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米亚
2017-08-11济慈
济慈(英国)
译者前言
蕾米亚(1amia)一词来自希腊神话,意为蛇妖,相传上身为女躯,下身为蛇体,原为利比亚皇后,天帝宙斯所恋,生子遭天后Hera所害,遂因迁怒而吞食一切孩童以为复仇。济慈此诗取材于包敦之《百忧探源》(Robert Burton:The Anatomy of Me lancholy),其实本事应回溯3世纪希腊作家费洛崔托之《阿波罗涅》(Apollonius of Tyana)。
济慈的故事循希腊传统而益之以中世纪传说。大意是蛇妖暗恋科林斯书生莱歇斯,不得亲近,适逢宙斯(罗马神话称宙父Jove)之使者、报神墨赳立爱恋一林泉小仙却遍寻而不见,乃为墨赳立破解小仙隐身之咒,并求墨赳立施术化己身为美女,以便亲近书生。莱歇斯果然为蕾米亚所诱,堕其妖术之中而不自知。两情相悦,深居蕾米亚虚设之宫中,莱歇斯终于不安于惜福而思炫耀于亲友。蕾米亚恐莱歇斯老师阿波罗涅会识破幻象,求他莫邀老师来赴婚宴。阿波罗涅不速自来,果然当众揭发真相。顿时蕾米亚与她张设的幻境烟消而灭,莱歇斯亦悲骇而死。
这故事令人想起《白蛇传》,只是中国的故事多了一个小青。两个爱情悲剧似有正邪之分,却又不全如此。正方有理,可是得理不饶人,反而以理害情,造成伤害。反方有情,但徒情不足恃,反而牺牲了。济慈在诗中是说书人的身份,本来应该是同情一对恋人的,不过口吻有些暧昧。于是评论家乃有歧见。《蕾米亚》当然是幽明跨界神人(至少是人妖)相欢的故事,当不得真。可是当作寓言来看,其暗喻可施于情与理、想象与现实、艺术与科学、美与真。
济慈的好友海顿(Benjamin Haydon)在自傳中记述:某次雅聚,酒酣神驰,济慈表示同意兰姆的看法,即牛顿的《光学》沦彩虹为三棱镜简直毁了虹的诗意。难怪《蕾米亚》下篇一开头,说书人就这么说:
爱情住陋屋,靠水和面包屑
只算是———爱神别见怪———灰飞烟灭;
爱情住皇宫,也许到头来
下场更惨于隐士的戒斋:
那是仙境可疑的传奇,
凡人要领略确是不易。
莱歇斯若长命把故事传后,
对这教训或许能改皱眉头,
或更握紧:但他们幸福太短,
还不足起疑生恨,以嘶嘶继娇喘。
“嘶嘶”指蛇,“娇喘”指美人:一时还不会拆穿。到了下篇接近尾声,说书人就说得更明了:
一切魔咒,
哲学的冷指下岂不都飞走?
曾经,天上有庄严的虹带:
什么材料,如何织成,现在
已公开,一五一十,毫不稀奇。
哲学会剪掉天使的双翼,
用界尺与绳墨来收拾虚玄,
把天神和地怪都清除不见,
把彩虹拆散,就像曾经
把娇柔的蕾米亚化成阴影。
有评论家认为,蕾米亚乃暗喻济慈的女友芬妮(Fanny Brawne),济慈爱她,却也隐隐觑到她一些缺陷,不过又不肯向自己坦承。所以书生莱歇斯该是诗人自喻了。至于阿波罗涅,竟有评论家疑是苏格兰恶意的书评家,那就扯得太远了吧?
诗无达诂,本非科学。西方在古代,科学尚未定名,所以philosophy即指科学,而natural philosophy即指自然科学,natural history即指博物学。说得玄些,《蕾米亚》隐喻的也可以是艺术与科学。我倒觉得科学未必会败坏诗兴,反之,有时还有助诗兴,可以提供新的感性。我的近作《Arco Iris》,对彩虹就有新的感悟。
《蕾米亚》的诗体采用韵感单纯而呼应直接的英雄式的偶句(heroic couplet),取法的对象是17世纪的朱艾敦,尤其是他的《寓言》。偶句的韵式久之会嫌单调,所以济慈不时用十二音节的长句-“抑扬六步格”(iambic hexameter or Alexandrine)-来调剂。有时为了加强语气,一连三行也会连韵,就变成三连句(triplet)。凡此变体,我都剑及履及,紧紧跟随。一般的“抑扬五步格”诗行,我都在译文中用十个方块字来对应英文的十音节;为求自然与弹性,有时我也会在九字与十一字之间伸缩。希望读者在译文中偶见一行竟有十二三个字,不要误会是我失检、失控。不过原文的专有名词,有时音节太多,失之于长,译文一行负担不起,我只好稍加简化,或另用称呼。例如Apollonius,如果译全,就成了“阿波罗尼厄斯”,太难入句了。又如名城科林斯,有时便简称科城。
蕾米亚Lamia
上篇
话说从前,精灵家族还未将
仙子和妖怪赶出了林莽,
而奥伯隆王灿灿的金冠,
权杖、披风、露水为扣的亮钻,
尚未将林仙和牧神都一起
赶出草丛,树丛,野樱草地,
久害相思的赫米斯只记挂
着偷情,竟把金宝座丢下,
从奥林帕斯山他借光盗彩,
在天帝宙父的云下,避开
他主神的监视,并且躲进
克里特岛海边的森林。
只因那仙岛上住着一位
水神,两蹄妖兽都向她下跪;
憔悴的海神在她趾前献珠,
但是登陆后只徒然仰慕。
靠近她常去沐浴的溪旁
和她不时出没的牧场,
堆满了供品,诗神所未见,
但幻想的宝盒却任你自选。
啊,爱情的世界向她拜倒!
赫米斯想着,仙体的热潮
便由脚跟延烧到双耳,
从一片白皙,皎若百合,
在他的金发下赧成玫瑰,
金发成卷,可羡在两肩披垂。
多少山谷,多少森林他飞遍,
不减的激情吹拂在花间,
沿多少河流向源头回溯,
要寻俏水仙把床藏何处,
却不见;俏水仙无处可觅,
他歇下,落在寂寞的野地,
心事重重,满怀难堪的嫉妒,
妒那些林神,甚至所有的树。
他正站着,忽听见有声凄苦,
善心人听了,会百痛尽除,
只剩怜悯:寂寞的声音哀吟:
“从委曲的墓中我何时能醒,
何时命好此身行动得自由,
有爱情,有欢乐,有热血追求
贴心和亲吻!唉,我真命苦!”
赫米斯举足如鸽,悄悄移步,
绕过杂树丛,轻快地掠扫
高草萋萋和花繁的野草,
终于发现有一条蛇在发颤,
蛇身明艳,在暗蕨中盘旋。
她虽亮丽,却纠缠成一团,
朱砂点点,又金,又绿,又蓝;
多带如斑马,多斑如猛豹,
多眼如孔雀,还有腥红成条;
满身是银月,每当她换气,
月色忽隐忽现,其明丽
就和较暗的图案交替———
腰身七彩,染上了一些悲凄,
她似乎又像悔罪的精灵,
又像是妖婆,又像妖魔自身。
她头顶有黯淡一团火焰,
溅出火星,像阿莲尼的后冕:
她的头是蛇头,但苦中带甘!
嘴像女人,编贝都齐全:
眼睛呢,如此美目又何用,
除了哭罢再哭,叹天生美容?
像冥后哭念西西里的天空。
虽是蛇喉,她吐的口音
却似流蜜,全由于爱情。
就这么,赫米斯歇羽暂驻,
像猎鹰俯冲向他的猎物。
“俊美的赫米斯,戴羽而闪光,
昨夜我见你,只美梦一场:
见你坐在金色的宝座上,
与众神并列,在古神山岗,
唯獨你不乐,只因你不闻
九缪思轻弄的淙淙琴声,
甚至也不闻阿波罗独唱,
浑不闻他放喉的长歌悠扬。
梦中我见你披着紫霞,
多么风流地穿朝云而下,
迅如太阳神灿烂的飞镖,
直射克里特岛;你竟已飞到!
斯文的赫米斯,可寻着那美女?”
听她此言,忘川之星不犹豫,
赧然口快便向她问起:
“你这条伶嘴蛇,真有主意!
你这俏花卷,满眼哀愁,
你要的什么幸福我都有,
只要告诉我,那水仙遁何处———住在何方?”“明星啊,空说无助”
蛇回话,“且发个誓吧,俊仙郎!”
“我保证,”赫米斯说,“凭这蛇杖
凭你的俏眼,你戴星的头颅!”
在花间吹送,他的重话飘舞。
于是再展阴柔的聪明:
“痴心郎!你失去的仙灵,
自在如风,无影无踪,她漫游
这一片无忧的原野;岁月清幽,
由得她独享,无人见她捷脚
留下踪迹在香花与野草;
从疲乏的藤蔓,压低的枝条,
无人见到她摘果,或浴澡:
她的妖娆靠我的法力遮护,
不容人来冒犯或来轻侮,
不容大小牧神的俗眼
来窥色,醉眼的老妖徒叹惋。
她的仙身变得虚弱,受害
于这一批求欢客,她的悲哀
令我同情,就教她用魔浆
来浸润长发,如此可经常
保她的婀娜隐形,却不碍
她到处漫游,自由自在。
只要你肯守诺言,赏我神恩,
就能见她,赫米斯,就你一人!”
于是着迷的神再度发誓言,
那良言,听进她蛇耳里面,
温馨,微颤,虔诚,如诗篇。
她不禁狂悦,昂头如色嬉,
面泛桃色,轻快的唇音细细:
“我前生是女人,让我恢复
女身吧,而且要动人如故。
我爱科林斯一少年———真天幸!
请还我女儿身,放在他附近。
下来吧,赫米斯,我一吹你前额,
你的俏水仙就出现,此刻。”
天神半敛翼,轻轻落地,
她在他眼上吹口气,蓦地,
隐身的水仙竟现身,含笑,在草地。
不是在做梦,也可说正是梦,
众神做梦都成真,其乐无穷,
在不醒的长梦里享受平静
热烈而害羞的一刻,盘旋不定,
像因水仙之美所激,他如焚;
不落足印地降在草地,转身
来昏去的蛇前,懒懒伸臂,
轻巧地,用他的魔杖发挥神力。事成,他转眼眷顾着水仙,
满面爱羡的泪水与慰勉,
向她步去;而她,像缺月一弯,
当着他转暗,畏缩,难按
恐惧的饮泣,像朵合瓣的花,
到黄昏就晕厥,不支而塌垮:
但天神抚慰她冰凉的手,
使她转暖,眼神也转柔,
于是像蓓蕾迎晨颂的蜜蜂
而盛放,且将蜜浆全贡奉。
一对情人飞入了绿荫深处,
却不像俗世情侣般淡出。
剩下她自己,蛇妖开始蜕变;
妖精的血液剧烈地流转,
口吐白沫,草地溅到都枯槁,
这样的露珠,再甜,也是毒药;
蛇眼痛得直瞪,苦恼又凄惨,
发烫,发白,放大,睫毛全烧干,
闪磷光,射火星,无凉泪可沾。
七彩迤逦,全身都已熊熊,
她扭来转去,不胜其灼痛:
深沉的火山黄取代她身上
比较典雅而低调的月光;
正如熔浆摧毁了草原,
她的银铠和金锦也不免
任所有的斑点和线条遮暗:
新月蚀尽,群星也吞完;
剎那之间她只剩裸赤,
再不见宝蓝、翠绿,和晶紫,
还有绛银:一切都乌有,
除了痛苦和丑陋,一切不留。
她的头顶还闪现,旋即消隐,她自己也突然
化于她自己也突然化于无形;
空际传来她如琴的新声,
“莱歇斯,斯文的莱歇斯!”一并
随明雾飞绕苍山才消掉,
克里特岛的林中再听不到。
蕾米亚去了何处?她已变淑女,
十足的美人,年轻而秀丽。
从森克烈海滨去科林斯城,
她遁世的谷地是行人必经。
她在那一带荒山脚歇下,
皮连河的源头由此出发,
另一边是迤逦的野岭,笼云
罩雾一直向西南延伸
去克雷奥内。她便伫立,
约当幼鸟可扑飞的距离,
有座茂林,草坡上有道苔径,
在一泓清池边她大发豪情,
自照竟已逃出了难关,
衣裙像水仙花一般翩然。
莱歇斯有幸了!———有女如斯
谁能够比美,纵然都有辫子,
都叹气,害羞,在春花的牧场
向游唱诗人摆动绿裳:
如斯处女,清唇无邪,却熟谙
爱情之道,能深入人心坎:
降世不到一时辰,但论世故,
却能分辨幸福与近邻痛苦,
辨祸福之窄界,析祸福
之交际,与旦夕之反复;
能用乱真之伪境而明察
惑人之毫末,屡试不差;
似乎在爱神学府她早已
逍遥地卒业,仍纯真不移,
懒懒散散修完了玫红的学期。
这位俏佳人何以像精灵
在路边徘徊,我会说明;
但首先该解释,虽身在蛇狱,
当初她却能随心所欲,
冥思又梦想,离奇或者辉煌,
只要起念,她何处都能往,
无论渺茫的旖旎仙境,
或下潜漂发的海浪,乘波灵
的顺风,延珠梯入海神私寝;
或酒神饮尽了琼浆,悠然
在黏脂的松树下睡酣;
或在冥王的宫苑之中
战神的巨柱围广场而炯炯。
有时她会送梦魂入城,
追逐宴乐与骚响相混;
有一次她混入凡夫俗子,
见到科城的少年莱歇斯
在争路的赛车场一马领先,
像青春的宙父神定气闲,
当时就情迷爱上了人家。
而此刻正薄暮,蛾影上下,
她知道,从海边回科城,
莱歇斯会路过;东风阵阵
刚吹起,此刻他的帆船,
铜首磨着石墩,在森克烈湾,
从艾吉纳屿来停靠泊岸:
他去艾吉纳祭罢宙父神庙,
大理石庙门久等血祭与香料。
宙父许他誓愿,却偿过于求,
也是正巧有缘分,跟朋友
说了再见,他踏上了归途,
也许对科城的清谈不满足;
他越过了寂寥的山径,
漫不经心,尚未见到黄昏星,
心已不清,遐思幻想乃迷途,
在柏拉图玄虚的幽静薄雾。
蕾米亚见他越走越近身———
毫不注目,几乎要错身,
凉鞋无声地踏过苔藓,
如此靠拢,却视而不见,
她站住:他过路,自闭于玄境,
头脑密里如披风;她的眼睛
追随他脚步,白颈多高贵,
也在转———吐音清晰,“莱歇斯,喂,
你难道要留我一人在山间?
莱歇斯,转过来,人家要爱怜。”
他回身;不是冷峻的疑问,
而是奥菲斯对亡妻般温存;
她的话真是悦耳的歌吟,
似乎一整个长夏他都爱听:
立刻,他双眼已饮尽她娇美,
不留一滴在迷人的酒杯,
但杯中仍酒满———他深恐
她会消失,害他来不及贡奉
应献的颂词,便开口赞扬;
她的柔情转羞,见他已落网
“留下你一人!回头看!啊,女神
看我的眼神能否离你一瞬!
怜悯掩不住我的伤心———
如果失去你,我就会送命。
站住!虽然你只是小小水仙,
溪流都顺从你的心愿;
别走!虽然绿林都由你掌管,
绿林也自愿把朝雨喝干;
虽然生属七姊妹星谱,难道
没有一位,善奏的姊妹淘,
能调顺你的星空,代闪银辉?
你的呼唤是如此甜美,
令我耳醉,若是你化为乌有,
对你的相思也令我消瘦———
怜悯永不磨灭!”———“真要我留下,”
蕾米亚说,“踩着人世的泥沙,
在这崎岖的花丛走得脚痛,
你能说能做的有何神功
来慰解我细腻的乡愁?
你总不能要我跟你奔走
在这些荒山野谷,无人喜欢,
跟长生和幸福都毫不相干!
你是个书生,莱歇斯,该知道
精致的仙灵必定受不了
人世的风尘,活不了:唉痴少年,
你岂有清纯的滋味能慰勉
我的丽质?何处有更安宁
的宫苑,可娱我六欲七情,
用什么妙计能解我无尽的渴心?
不行的———再见吧!”说罢,她立起
踮起脚尖,摊开白臂。他深惧
与她自艾自怨的爱约相错,
一时情迷,喃喃而诉,难过
得憔悴。淑女心狠,全不露出
疼惜她少年情郎的悲楚,
反而,似乎嫌明眸还不够艳,
用更艳的眼神,从容的欢颜,
用新唇吻他的唇,献出自己
久久蟠蜿在曲身的活力:
而当他一阵情迷后又一阵
情迷,她便扬起了歌声
为美貌、新生、爱情,为一切欢腾,
唱一首情歌,非凡琴能尽演,
当星群屏息,敛起抖动的火焰。
然后她低语成轻轻颤动,
像恋人苦等后首次相逢,
终于放心地单独一聚,
情话不需用目传;她叫他抬起
头来,把心底的疑虑扫开,
因为她已成了女人,不再
有玄奥的仙液流过血管,
只有热血,而且如他的一般,
脆弱的心中怀着痛楚。.
她又说奇怪为何他未睹
她一面,在科城多年,说自己
在该地半隐居,说在该地
好日子要靠金币来安排,
不是靠爱情;过得还自在,
直到见他之前,走过他身边,
他正悠然出神,倚在一柱前,
在爱神庙的长廊,四下都是
满篮催情的药草与花,摘自
初夜,那正是阿当尼斯盛宴
之前夕,后来就无缘再见面,
她只能独泣,泣何以要暗恋?
莱歇斯死而复苏,满心奇异,
见她还在,唱得正甜蜜;
听她低诉女人经如此内行,
他又从惊异转为欢畅;
她每讲一句他就更着迷,
满心踏实的欣悦与欢喜。
让轻狂的诗人随意夸说,
说仙子、精灵、女神多洒脱,
洞里,湖畔,瀑布下来去,
仙班之中有什么艳遇
比得上人间女子,无论出身
是琵拉的卵石,亚当的后人。
蕾米亚想了又想,终于想通:
莱歇斯爱她,不能半带惊恐,
要令他倾心,倾得更深,
就不能做女神,要扮女人;
他不能受惊,只能惊艳,
艳色虽可惊,却有惊无险。
莱歇斯的回应十分流利,
每句话都配上一声叹气,
终于指着科林斯,问得殷勤:
夜深了,她的娇足可否远行。
其实不远,只因蕾米亚心急,
略施法术,就教十里八里
缩成了短程;莱歇斯目迷,
只对她关注,却全不怀疑。
怎么就进了城,他全不明白,
太静了,他根本没有去猜。
人常在梦中呓语,科城亦然,
不仅它金碧辉煌的宫殿,
还有繁华的街道,放荡的神庙,
像风雨起自远方,都在嘈嘈。
对着塔上的夜色茫茫,
不论男女或贫富,乘着晚凉,
都穿着便鞋在街头闲步,
或同行,或独步;豪奢的庆祝
此起彼落,有火光明晃,
将抖动的人影投在墙上,
或映出人影被檐影掩护,
或聚在拱门下,或出没廊柱。
他蒙起脸,怕跟熟人会面,
紧握住她手指,正有人近前,
卷发灰白,眼神锐利,又秃顶,
披着哲人的长袍,缓步而行
走过身边时,莱歇斯的身体
在篷斗里更瑟缩,步伐更急,
蕾米亚赶得发抖:他说“唉,
你为何抖得这么厉害,吾爱?
你的柔掌为何竟湿透?”
“我累了,”蕾米亚说,“那老头
究竟是谁?我实在记不起
他的面容———莱歇斯,为何你
要躲避他的锐眼?”莱歇斯道:
“那是阿波罗涅,我的指导,
良师,但今晚他无异是蠢鬼,
竟来我的美梦里作祟。”
这么说着,他们已来到
一道柱廊,有一扇拱门高挑,
银灯悬着,晓星的光芒
倒映在下面的石板阶上,
柔如水中星光,大理石
的光泽这么新,这么纯澈,
这么通透的晶莹,流畅,
布着黑纹,只有神仙的脚掌
才可以触摩。风铃叮当,
由铰链带响,每当拱门宽敞,
有时开出无名的天地,
谁也不知,除了两人自己,
和几个波斯哑仆,就在那年
有人见哑仆在市场出現,
但住在何处谁也不知,好奇
的人无法追踪他们去宫里。
此外则有待飞扬的诗句
来坦述,后来是什么悲剧,
让大家开心,就此放下他们,
避开不肯轻信的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