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路痴爱过你

柏颜

周小暮是个23岁的路痴。

痴到什么地步呢？工作了一年多的公司，一个月里也会有两次上班搭错公交。这个城市里有惊险刺激的欢乐谷，有璀璨冷峻但充满机遇的CBD，她统统都没去过。

因为不认路，也没人带路，她就固执地守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吃同样的餐厅，逛同一间商场，就连遛狗都走同样的线路。

这很安全，她一直不理解为什么《疯狂动物城》里的兔子执意要去猛兽云集的动物城，那么大而空旷，只会衬托她的渺小和微茫。

在公司里她的存在感也特地低，尽管她整天都在公司每个角落连轴转。给来面试的新同事填表，倒水。为老板的客户引路，往会客厅里的果盘上装满点心。帮加班的同事订餐，订机票。她能背下一半以上同事的身份证号，却总记不清他们的办公桌分别在哪。

活到了该结婚的年纪，她却连东南西北的指向都辨认不清，问路只能听懂左右前后，认为地理好的人都强过福尔摩斯。

除了路痴，周小暮还有点深度脸盲。

闹笑话的那天是个周五，周小暮像往常一样结束工作回出租屋。上电梯的时候碰到个戴墨镜的年轻男人。在她按了19楼的按钮以后，对方迟迟没有动作，引起周小暮的警觉。

她不由自主握紧了手里的包，随时都准备着朝年轻男人的脑袋怼过去。

电梯门刚打开一条缝，周小暮就逃似的往外跑。一个楼层共四户，她侥幸地想，或许是隔壁邻居也不一定。她快速地掏出钥匙疯狂地往门锁里捅。剧烈的心跳就像惊悚片开头的背景乐，把气氛撩拨得几近窒息。

剧情往往是这样，越是紧张着急，门锁就越是跟你置气。

周小暮分明能听见脚步声已经跟着自己过来了，那个男人的呼吸仿佛就在耳后，可是门锁依然拧不开。她感觉手指都快要拧断了，惊恐到了极致，本能地回头大喝一声，我报警了！

她眯着眼睛，表情扭曲。身后的男人早已摘下墨镜，一脸的懵逼。他用无辜而好听的语调说，“报警……也没用的啊，警察也不懂开锁。”他晃了晃手里的一串钥匙，“要不，你让我试试？”

后来，周小暮也忍不住检讨自己，分明是人畜无害的一张脸，她为什么偏偏解读成了变态这么没水准。她当时依旧没想起对方的身份，只能叫破喉咙：“你什么时候偷走了我家钥匙。”

有邻居听见了响动，隔着铁门朝这边看了一眼。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冲过去，可是救命两个字还没出口，就听见邻居大叔跟年轻男人打了声招呼，“才下班啊，这你女朋友？”

误会解开，周小暮才面红耳赤地想起，这确实是自己的室友。

不过之前他们的作息一直都是相反的，男生常常早出晚归，一整天也碰不上面。周末的白天都是被男生睡过去，等他醒来叫外卖的时候周小暮已经上床呼呼。

“虽然住了快一年，但总共也没见过几分钟，我不认识你也正常啊。”周小暮试图为自己辩解。

男生边煮泡面边拉长了脸，“大姐，我帮你修过灯泡掏过下水道。你怎么能把我当变态呢。”

“再说了，你看看我这张人见人爱的脸，就算咱两真要发生了啥，吃亏的也是我好吗。”

明明自恋得让人作呕的一句话，成功地把周小暮逗笑了。

她说，那我给你赔罪吧。

男生嘚嘚瑟瑟地看着她，怎么赔，以身相许啊。

周小暮转身去厨房做了三菜一汤，男生吃完以后把盘子舔了一圈，“小姐姐，你贵姓？”

他们第一次交换了彼此的基础资料，周小暮这才知道男生叫黄觉，是个程序猿。脑子特别好使，在狼人杀游戏里的胜率是88.5%，傲视全服。

她搞不定淘宝客服时，黄觉几个投诉电话就把对方吓得立刻退款。

她搞不定Excel表格，黄觉只轻轻打了几下键盘，那些数字就自动加减乘除。

她认不得路时，黄觉就是人肉导航，他总能用最快速简单的方法让她找到正确的方向。

周小暮开始崇拜黄觉，当一个女生对一个男人产生崇拜时，就什么都有了。

一個停电的晚上，他们接吻了。

是黄觉主动的，他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姑娘。

周小暮就当做是告白了，以前她也嫌弃过自己的傻气，但现在她觉得很安全， 有了黄觉，她感觉自己可以放心大胆地傻一辈子。

多幸福啊。再也不用研究究竟是高德导航更精准还是百度地图更人性。

周小暮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蒙上眼睛相信一个人了。她以为是天意，谁曾想却变成了捉弄。

经过了大约半年的热恋期以后，黄觉没那么粘她了。不再赶在十点前回家只为给她一个晚安吻。也不再往冰箱上留条说想吃什么菜。周小暮给他打电话，他也只说你看着办吧。

周小暮生日那个月她把存款拿出一半，买了两张机票说我们去旅行吧。她把笔记本递给黄觉，说等你做好攻略我必须在朋友圈炫耀一下我的小男友。

黄觉难得温柔地揉了揉周小暮的头发，她就像传染了红眼病一样，眼神里荡漾着脆弱的泪意。黄觉抱歉地说，这段时间我太忙了。

周小暮忍着眼泪说没关系啊，你陪我去瑞士过生日就当补偿了。

临行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周小暮把护照忘在了家里，当时他们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黄觉黑着脸说，算了别去了。

周小暮不肯，她说你先去机场我回去找。我会很快很快的。

在机舱就要关闭的前两分钟，周小暮一瘸一拐地回来了。黄觉把她抱起来冲上了飞机。周小暮忍着膝盖磕破的疼痛觉得幸福来的特别刻骨。

在电影《遗愿清单》里两个癌症晚期老人列出了所有的愿望，其中see the northern lights 是经历了无数山川大海，都无可比拟的那一抹缥缈。

当一团绿色的火苗在空中散开，幻化成漫天跳动的星斗，黄觉阻止了周小暮去按快门，他说，让我们用眼睛，用心记住这一秒。

岁月好像就此凝固，周小暮靠在黄觉肩膀上，她说，看完北极光我们就回家吧。我想有个家了。

是谁说，旅行是检验两个人合不合适最好的方法。

可是在旅行里相互扶持的两个人却没能敌过平凡流年的鸡毛蒜皮。黄觉开始对她不耐烦了，他说，怎么你这也不会。怎么那你也不会。有时候他还会讽刺，你这鸡脑子怎么长这么大的呢。

然后开始冷战，为无谓的小事争吵，渐行渐远。

爱情，从丰盛到荒芜。不过也就一眨眼而已。

黄觉搬走了，周小暮固执地没离开。她打听了黄觉的新居，默默地在手机里写下地址。有一个周末花掉整个晚上的时间步行到他的新家。她站在楼下看了一会，直到灯光熄灭。她又走回去。

没有用导航，她一步都没有走错。

其实她是有这样的天赋的，在很小的时候她就能清楚地记得从幼儿园到外婆家的路。有一次她妈妈带她去游乐场，结果两人失散了。她硬生生纹路走着回了家。她妈妈当时表情难以名状。

又有一次，妈妈说带她去动物园。路上跟她玩了个游戏，让她用红领巾蒙上眼睛。结果再次失散，这次她找不回去了。妈妈的手机关掉了，妈妈消失了。

长大以后周小暮很清楚地知道，是妈妈早就不想要自己了。也许是出于本能地保护机制，她开始分不清方向，辨不明去处。

没有家，也就没有目标了。她从没想过回去找妈妈，她觉得就这样也挺好。

可是黄觉出现了，他就像一束北极光，照亮了她所有的向往。

可惜，他也不要她了。她终于学会了，人总要找到自己要走的路。就算偶尔可以跟在某个人身后走一段，但终究还是要告别的。

周小暮觉得自己长大了，坚强了，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去爱了。

为了打发寂寞的夜晚，她开始学习做甜品。一次会做很多口味，如果吃不掉就會拿到楼下去喂猫。

有次她转身上楼以后，一个男生就出现了。他蹲在路灯下跟猫咪说话，他说真羡慕你们啊。

周小暮当然不会看见，这个男生有着跟黄觉同样的脸。可惜他的记忆开始快速地衰退，他已经快要连前天中午吃的都不记得了。他也快要忘掉第一次跟周小暮在楼道里起冲突的场景。

他患上了脑退化症，丢了工作，也没有朋友。

他常常会回来，也会远远碰到周小暮。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久不见，还是，请问你是。

都太残忍了，他决定还是自己遗忘。

只不过他把那晚北极星下的周小暮做成了桌面，他每天打开电脑都会看见，上面写着，这个女孩叫做周小暮，你曾经很喜欢她。

就算有一天悉数忘记也没关系，星星曾照亮过每个受伤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