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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说岳全传》中牛皋形象的塑造

2017-08-10张少助

文学教育 2017年8期

内容摘要:《说岳全传》是以宋史为情节基本框架、以明代“说岳”小说和有关戏曲讲唱文学为基础改编而成的英雄传奇小说,其人物形象的塑造深受民间文化与时代思潮的影响。本文试从正统文化、游民文化、市民文化三个维度探析小说中牛皋形象的塑造内因,并揭示其深层意蕴。

关键词:说岳全传 牛皋 正统文化 游民文化 市民文化

牛皋是《说岳全传》中一位性格粗鲁、豪爽而又刚烈的草莽英雄,从他的身上可以反映出中国古代英雄传奇小说中“莽汉”形象的许多共性。笔者认为,“莽汉”形象折射出的是中国人对人生价值的独特理解,这种形象在特定文化背景的基础上产生,并且在明清英雄传奇小说中大量出现,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以往的学术界对“莽汉”形象的研究不夠深入,因此本文以《说岳全传》中的牛皋形象为中心,试图回归到文化的角度阐释牛皋这一“莽汉”形象的创作来源与深层意蕴。

一.正统文化与牛皋形象的存在价值

“正统”原本是一个史学上的概念,这个概念起源于唐代,钱钟书《管锥编》中提到:“《史通·探赜》篇早称凿齿此事:‘盖定斜正之途,明顺逆之理;唐以来‘正统‘闰位遂成史论一大题目。[1]”后代的人,“自负直笔公心,或复刺今陈古,每不以成败论英雄、兴废定与夺,于是‘正统之说起矣。[1]”正统观念自官方话语向民间下移,由此形成了笼罩全社会的正统文化思想,作为文化创造者与传播者的民间说书艺人和知识分子作家们,很容易受到这种思想的影响。而这种文化观念在外有强敌压境、民族危机深重的历史环境下表现得尤为显著。岳飞故事就是在两宋之交、抗金救国的这种历史环境下产生的,时代赋予了它为南宋王朝“争正统”、“图恢复”的深层意义。这种意义在明清“说岳”小说及戏曲表演中得到沿袭,并在《说岳全传》中得到集中展示。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牛皋从一个“乱草岗”的“剪径”强盗到跟随岳飞北上抗金,其行为无疑呼应了小说“争正统”的主题;而他的身份从“公道大王”、“帐前统制”、“岳飞冤案的主审官”直到“灭虏将军”,虽然中间还夹杂着他不满朝廷对岳飞的陷害而反叛,甚至为岳飞的死向临安兴师问罪的情节,但是在这种反复与波折中,他最终归属了官方。因为“忠奸斗争”主题的完结意味着他身上叛逆性格意义的淡化,他的存在价值也转变为要完成“抗金救国”的任务,于是作者通过与正统文化联手,实现了对牛皋叛逆形象的阉割,顺利地将他纳入到官方意识形态中。这种牺牲,换来的是作者对他继承岳飞遗志直捣黄龙、取得抗金斗争的最后胜利的情节安排,牛皋也在完成“抗金救国”的任务中获得了爱国主义意蕴的升华。这就是牛皋这一“草莽英雄”形象不同于其他小说中同类形象的价值与意义所在。

二.游民文化:牛皋形象的文化基因

游民是一个涵盖面很广的概念,王学泰先生在《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一书中认为,“凡是脱离当时社会秩序的约束与庇护,游荡于城镇之间,没有固定的谋生手段,迫于生计,以出卖体力或脑力为主,也有以不正当手段取得生活资料的人们,都可视为游民。[2]”游民是进入文明社会之后就存在的,但是在宋代和宋代以后才大量出现,形成具有社会影响力的群体,并在明清时达到高峰。游民意识则是他们社会地位和生活经历的产物。从宋代以来,由于通俗文艺作品的普及,游民的思想意识便以这些作品为载体传播到一般民众中,使得许多不是游民的中国人思想中也活跃着游民意识,游民文化渐渐地形成社会上一股活跃的思潮。

《说岳全传》中的牛皋,从带着母亲来拜周侗为师,到跟随岳飞东征西讨,失意时就落草为寇,啸聚山林,甚至公然反叛朝廷,蔑视统治阶级的权威,他的思想和行为方式,反映出他就是一个典型的游民的形象。从牛皋形象的塑造中,我们可以看出一些属于游民群体的独特性格。

1.强烈的反社会性

“反社会性”表现为反对当时占主流地位的社会秩序。由于游民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当他们意识到只有在剧烈的社会冲突中才有可能改变现有的一切时,他们就会欢迎冲突,甚至成为社会动乱的始作俑者。《说岳全传》中的牛皋,在两宋之交、金国南侵的大规模社会动乱中,成功实现了向社会较高阶层的飞跃。他的反社会性格,首先表现在他对统治阶级的看法上:“大凡做了皇帝,尽是无情义的。我牛皋不受这皇帝的骗,不受招安![3]”当岳飞被陷害致死后,他对统治阶级的仇恨有了一个总爆发:“大哥被奸臣陷害,我等杀上临安,拿住奸贼,碎尸万段,与大哥报仇![3]”随即调动原本用来防御金国入侵的朱仙镇官兵向临安问罪,这种行为无疑会成为社会动乱的隐患。在《说岳全传》一书中,牛皋三次成为强盗,他的反社会性格可见一斑。

2.结义与团体意识

游民群体在脱离了社会网络控制之后,既摆脱了宗族的控制,同时也失去了宗族的保护,成为非常脆弱的个体。这时能够增强他们生存能力的方式就是与别人联合起来,形成团体的力量。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结拜为“义兄弟”。这种意识反映到文学作品中,就形成了例如《三国演义》中“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情节。而在《说岳全传》中,这种情况也大量出现,尤其集中在牛皋这一人物身上。

在《说岳全传》一书中,牛皋4次结义,前后结拜的兄弟共13人。这些人组成了一个同生死、共进退的利益团体,这个团体的特点是以“义”为核心、以信任为基础并始终处于开放状态,它的发展和运动构成了全书情节的主要脉络。

鲁迅先生曾说过:“中国确也还盛行着《三国志演义》和《水浒传》,但这是为了社会还有三国气、水浒气的缘故。[4]”这种“三国气”与“水浒气”就是游民气与游民意识。《说岳全传》具有浓厚的民间色彩,这种“民间色彩”具体来说,就是游民文化充斥其中。

三.市民文化:牛皋形象的发展空间

明代中叶,商品经济高度发展,城市市民急剧增加,形成了一个数量相当可观的市民阶层。他们需要表现自我,更期望获得平等的社会地位。以李贽为代表的思想家们,用新的学说反映了市民阶层的利益和愿望,在社会上掀起了一股思想解放的潮流,为明中叶以后的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同时也影响了小说的创作。市民文化对小说创作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1.肯定人的主体意识,追求自由与平等。

泰州学派的王艮“把俗人与圣人、日常生活与理想境界、世俗情欲与心灵本体彼此打通……把心灵的自然状态当成了终极的理想状态,也把世俗民众本身当成圣贤。[5]”在《说岳全传》中,牛皋被作者描写成一个快人快语、说话做事随心所欲、不受任何道德观念或社会秩序约束的草莽英雄形象,如:“众哥哥们不要慌,我们都转去,杀进城去,先把奸臣杀了,夺了汴京,岳大哥就做了皇帝,我们四个都做了大将军,岂不是好?还要受他们什么鸟气![3]”封建社会中至高无上的皇权在他眼里都是无足轻重、想夺就夺的,这是游民群体、市民工商业者追求平等社会地位的极端反映。同时,作者以一种近乎崇拜的笔调反复地渲染牛皋率性而为的性格,当新任皇帝派大臣上山诏安,让他“排香接旨”时,他痛骂到:“接你娘的鸟旨!这个昏君,当初在牛头山的时节,我等同岳大哥如何救他,立下这许多的功劳。反听了奸臣之言,将我岳大哥害了,又把他一门流往云南。这昏君想是又要来害我们了![3]”皇权的尊严就在他的这种话语方式中被颠覆和消解,从中也可以看出作者热衷于表现人心灵的自然状态,借人物之口发心中之言。

2.肯定人的正当私欲。

王学左派的思想家李贽认为,穿衣吃饭就是“人伦物理”,人不可能脱离基本的物质生活去空谈仁义道德。这类思想为市民阶层追求物质利益提供了依据,追求享受也被视为了正常行为。正是因为这种观念的盛行,英雄传奇小说中的许多人物形象就成了实践者。在《说岳全传》中,牛皋出家后会“破戒”吃肉,临阵杀敌时会想着要封个“大大的官儿”,就是那一套“杀奸贼、夺皇位”的惯用话语也常常被他提起。作者肯定了人的正当私欲,在塑造牛皋形象时符合了市民阶层的心理需求,将牛皋塑造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神”,因此才使得这一形象深受普通民众喜爱。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知道,牛皋形象的塑造有着深厚的社会文化根源,正是当时的社会文化打造出了这一生动活泼的文学形象,也赋予了他“莽汉”形象的共性。牛皋的形象在正统文化中体现出存在的价值,在游民文化中获得形象的基因,在市民文化中得到价值观上的肯定;在他身上能反映出爱国主义精神、游民意识和市民阶层的理想,这就是牛皋形象的文化来源与深层意蕴。

参考文献

[1]钱钟书.管锥编[M].北京:三联书店,2007:1954,1955.

[2]王学泰.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M].北京:学苑出版社,1999:143.

[3]钱彩.说岳全传[M].北京:中华书局,2001:489,415,77,488.

[4]鲁迅.鲁迅全集(且介亭杂文二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225.

[5]葛兆光.中國思想史(第二卷)[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281.

(作者介绍:张少助,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