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拴娃娃

2017-08-11侯磊

台港文学选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娃娃哥哥母亲

侯磊

这一次,我是燕都城中一个丑陋的儿子,我有名字,但不重要。我有着高大英俊的父亲和丰姿妖娆的母亲。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端着半大的海碗在院中晃悠,来到院中窗台上的花盆前,弯腰一口啃下一节盆中的青蒜,右手挑起一箸子炸酱面,面条在筷子上卷了两下,被我塞入口中。这次的酱炸得咸了,外面买来的黄酱,得先用清水泡上半天,再用干黄酱和上稀黄酱,加上勺白砂糖才好吃。我想多吃两口。我的两腮鼓鼓囊囊,塞满了面条。

“吃饭都没个样子。”啪地一下,屋里的父亲一巴掌把筷子拍在桌上,“你说说你哪点像我?我带着你出去,谁会说你是我儿子?”

母亲在一旁默不作声,每当父亲无端训斥我时,她都这样,仍干她手头的事。这次她对着饭碗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待着。

“脸长得跟张饼似的,都不如个泥胎看着顺溜。”父亲意犹未尽,“每次我做的饭,我刷的碗,你十几岁的人,会干点什么?”

做饭和刷碗我都会,只是父亲不让,他嫌我做饭难吃,刷碗不干净。他总是临时指派我干活,在我尚没有走到活计跟前把事情干完,就训斥我。

他有时也对母亲说:“你说我们家,没人戴眼镜的,就他从小戴,压得耳朵都不长。”母亲冷若冰霜:“没有!”

他从不带我出去见他的朋友,我的相貌使他丢脸。他怀疑我不是他的儿子,确切地说,是怀疑母亲是否忠贞,尽管这违背常识。而我也是这么想的。

实际上,我不单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二儿子。我有个哥哥,他是个穿红戴绿,描摹得如小金人一般的娃娃,他是泥巴做的。

在我们燕都城这里,有一阵子必须生儿子的风气。我们这里从不重男轻女,家中都是女人说了算数,掌握着家政大权,从购置田产到一日三餐,男人管钱会被笑话。但女人必须生儿子,而这也是由女人下的命令。生出女儿,不论掐死还是送人,也都是由婆婆、姥姥、小姑、婶子、嫂子……她们合伙干的。至于儿子将来到哪儿娶媳妇,他们不想。

那些生不出儿子的人家,也有独到的办法———去娘娘庙里拴娃娃。他们给庙里布施一番,三跪九叩,由老和尚领进庙中的大殿。老和尚把殿门一关,女人给老娘娘顶礼。在老娘娘的莲台座上,供桌上下,放着很多泥做的娃娃。女人拿着老和尚摸着手塞到手里的金线,拴到选中的娃娃腰上,缶(缶,读fou,偷拿。)起来塞到肚下,悄悄溜出大殿,做贼一般。这是燕都城皆知的事。燕都人把拴娃娃当作上天的恩赐,老天是平等的,生不出儿子的人家,必让老娘娘赐你一个。而何时有的娘娘庙?恐怕没人说得清楚。

从我一坐胎开始,家里最好的房屋改成了佛堂,母亲换掉原先的观音,把拴来的娃娃供到佛龛上,在他的身下用砖砌成了一个台儿,请人雕成“莲台”的模样。娃娃穿着大红的衣服,粉嘟嘟的圆脸上描着乌黑的眼睛和通红的嘴唇,两道浓眉舒服地弯着,谁看他时,他都会冲谁咧嘴傻笑。全燕都都找不到这么可爱的娃娃。娃娃面前的香炉里,每天十二个时辰香火不断。刚开始,母亲早中晚给娃娃叩首,口中念念有词,求喜得贵子,求保佑。而时间跑过,肚子渐渐大了,她只能弯腰鞠躬,再只能拱拱手,再由别人代劳,全不顾乱了辈分。父亲在心里给母亲记上一大功,每个月都命人朝做饭的锅里加上大半勺子的猪油,吃得我在母亲肚子里直起腻。

十个月以后,母亲生下了我,那一天,父亲最幸福,让他立刻死掉也情愿。我不仅是他物质加非物质的遗产承传人,还是沟通阴阳两界的使者。将来,我营造的坟地是他万年的吉祥家园,上的供品他都会喷香地吃掉,烧的纸都变作千元大钞供他花销,可买来家具、电器,雇佣奴仆和包养情妇。若他买不到新款的,我会糊成纸活烧给他。他在阴间,我在阳间,就跟他活着一样。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听别人说,爷爷死了而他活着,就是这么办的。爷爷觉得那边的焦溜丸子不好吃,父亲请人用纸张糊了一盘,仍旧上锅油炸,勾芡浇汁,再点火烧掉。炒这一盘是专门的手艺,比饭馆里贵上十倍,十分易燃,一点就着,比烧钱还快。

我的出生是那个拴来的娃娃带来的,父母去娘娘庙中烧香还愿,并追加了布施。按习俗,拴来的娃娃是大儿子,是我的哥哥。

可母亲因生我而坐下了病根兒,她只能整日卧床,由父亲雇人照顾。在这个并不安稳的家,我的出生对父母,不知意味着什么。

童年的时光家境一般,可父母都把最好的东西给了我。我有着一百二十块终极版变形金刚,二百四十块的电动火车和三百六十块的小型钢琴。我有从擎天柱、大黄蜂、爵士、铁皮,到威震天、惊破天、震荡波、机器狗、大力神的所有版本。我穿着干净的衣服,用着雪白的作业本和自动铅笔,能肆意地买小人书。

可不几年,卧床的母亲魂归彼世,渐渐的,父亲对我变了脾气,他觉得我的圆脸不像他,像庙里的老和尚,因为我出生时没有头发。

我每年在长大,那娃娃也在长大。每年父亲都花钱请人,在娃娃的外面重塑一层新的,重新描画。他的大小,一直在追着我的个头。我总是盯着他出神,也曾偷吃过他供桌上的萨琪玛和自来红,拔出他的香去点炮竹。我想去抱他、摸他,可父亲不让,只叫我远远地看,还叫我给哥哥行礼,给他问安,像别人家的哥哥一样。别人的哥哥是肉做的,我的哥哥是泥做的。

日子过得越来越一般。父亲工作很忙,他很少过问我的生活。我不论干什么,总是一个人。小学时中午吃饭,别人都是几个人端起盒饭,围着一个小桌子,一边吃一边轻声谈笑,聊聊老师是否更凶,功课是否更多。而我一个人默默地戴着八百度的眼镜闷着头,任由饭粒粘在脸上,我一个人在学校周边瞎走,一个人去逛小摊,租了书找个角落看到上课,每当被老师没收时,全班都会向我射来异样的目光。

我和胡同中的孩子玩耍,我总被人欺负。我不会踢毽子、跳绳和传球,不会骂人也不会打架。不管是任何一种集体游戏,到我这里会立刻坏掉。踢球时,他们有意往我身上踢,或是高高踢到我的头上,看我抱头蹲下的样子哈哈大笑。每当玩魂斗罗,我不是被子弹打死就是被敌人碰死,同时把同伴抻死,还得管他们借命。他们很快不借给我,要么就一上来害死我,再自己玩到通关。玩砍包,他们会把我第一个砍下;玩逮人,他们会第一个逮我……将来若有了那种多人的枪战游戏,他们也会第一个把我爆头,爆头爆头爆头!

他们不带我玩了。我只好去给女生们抻皮筋。

我会围棋,但我找不到人下;我喜欢爬山,但没人跟我去爬,老师开始待我很好,当他们知道我不会在理科上考高分,也不喜欢我了。不论吃饭、玩耍,我都像一个暮年的老人,不论上学还是毕业,从没有一次同学聚会叫上我。在所有的公共场合,我只知道找个无人的角落,独自待上一天。

我想把这一切告诉父亲,可每当看父亲爱答不理的样子,我不敢跟他说。他只负责出钱供养我,其他的一律不闻不问。

这天放学后,我一个人默默地走,戴着八百度的近视眼镜,如果不戴,我不是摔跟头、撞电线杆子就是掉到井里。幸好燕都缺水,井早已干涸。

忽然,那群平常总欺负我的同学来了,他们趁着我走过一座深邃的院子门口时,忽然间从里面窜出来,一下子把我拉了进去,在铺开巨大阴影的墙壁背后,这个打一拳,那个踢一脚地取乐。我知道,我偶尔被同学欺负一下,他们欺负得不算重,我能忍受。

每当他们打我时,我总是说:“你干吗呀?”他们笑了。他们继续打我,并学着我的样子:“吗呀?妈呀!哈哈哈。”我只会说这句话,不会说别的。老师让摘抄名人名言时,同学们都先写上“你干吗呀”,再划个破折号,写上我的名字。

可这次,他们不知从哪里找出了根又细又结实的绳子,他们把我捆到了门洞中堆砌的破旧家具上,那些不要的家具被拴在一起像一块巨石,足以使我不能离开它们。随后,他们摘走了我的眼镜,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许久,我才挣脱了绳子,在一盆硕大的鸡冠花上找到了眼镜。那紫红的鸡冠花戴着眼镜,像一个火色头发、一身红裤子绿袄、满脸雀斑的外国大妈。如果它出现在美术课上,我会开心地笑上一阵。

我不知他们为什么欺负我。我不在乎,我从不喊叫,也不告诉家长,当他们欺负累了就会无味地离开。我不喜欢飞机大炮,不像他们,想着开飞机用原子弹炸这个、轰那个;也不喜欢骑马打仗,怕打碎我的近视眼镜。所以,我决定不反抗,我等我的哥哥。

被欺负时,我总是在想,哼!等着吧,等我有了哥哥,他来为我报仇。

我的哥哥,他会有着一米九以上的身高,和一百九十斤的体重,他是篮球、足球和排球运动员,他先学的足球,被分去学守大门。足球队和篮球队训练和驻地都挨着,他们之间也很熟悉,总在一起吃饭、游玩或打群架。他看到篮球队的在扣篮,他说要上去比,比赢了由篮球队请足球队吃饭。篮球队们都在看他的笑话,说你个守大门的还会扣篮,那国家队早就赢了世界杯。哥哥笑嘻嘻的,他轻松地飞起来,手臂高高地超过篮筐足有半米,连大衣都没脱。从那以后他又改打篮球。若不是燕都的男排不行的话,他没准还去排球队玩两年。

哥哥后来退役,还去上了大学,上的是我们这里的最高学府燕都大学。他可根本不用运动员优惠照顾,要分数线向泄洪一样下降五百分。在学校里他有着超人的智慧,毕业后他还去燕都城的部委中工作。他走遍世界,历经风雨,脸上似铁一样沉着。他是个成熟的巨人。有这样的哥哥,学校里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

可是,别人的哥哥是肉做的,我的哥哥是泥做的。别人的哥哥能下学来接,而我要见哥哥,要下学去佛堂。说佛堂是不准确的,但哥哥就是我的神佛。

佛堂里有张小床,是拜“佛”累了的时候,躺上去休息一会儿用的。受到同学的欺负,或备感孤独时,我都抱着哥哥,滚到床上痛哭了一场,哭得他身上的油彩都快化了。我不敢再哭,怕脸上和床单都蹭到他的油彩,怕把他弄疼,弄坏。每年他都被重新塑一回,他的身量戳個儿(戳个儿:个头)也越来越大,分量越来越沉,我几乎抱不动他。

我对他说,哥哥呀,哥哥呀,你活过来吧,活过来有人给我粘蜻蜓捉知了猴儿,有人骑车带我去护城河边捞鱼虫,有人陪我上房顶举着长杆拴着红布条轰鸽子,有人陪我放风筝,把我举得高高。

哥哥向我眨了眨眼,要说些什么。

哥哥呀,哥哥呀,你要是听得到我说话,看得到我流泪,就活过来吧。

一只肉乎乎的手搭在我的肩头,我抬头睁大眼睛。

哥哥翻身走下莲台,他伸伸胳膊直直腿,大眼镜眨了眨,好像要掉下点脸上的白粉来。他的身子有了温度,脸上有了笑容。我拉着他的手跑向堂屋:“爸爸,快来看啊,哥哥活了。”

哥哥活了以后的日子,既欢快,又有麻烦。燕都城的怪事虽多,但带这么个哥哥逛街太过扎眼。在白天里,父亲把他的三蹦子(三蹦子:三轮摩托,后面可载人)焊上了个棚子,把哥哥披上厚厚的大衣,戴上帽子和围脖,哥哥透过玻璃窗看路上的街景,他不怕冷热,不怕风沙,不论多难受的姿势,怎么待着也不会觉得累,只要不淋雨就行。有时我会坐在身边陪伴他,我们一起坐在三蹦子后面,很拥挤也很温暖。

每逢夜深人静,或赶到人迹罕至的小胡同或小郊野时,哥哥都会出来和我尽情地玩耍,不论是逮蛐蛐还是捉青蛙,哪怕是弹玻璃球拍洋画,他都会陪我玩得十分开心。他很聪明,他的脑袋、四肢和身子都是圆鼓鼓的,但他的身子像头脑一样灵活,他轻易地计算出那些几何与物理难题,画出受力分析图和串联、并联加混联的电路图。他每天放学都给我辅导功课,陪我去练一千米的长跑、立定跳远和正手的引体向上。他壮实的身子在单杠上一上一下,像一条光溜的剑鱼。

白天上学放学时,哥哥都会送我,他远远地看着,尽量不惹人注意。有调皮的同学来捣乱,我会往远处指那个熊一样的身影:“那是我哥哥。”

我的各项成绩都考到了前几名,自然是哥哥辅导的。同学们仍与我疏远,但他们和老师一样,不怎么欺负我了,表面上是年级高了,不胡闹了,实际上要抄我的作业,考试还要请我帮忙,还有在同学中疯传:我有了一个壮硕的哥哥。我愈发地依赖着哥哥,好像是上天赐给我的机器猫。

有哥哥在身边的日子,夜晚那树阴后的月牙儿都会悄悄变圆,带给燕都城一片优美的白光。

哥哥无所不能。他很快学会了投资理财,帮助爸爸打理工作,还做了家里一切的家务。他会烧一手地道的燕都菜,每次刷完碗,都跪在地板上认真地擦三遍,整理好每间屋子,打扫好整个庭院。他永远手持个鸡毛掸子或搌布,不知疲倦,唯一需要的,就是父母对他的称赞。而每当父母表扬他时,他干得更欢了。他每天不吃不喝也不用去厕所,不用穿衣盖被,累了就回到他的莲台上坐一会儿,好像是机器猫要充电。

渐渐地,哥哥把持了全家的一切,父亲任由他安排,渐渐不再喜欢我而喜欢哥哥。不仅是哥哥做得比我好,更是父亲觉得,我长得还是不像他。

随着我渐渐长大并失宠,那个拴来的哥哥却越发精神漂亮。

父亲见哥哥能接班就退了休,每日里无所事事,自此长期在家,安心养老。我们同在屋檐下的时间越来越长,父亲待我总是有一搭没一搭,有没有我都一样。每天除了要我干活,几乎不跟我说话,若说话,就是指桑骂槐唠唠叨叨。每逢晚上,他坐在院子里的马扎上,一边抽烟一边唉声叹气,在厕所里蹲马桶都是这样。

有了哥哥以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勤劳地做家务,为我做饭洗衣,连他自己的生活也马马虎虎。他自己搬到了小西屋,他的东西越放越乱,几乎进不去人,也不用哥哥去收拾。有时我夜里醒来,还见到小西屋开着惨白的灯。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去医院体检拿药,外出散步遛弯,找他的同学战友一起喝酒打牌,常常彻夜不归。我偷看了他的病例,他曾去医院看过心理医生,那医生给他开了安神补脑、加强睡眠、连带治疗轻微精神疾病的药,不知他吃了没。我猜想,他的心病就是我们俩儿子:二儿子废物,肉做的;大儿子能成事,泥做的。那孙子找谁来抱呢?

沉默良久,我端着碗悄悄地进了屋。刚一进屋,一把剪刀唰地一下飞了过来,哐啷一下打碎了离我不足一尺远的窗户。父亲大发雷霆,他对我的责骂犹如滔滔江水永不停息。我放下饭碗,灵巧地跑掉,直奔佛堂。

我们都是男孩,为什么爸爸喜欢你而不喜欢我?你是拴来的,我还是亲生的呢!我长得不像父亲,你长得更不像!

哥哥正在莲台上坐着休息。他其实没法盘腿。他粗壮的骨骼是粗糙的木头,他的血是发臭的污水,血管是腐烂的稻草,肌肉是肮脏的粘土,而皮肤,仅仅是花花的油彩。而他没有内心。

我说:“哥哥,最近怎么了?父亲都不喜欢我了,他们只喜欢你。”哥哥说:“尽瞎想,咱爸,什么時候不好过?”

我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难受,我能叫他哥哥,也能接受父母叫他儿子,可却不爱听他叫爸爸妈妈,好像他真是我父母生的。我强忍着说:“你是爸妈拴来的,他们偏心。”

“什么?哈哈哈,你说我不是亲生?你挑拨我和爸妈?”

“你……你要是爸妈亲生的,他们就不会那么着急地生我了。”

“要不是先有了我,爸妈会生出你吗?”哥哥急了,他睁大眼睛,攥着拳头,好像要揍我一顿的样子。我从没见过这般愤怒的娃娃。

“你知道父亲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我不会讨他喜欢,我说过我长大后不想生孩子,他更不喜欢我了。”

“不,父亲想母亲,要不他不会那么伤心。是你的出生害死了母亲。”

“你胡说!”我无比地委屈。母亲只是身体虚弱而卧病多年。这不知哪里伸出的红绳,把我的出生与母亲的系在一起。若母亲无法复活,那父亲对我不会转变。

事情正在起变化。各种宫斗戏和宅门戏的剧情在我头脑里闪现。我哭着跑向自己的小屋,而走到屋门口,却看到父亲在指挥工人们搬家,他们说:“你用不了住这么大的屋子,给你哥哥住吧。你去睡佛堂里的小床就够了。”

我悻悻地搬到佛堂,在那昏暗的小屋开始写作业,预感着恐怖的未来。

屈指算来,哥哥活了以后,对我好了不到几天就和父亲结成了联盟。我再也受不了这个家。我失去了母亲,多年哭诉的哥哥与我反目,学校不待见我,若家里也这样,我则无处可去,无路可走。

我想了个办法,这种事情,我从来没做过。

在一个临近节日的下午,父亲出去串门。我约哥哥一起爬上房顶,这时人少,他可以透透空气,让全身的油彩见见光。这一天的天空无比湛蓝,云彩很少,站在阳面的地方晒太阳,好像靠着壁炉。远处有养鸽子的人家,一群鸽子飞过头顶,那萦萦的鸽哨声塞满了耳朵,它们在头顶的蓝色里一黑一白地变化着队形。对面的房坡上,一只肥硕的大花猫伸着懒腰,它蓬松着尾巴,不时张嘴打哈欠,露出它老虎一样的尖牙。

我说:“哥哥,咱们去抓猫吧。你看它多可爱,抱过来玩一会儿,喂点吃的就放了。”“我不去。”“哦,那是它会怕你,你这么大个子。”

“胡说,我这么人见人爱,猫怎么会怕?”

哥哥不服气,他的表情还像个孩子。他往猫的方向走了两步,微微一欠身。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推到房下。他眨眼间消失了,不带走一块砖瓦。

“啪”地一下,他头朝下摔在胡同中的地上,碎了一地。忽然间,我只感觉一阵眩晕,两耳呼呼生风。

一阵声响过后,我也重重地摔下,我的上颌骨整个摔开,从头到上颌部以门牙为界齐刷刷地分成两半,而下颌骨还完好无损。门口的一株老槐树下有些坑洼,里面是曲折的树根,也会被人扔上一些垃圾。我的血在那里,汇合成一个浅浅的湖。

一阵头晕过后,我还是在佛堂里,面前还是莲台上的哥哥,他仍然冲我笑着。我的头痛得仿佛被红酒大醉了一场,我不愿刚才发生的都是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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