄梅天的洗礼之后,就呈现了词作中描写的那般景象了。

既然江南如此诱人,岂可仅仅在诗中表达情感?唐代另一位词人韦庄在《菩萨蛮》中写道:“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从众口一词地赞美江南到都愿意在江南终老一生,可见江南诱惑力之大,以至于绵延至今。江南的好不言而喻了,原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又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云霞雨丝,烟波画船,莺歌燕语,青山杜鹃,好一幅秀丽清新的江南风光图,这正是文人墨客乃至很多普通民众愿意羁留江南的本意。宋代陆游在《临安春雨初霁》中也有同样意境的表达:“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买杏花。”画船、小楼、深巷都是江南特有的符号,直至今日,在苏杭一带,街边、巷口仍常常有人叫卖茉莉花、白兰花、栀子花等。这么好的地方,自然来者众多,唐宋自不必提,到了明清,江南更加成为全国的文化、经济中心,诸如明四家、吴中四才子等,伴随而来的是,苏杭两地的精神文化生活也到达了高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的私家园林就是活生生的唐诗宋词)。明朝公安派代表人物袁宏道(袁曾担任过苏州府吴县县令)在《虎丘记》中有这样生动的描写:“虎丘去城可七八里,其山无高岩邃壑,独以近城,故箫鼓楼船,无日无之。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来,纷错如织,而中秋为尤胜。……从千人石上至山门,栉比如鳞,檀板丘积,樽罍云泻,远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雷辊电霍,无得而状。”无独有偶,另一位学者张岱在《西湖七月半》中也有类似的刻画:“杭人游湖,巳出酉归,避月如仇。是夕好名,逐队争出,多犒门军酒钱。轿夫擎燎,列俟岸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断桥,赶入胜会。以故二鼓以前,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魇如呓,如聋如哑。大船小船一齐凑岸,一无所见,止见篙击篙,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虎丘也罢,西湖也罢,阖户尽出,好一番热闹的场景。时至今日,虎丘一带仍保留听唱昆曲之雅集。

至此,我们可以形成这样一个观点,江南就是自然和人文的完美统一,它已超越地理概念,成为一种文化的符号和象征,千百年来更蕴含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极大向往。从前面提到的诗句来看,在自然江南的背后更隐藏着一个人文江南,这些诗词的情志就是指他们的内心世界,包括对生活的感受和思考,也包括对万事万物的价值判断,包含了他们的基本情感、基本人生观和基本价值观。《尚书·尧典》提到儒家的“诗言志”,到了西晋,陆机在《文赋》中又提出“诗缘情”的理论。有人认为“言志”偏向严肃、正大的主题,“缘情”则是偏向抒发那些个性化、私人化的情感,南京大学莫砺锋教授认为,从唐宋诗词来看,“言志”和“抒情”并不是对立的。情与志在唐宋人看来是一回事,所以这些描写江南的唐宋诗词典范作品所表达的内心情感、思考和价值判断就可以毫无阻碍地传递到今天。它们提升了我们的思想境界,提升我们的人格,有巨大的教育作用。读诗最后也是读人。读古代诗词的最高境界,就是最后透过文字来读人。所以唐宋诗词中境界最高的名家名作,对现代人具有人格熏陶和境界提升的作用。因为诗歌的性质是文学的而非逻辑的,诗歌的思维方式是直觉的而非分析的,诗歌的语言是模糊多义的而非明晰单一的,诗歌的效果是整体的而非局部的,诗歌的意义是意在言外而非意随言尽的,所以它更能担当起思考并理解人生价值的重任。西方文化要到20世纪的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通过阅读荷尔德林的诗歌才领悟到诗性语言的重要性,而中华民族先人却早已在人生实践中独得圣解。黑格尔曾经说过,历史是一堆灰烬,而深处却有着余温。就让现代的人们也在这些描写江南的旅游诗词中感受到无尽的余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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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白梧 江苏苏州 苏州旅游与财经高等职业技术学校 215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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