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视角略谈中外环保思潮的变迁
2017-08-11邢宇宙
◎邢宇宙
从历史视角略谈中外环保思潮的变迁
◎邢宇宙
近代以来现代性的扩张,极大地改变了人类社会与环境之间的关系,环保思潮的出现也是反思这一变迁的产物。与此同时,环境治理逐步从民族国家迈向全球层面,成为世界各国政府与社会广泛关注的议题。对我国而言,环境问题也是特定时空下经济发展和社会认知的副产品之一。当下我国各类环境问题相对集中,环境治理体制正在经历变革,未来政府、市场与社会力量的多部门合作治理将是重要方向。
在过去3个世纪里,人类社会从工业革命到信息技术革命都发生了巨大的变迁,经济快速发展,生活水平大幅提高,社会结构、生产和消费方式也发生了剧变。尤其是人口增加和生产生活方式的高能耗,不仅破坏了自然资源,也污染了环境,威胁到我们的生存和发展,考验着整个地球的环境承载力。在环境议题进入人们的视野后,有人在反思中提出环境保护的理论和主张,而在城乡社区、民族内部乃至全球层面,不同治理主体也相互妥协或是达成共识,开启了生态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的探索与实践。迄今为止,某些局部环境问题已得到解决,但是仍有新的问题在不断产生。对于正在经历快速发展和转型的中国而言,环境治理和生态文明建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反观历史可以使我们更加清楚当下的处境。
一、环境问题是现代性扩张的后果
人类自诞生开始,吃穿住行等活动高度依赖于自然环境,因此很早就开始思考和处理自身与外在环境的关系。一种在中西方知识界颇为流行的思潮是传统社会人们热爱自然环境和重视环境保护。环境史学家威廉・贝纳特和彼得・科茨指出:西方知识分子思想中存在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那就是认为前殖民时代的人们在某种程度上与自然是和谐和平衡的关系1威廉·贝纳特、彼得·科茨,《环境与历史:美国和南非驯化自然的比较》,包茂红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4。,又如我们常提及中华传统文化中存在“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思想。但是两位环境史家指出,从环境史的研究成果来看,人类社会过去的迁移、扩张,必然是人口增长、机会主义的掠夺和当地资源的枯竭而促成的,比如狩猎和采伐2威廉·贝纳特、彼得·科茨,2008:5。。对中国而言,颇为巧合的是,大象从东北撤到西南的退却之路,在空间和时间上与前现代中国经济发展和环境变迁相反相成,主要是长期的森林滥伐和原始植被的消失3伊懋可,《大象的退却:一种中国环境史》,梅学芹、毛利霞、王玉山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1。。总之,在环境史家的比较视野之下,世界环境变迁是人类逐步驯化自然和环境退化的过程。
当然,如此判断并非要彻底否定先贤的思想及其价值,而是为了更好的面对和处理当下的环境问题。自从工业革命出现,现代社会发展经历了与传统的“断裂”,作为一种社会生活或组织类型的现代性,其重要的制度性维度是资本主义和工业主义,让人类开始生活在一种人化环境或是“社会化自然”之中,同时人类知识体系引起自然变化后还产生了生态风险4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田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53;111。。不可否认,一方面能源主要是化石能源的大量消耗,推动部分群体迈入了相对舒适的现代生活,享受着高能耗提供的衣食住行等各方面的便利;另一方面,大量能源的生产与使用也反过来威胁到人类社会自身的可持续性,使得人类社会进入了“高能量社会”(High-energy Society)5高能量社会的概念来自Cottrell, F. Energy & Society: The relation between energy, social change,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revised), Bloomington:Suthor House,2009.转引自李德营,《高能量社会的代价及其生产机制——以美国阿巴拉契亚地区为例》,《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和风险社会的时代。显然,工业化大生产带来的环境破坏与污染风险在质和量上远远超过过往任何一个时代。
二、环保思潮是反思现代化的产物
如前所述,尽管人们在面对自身需求和发展,对于生产生活方式以及自身所处环境始终保持着思考,产生了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保护的思潮。但是著名历史学家J.R.麦克尼尔指出,无论这些环境思想表达得多么优雅和掷地有声,它与时代发展并不合拍,这样的状况直到20世纪60年代开始改变6J.R. 麦克尼尔,《阳光下的新事物:20世纪世界环境史》,韩莉、韩晓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344。。在此之前,一些主要的工业化国家发生了一系列环境公害事件71930年12月比利时马斯河谷烟雾事件,1948年10月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多诺拉烟雾事件、1952年12月的伦敦烟雾事件、1952年洛杉矶的光化学烟雾事件、1954年日本的水俣病事件、20世纪60-70年代日本富山的骨痛病事件和四日市的哮喘病事件,被称之为20世纪的八大公害事件。,引起了普通民众和知识界的关注,其中美国生物学家和环保主义者蕾切尔・卡逊于1962年出版的《寂静的春天》揭露了杀虫剂的使用对于环境的污染,后来他不仅被视作美国环保主义的先驱,也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力。
基于知识界的反思,社会大众更加关注环境污染问题。在政府和社会的共同努力下,各国逐步推进环境法治、设置环保管理机构,开展污染治理、探索新的发展模式成为政府的施政目标之一。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不乏有反环保的观点和力量出现,影响着政府决策和公众认知。事实上诸如气候变化等全球环境议题一直存在争论,其背后是不同国家之间的利益博弈。
在这之中,最重要的挑战是超越传统的发展模式,重新思考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的关系。1972年斯德哥尔摩会议上提出了“非单一性开发论”:一种新的模式取代急速的经济增长、以工业化为中心、偏重城市的模式,新的模式将粮食和水、居住等人们基本需求的满足作为焦点8鸟越皓之,《环境社会学:站在生活者的角度思考》,宋金文译,北京: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09:143。。同年罗马俱乐部出版《增长的极限》,1973年联合国成立了环境规划署(UNEP)。1987年,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WCED)在研究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中正式提出“可持续发展”概念。1989年联合国环境署理事会通过《关于可持续发展的声明》,标志着可持续发展的新发展观得到了一定的认同。这些国际社会达成共识的理念,反过来也推动着很多国家和地区的环境保护实践。
总之,20世纪以来发达国家经历了“先污染、后治理”,一些发展中国家仍然重复这样的发展道路,尤其是一些人口和资源大国。著名的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即环境污染与经济发展之间存在着倒U字形相关的假说,虽然在理论上还存在争议,但在实践中得到了不同程度的验证。虽然在全球化时代的背景下各国面临着许多共同的环境议题,但在当前的世界政治经济格局中,后发国家无疑面临更多的环境问题和压力。
三、从国家中心主义迈向全球治理
在人类社会共同面对的环境议题上,作为治理主体的现代民族国家却具有先天的局限性。1972年在瑞典斯德哥尔摩召开的“第一届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标志着环境问题开始突破传统的“国家中心主义政治模式”。此次会议通过了“人类环境宣言”和《人类环境行动方案》,并建议把每年的6月5日定为“世界环境日”。斯德哥尔摩会议的开创性在于其基于人类的一项共识:在现有国家疆域之内,生态环境无法得到足够的保护,因为政治权限往往会导致对山川湖泊等生态实体的恣意妄为,而面对由此导致的生态后果,受领土所限的国家区域性政权难以做出恰当的反应9佩特拉·多布娜,《水的政治:关于全球治理的政治理论、实践与批判》,强朝晖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4。。此后,围绕全球环境治理的磋商和讨论,逐步成为了世界各国政府首脑多边对话的重要议题之一。
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是1992年联合国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召开环境与发展大会(UNCED),通过了《里约宣言》、《21世纪议程》等文件,并签署了《森林问题原则声明》、《气候变化公约》、《生物多样性公约》。其中,《气候变化公约》是应对全球气候变暖的国际公约,从1995年开始每年召开缔约方会议。可喜的是,从1997年达成的《京都议定书》到2015年的《巴黎协定》已成为国际社会应对气候变化的重要制度安排。
此外,国际社会还有臭氧层保护、危险废物、湿地保护、荒漠化防治、海洋环境保护、海洋渔业资源保护、南极保护、自然和文化遗产保护等数十项国际环境公约。目前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加入这些国际公约,参与到全球环境治理中来。我国政府于1992年签署了《生物多样性公约》和《气候变化公约》,此外,还签署和加入了数十项环境公约,这也是环保部对外合作中心(环境公约履约技术中心)的重要职责之一。
不仅我国政府做出了持续努力,民间力量也积极发声和行动。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环保组织开始“走出去”,参与到全球环境议题的讨论之中。如2015年巴黎气候大会有来自195个国家以及欧盟的代表出席,代表团人数总计达1万人,还有近2000个非政府组织参加,其代表人数也达1.4万人。在中国国际民间组织合作促进会组织下,我国有多名来自环保组织的代表作为观察员参会,开展了一系列活动,发出中国NGO的声音。此外,还有理念上源于TNC保护区模式的深圳桃花源生态保护基金会,也是民间环保组织走出去的典型代表之一。
四、转型中的中国环境治理
与世界现代化进程一致,我国当下的环境问题主要是伴随着近代以来的变迁而产生。作为后发国家,“国家富强”是现代化过程中的主导诉求。1949年之后确立的计划经济模式下,工农业生产获得快速发展,但是很长时间我们对于人与自然环境关系的认识是“人定胜天”,对于环境问题并未有足够重视和正确认识。改革开放以来,虽然早在1983年第二届全国环保会议上我国就把环境保护确定为基本国策,制定了基本政策与管理制度,并逐步建起了法律法规体系,此前在立法上试行了十年之久的《环境保护法》,也在1989年12月正式施行,但长期以来在执政理念上对于环境问题的认识主要处于工具理性阶段,环境保护本身并没有成为追求的价值理性10冉冉,《中国地方环境政治:政策与执行之间的距离》,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5:41~47。,以至于30年来治理赶不上污染和破坏,面临的环境形势十分严峻11曲格平,《我们需要一场变革》,北京: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07:8~12。。环保部从1989年开始每年发布《中国环境状况公报》,自1995年以来公报的总结中出现“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相当严重”、“以城市为中心的环境污染仍在发展,并向农村蔓延”、“生态破坏的范围仍在扩大”等表述。根据耶鲁大学环境法与政策中心等机构从2006年开始发布的环境绩效指数(Environmental Performance Index)12早在1999年,耶鲁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联合研究小组开始环境可持续发展指数(ESI)的研究,此后2000、2001、2002、2005年总共四次。2006年时改为环境绩效指数(EPI),每隔两年发布一次。2016的指数项目是耶鲁大学环境法和政策研究中心,耶鲁数据驱动环境解决方案小组,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地球科学信息网络中心主导,合作伙伴包括萨缪尔家族基金会、麦考尔·麦克基恩基金会与世界经济论坛。,我国的得分和排名显示也不乐观13对于该指数及我国相关情况的讨论,参见董战峰、张欣、郝春旭,《2014年全球环境绩效指数(EPI)分析与思考》,《环境保护》,2012年第2期;曹颖等,《中国在全球环境绩效指数排名中持续偏后的原因分析》,《环境污染与防治》,2010年第12期。(参见表1)。
表1:我国环境绩效指数得分和排名(满分:100)
具体而言,我国面临的环境议题主要表现为水、空气、土壤污染带来的环境质量问题,污染源不仅来自企业生产过程中的环境污染行为,也与民众日常生活高度相关。而对于大部分公众而言,环境问题及其风险认知是比较晚的事情。近些年来频频出现的雾霾天气、地下水污染和土壤重金属污染,引发公众和媒体关于食品安全和人体健康的关注和讨论。此外,还有重大公共工程的环境影响评价。总之,环境污染不仅带来巨额经济损失,而且引发生态安全、人群健康和社会稳定风险14夏光,《中国生态环境风险及应对策略》,《中国经济报告》,2015年第1期。,危机到了民众生存权和发展权。
按照我国目前的生态管理体制,环境保护的职能实际上分散在环保部、发改委、国土资源部、农业部、水利部、林业局、海洋局等多个部委局。现行体制的运行中也存在很多问题,如部门职能分散交叉较为突出,政出多门、权责脱节、力量分散、重复建设等问题突出,影响了行政效能,削弱了环境监管的合力,基层的监管能力薄弱,甚至还存在“小马拉大车”的现象等等15吴晓青,《加强环境保护、建设美丽中国——十二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专题记者会摘录》,《中国环境报》,2014年3月10日。。
在当前全面深化改革和政府职能转变的背景下,我国环境保护和生态文明建设体制处于变革之中,比如2015年开始施行修订后的《环境保护法》,2016年环保部新设立了水环境管理司、大气环境管理司、土壤环境管理司。机构改革也是回应了中央会议精神和改革决定,十八届三中全会习近平总书记就《决定》向全会作说明时指出,“由一个部门负责领土范围内所有国土空间用途管制职责,对山水林田湖进行统一保护、统一修复是十分必要的”。此后,环保部提出的改革总体思路和宏观战略,“从再生产全过程着手,形成从山顶到海洋、从天上到地下的所有污染物严格监管制度和一体化污染防治管理模式”,以“环境质量改善”为目标。在中央生态文明体制改革和国务院大部制改革的背景下,舆论中还出现了“大环保部”的制度构想16第一财经网,环保机构改革路线图:“从山顶到海洋”都管,2014年2月13日,http://www.yicai.com/news/3459022.html。。总而言之,我国的环境管理战略正在从总量控制的末端污染治理模式向质量改善以及风险控制模式转型。
值得注意的是,生态环境保护和污染治理不仅是技术问题,在这个过程中探寻社会机制愈发重要,尤其是在环境政策制定过程中,如果不能很好地理解社会机制,很多政策未必能够真正发挥作用。随着我国环境保护体制和社会治理体制的变革,传统的环境监管模式正在被改变,迎来环境治理体制重构的契机,从政府、市场到社会力量的多部门合作治理将是重要方向。进一步说,我国自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探索可持续发展战略以来,从坚持以人为本,全面、协调、可持续的科学发展观,到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美丽中国,我们正在建构基于本土特质和话语体系的生态文明观,未来或可为世界各国环境治理提供一些借鉴。
(责任编辑 陈莹)
● 邢宇宙,北京工业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讲师、首都社会建设与社会管理协同创新中心研究人员。
本文源自:2015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多元共治视角下社会组织参与环境治理的机制研究”(15YJC840039)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