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香草婆婆”的京都山居

2017-08-11悦涵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32期

悦涵

“培植一座庭院，就是种下满院幸福。庭院是最接近上帝的所在。”

一个英国人，祖上是贵族，有一日，突然决定在京都东北端的大原买一处庭院。如今，她院子里的香草大约有150种，有的入菜，有的泡茶，有的还能掺进乳液或润肤油里护肤。是什么样的心态和过程，能使该书作者，维尼夏·斯坦利-史密斯，在这个异域东方国度让自己的英式灵魂得到休憩？《京都山居生活》自出版后迅速成为畅销书，其间关于娴静庭院文化的描摹，以及字里行间透出的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状态，是很多人心中的向往。作者维尼夏·斯坦利-史密斯也被亲切地称为“香草婆婆”。在书中，她用并不枯燥的笔调叙述了自己如何制肥、种植，如何在大自然中“喂饱”自己。

香草食饮

美好的植物不是一夕造就的，它前期需要大量的准备，维尼夏不厌其烦，从制堆肥和养土开始亲力亲为。她用的堆肥箱，是个一米见方的木头箱子，为方便蚯蚓进入没有封底，四壁也特意留出通风口，并掺入一种叫“紫草”的香草叶，使堆肥更加肥沃。

“兴趣点一个个涌现，一点点膨胀，人生越来越丰富。……在繁杂琐碎的生活中你忙忙碌碌却又欢欣雀跃。”园艺看似一门小小庭院中的艺术，在维尼夏看来，却容纳着自然、地球，甚至宇宙。

“香草婆婆”维尼夏在自己的庭院中栽种了多种绿植

其实，达到这样的生活之前，维尼夏的人生也是经历了多重轨迹。在英国，她生长在一座大庄园，从小是作为典型的英式淑女那样培养，16岁时预备进入社交界。可是，她却没有选择那种人生。大学毕业她和朋友们进行公路旅游，经比利时、伊斯坦布尔，最后到达印度。她在那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冥想生活。这段冥想生活也从根本上改变了她的思维度。而后，她不顾母亲反对，东渡日本，在鹿儿岛身无分文地上岸。在日本生活，教英语，因怀念印度的口味所以总去一家印度餐厅吃饭，由此认识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此后，结婚、生子，不合、离婚，当她以为自己人生再也不会美好的时候，她认识了自己的第二任丈夫，两人一直幸福生活至今，也有了自己的儿子。

维尼夏在京都买下一座百年老宅，从此，经历着自己的“花草生活”。居住在京都山间，她很大胆地没有装纱窗，因此，白天里，蜜蜂、蝴蝶、瓢虫、蜻蜓等往来不断。晚上防蚊则用蚊帐来进行。当然仅凭这一点，是不够的。“取之于斯，用之于斯”，维尼夏在庭院中栽种可以驱虫的香草：菊蒿、唇萼薄荷、胡椒薄荷对付蚂蚁，芳香天竺葵、蔷薇、柠檬、橘子、肉豆蔻防蚊。

生活在都市中的人，被各种精美餐厅以及方便的速食文化笼罩着自己。很多人没有时间去自己做一餐饭。而严选食材，当然更是一种遥不可及。《京都山居生活》中最诱人的一项，是“吃”。

梅酒，是天生结合日本风土文化的产物，由作为储存梅子的手段发展而来，如今，成为深受日本女性喜欢的一款利口酒。在维尼夏的庭院中，她发现梅子和柠檬香蜂草味道特别搭，于是用冰糖和烧酒、梅子和梅子一半分量的新鲜柠檬香蜂草泡制几个月，形成自己的香草酒。梅子能缓解感冒咳嗽和失眠，香蜂草可以缓解压力、防止情绪低落，再配合着她自己园子种的菜，是一种不错的晚餐搭配。

有香草酒，自然就有香草茶。维尼夏是英国人，每日的下午茶是不可避免。于是，每年梅雨过后的7月下旬，她开始酿制足够喝一年的干香草，用来泡茶，香味四溢。

薰衣草在人们的思维中大多作为香薰，维尼夏却将之食用。在蛋糕、冰激凌或砂糖中，加入薰衣草。做出来的食物自有一缕清香。

京都大原湿热的盆地，适合紫苏生长。作者在当地人的指點下制作紫苏汁，香味甘醇、口感酸爽，并能缓解失眠和花粉症过敏等症状。夏季，大原一片紫苏飘荡，召唤人们从自然的本真中寻找味道，从而抛弃许多不必要的矫揉造作和物欲。教她做紫苏汁的池田婆婆，已有80岁高龄，依旧每周在附近医院工作5天，并且从未让她的田地荒芜。她的秘诀是，“每天都吃梅干”。维尼夏深爱这片土地上的自然和人性，而经由她笔下写出来的80多岁仍每天勤勉生活的池田婆婆，让每天慵懒倦怠的都市年轻人多么汗颜。

草木精神

居住在山间，除去日常饮食，生活中的其他方面，维尼夏也尽量从自己的园子中寻找“材料”，摈除诸多人工或合成的东西。其中一个例子，是她用指甲花来染头发。

指甲花本来是一种北非的野生香草，中东、近东和印度都很常见。维尼夏将指甲花磨成粉，兑适量的水，调成耳垂那样紧实软弹的程度，放一个小时，再用冷水或温水稀释。她在书中介绍，“直接抹是橘红色，如果要亮橘色，就加入柠檬汁或醋”。黑棕色则可以用咖啡调，她自己染的就是这种颜色。把头发打湿，将稀稠适度的指甲花一直涂到发根，再裹上一层保鲜膜。两三个小时后，一头亮丽自然的染发就形成了。这真是我目前听过的最“有机”的染发方式。

维尼夏从邻村静原的朋友那里分到了些薰衣草，加在化妆、洗涤和甜点制作中。她发现，用纯正薰衣草制成的香皂并不是紫色，而是浅茶色，由此可知，市面上诸多“紫色”的薰衣草类制品，大都加入了人工色素。

维尼夏的日式庭院，是处处带着英国回忆又生发出日本本土特色的一种重新结合。如果只是一本简单的花花草草之书，《京都山居生活》不会这么畅销。维尼夏在这本书里分享了自己的回忆，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生活，以及对于爱的看法。这一切，通过和庭院中种种植物的结合，形成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人们在她对自然的热爱中看出她对生命的看法，由此，也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

杯中的薰衣草，令她回想起曾和父亲在法国别墅度过的岁月。那时他们每个傍晚坐在能看见地中海的花园木桌上，父亲为她读《鲁滨孙漂流记》。

迷迭香让她想起了在英国上寄宿制女校的日子。——在英国，只有家境比较好的孩子，才能被送入寄宿制学校。那些学校本身就形成了一种阶层，也影响着他们日后的人生。维尼夏当时上的希思菲尔德女校是英国很著名的一所寄宿制女校，所以她和来自泰国、不丹、意大利等国的公主同校。在这所女校她加入了学校的圣歌队，经常唱的一首曲子，就是英国著名的民谣《斯卡伯勒集市》。这首曲子中有一句著名的歌词，“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在英国，几乎人人都会唱。日本的迷迭香让她想起了昔日的英国女校生涯，又回想到自己初到日本时身无分文的日子，再转而想起今天她在自己的花园里幸福地拨弄迷迭香。这场因香草而串起的人生际遇是多么有趣，而她此时回想起自己的人生，“对我来说，迷迭香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它守护着我，给我能量”。

维尼夏是在上世纪60年代，西方青年的精神世界发生巨变、基督教传统价值观开始受到年轻人质疑的大背景下来到东方。当时的出走，难免有些负气和任性，可写书时30多年过去了，她自己也留在了东方，却觉得达到了在阴冷英国没有希冀到的，幸福和圆满。

一株香草，还代表着一种生长国的地理和文化。维尼夏一次在香草铺看见了一种“百里香”，外观和香味都和地中海的百里香一模一样，但名字却叫作“伊吹”。原来，这是生长在日本滋贺县境内最高峰伊吹的麝香草。因着这种好奇，有一年8月，她和丈夫、儿子一起去了伊吹山，就想看看这种草实际长什么样子。那一次她虽然没有见到这种麝香草，但“大片大片无垠的草原”“高高的单穗升麻开着白花，蚊子草绽放出大片粉红，草本威灵仙顶着淡紫色的尖形花串”，已让她见识了诸多日本药用香草的震撼，使她悟出：“如今想要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东西都已不是什么难事，但或许真正重要的根本不需要去远方寻觅——它一直就在眼前。”

维尼夏初始是带着对故国的回忆，在日本乡间种植着一些熟悉的作物，后来越往后，越发现日本本土就有多得不胜枚举的植物，那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鱼腥草、老鹳草、魁蒿，这些日本本土的香草，正等着为你所用，放慢脚步去发现它们。”

每一个外国人到达一个新的国家，都会遭受一定程度的“文化冲击”，即一个人，从其固有的文化环境中移居到一个新的文化环境中所产生的文化上的不适应。维尼夏到日本后，也經历过感觉自己始终不能成为一个普通的“日本主妇”的那种挫败。可后来，因儿子的一句话点醒了她，使她的心境渐渐开朗，“不再拘泥于国家或文化，首先要做的是保持真我”。

暮色四合，高野川的河畔飞起点点流萤。一个西方的灵魂，在东方日本寻找到了她生命的熨帖。由此可见这世界灵魂间其实是没有界限的，当我们全心投入大自然，生命，必有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