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去同窗今日回
2017-08-10白耳
白耳
张天师驾到
“哎,这帮学生不好好学习,天天在电梯里贴广告。都是大学生,怎么这么爱做生意!”电梯门打开,保洁阿姨一边抱怨着一边走出电梯。
我没当回事,走进了电梯,发现还有个人没出去。那人正鬼鬼祟祟地站在角落里。
“这位同学,电梯要关门了,你不下?”
我好心问了那人一句,谁知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摞纸,麻利地往电梯内壁上贴。
“原来阿姨说的贴广告之人是你啊!阿姨刚收拾好,你有没有点儿公德心?”
说实话,我挺看不惯这种人的,所以我抢下了他手里的广告。只见上面竞写着“代人捉鬼,有意电联”,最后署名是张天师。
这倒是学校里罕见的生意。
“嘿嘿,同学,有需要可以联系我哦,都是校友,有优惠。”这张天师看我抢他东西也不生气,还笑着拉生意。
我一气,把广告甩回给他,骂道:“联系你干嘛,你在咒我撞鬼吗?你才见鬼去吧!”
正好我要去的楼层到了,我刚迈出电梯门,就听他在身后对我说:“月圆之夜莫动身,丑时三刻白纸焚。庚子楼前是非地,梧桐之下有冤人。”
我回头一看,电梯门已经缓缓地关上了。在门关紧的前一刻,我好像看到了他非常自信的微笑。
不管怎么说,课还是要上的,我整理一下背包走进了教室。无聊的必修课让我昏昏欲睡,笔随意地在笔记本上画着,就这么混过了一整节课。
等到下课铃唤醒我时,我惊讶地发现,我在本子上并非随意涂写,而是鬼使神差地写出了一行字:月圆之夜,丑时三刻,庚子楼前,梧桐之下。
最下面还大大地写着三个字:来找我。
这明显就是有人通知了我时间地点,让我去找他(她)。明天就是农历十五,月圆之夜,而丑时三刻是凌晨一点四十五分,这就是时间了。学校里没有哪栋楼被称为庚子楼,不过有一栋旧图书楼据说是学校成立前就存在的,建于1960年。我用手机查了一下,按旧说法那年还真就是庚子年,而且那楼前确实有棵梧桐树。这棵梧桐树据说很邪,每年都会有那么一天,人们在深夜能听到连连的叹气声,还有人曾在树下看到未烧尽的纸钱。
时间、地点都可以确认了。可这个人是谁,找我去做什么,又怎么会借我的手写出这行字?
细想之下倒让我有些胆寒。我忽然想到了在电梯里遇到的张天师,或许他可以帮我解释这件事……
等一下!
“月圆之夜莫动身,丑时三刻白纸焚。庚子楼前是非地,梧桐之下有冤人。”
我回忆着出电梯时他对我念出的四句诗,这不恰好和我笔记本上的通知内容是对应的吗?“是非地”、“有冤人”,这些字眼怎么想都是大难临头啊!
想到这里,我快速收拾好书包,慌慌张张地冲进电梯撕下那些小广告,拨通上面的电话号码:“张天师,救我!”
与鬼的初次见面
张夭师两只脚翘在桌子上,一边吃着泡面一边大爷一样地和我四目相对。
“张天师,上次在电梯里是我肉眼凡胎,对你不恭敬,求您救命啊!”
我毕恭毕敬地给他的泡面里添了点儿热水,他“吸溜”一声喝了口热汤,用脚把桌子上一个钱罐儿踢到我面前。我心领神会,掏出两张大票放了进去,见这家伙摇头,又咬牙放了三张。
这家伙顿时喜笑颜开,扔了泡面搂过我的肩膀:“都是校友嘛,一切好说。在电梯里的时候,我就看出你印堂发黑,必有祸事,才让你联系我。明晚你就按我的计划行事,保你平安无事。”
“敢问天师姓名?”
“我的名字就叫张天师啊。”
这一刻,我有种被骗了钱的感觉。
第二天一下课,我就急匆匆地跑到食堂和张天师会合。在请他吃了两碗牛肉面后,他掏出一沓子纸钱递给我,教给我一套说词,又拉着我买了一袋盐、两瓶二锅头和一个搪瓷盆。回来的路上,他折了根柳枝叼在嘴里,散漫地来到了旧图书楼前。
距离丑时三刻还有三四个钟头,张天师用从食堂偷来的碗泡了碗盐水放在一边,又把绳子系了个活扣,随后将剩下的盐扎好口倒挂在梧桐树下。接着他丢给我一本书,掏出一堆铃铛,让我按照书上的图示用红绳将铃铛隐藏在周围的树木中,红绳的一头藏在他附近。
一切布置完已接近约定的时间,张天师给了我一瓶酒,把我赶到不远处的十字交叉路口后,自己坐在了梧桐树旁边。
丑时三刻,本是无风的夜晚,梧桐树却兀自摇曳起来。张天师从叼着的柳枝上摘下两片柳叶,沾了沾盐水,含口二锅头喷在上面,随后将柳叶贴在眼皮上,大喊了三声“开”。接着,他用手一拽盐袋上的活扣,一袋子盐立刻撒满梧桐树下的土地。与此同时,只听树上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划过夜空,一条长长的红舌头从枝叶间垂了下来,上面还流着黏稠的口水。
我觉得一阵恶心。张天师掏出一把桃木匕首,喷上二锅头后向梧桐树上掷去,同时对我喊道:“发什么愣呢,赶紧的啊!”
我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掏出那一沓子纸钱丢进搪瓷盆里,用打火机点着,在火势烧起来的时候将二锅头倒进去以助火势。
树上的长舌鬼被桃木匕首打个正着,一头扎下来。
我这才看清那鬼的样子。只见它眼球暴起,似是随时都会滚出眼眶,像枯藤一样的青筋爬满整张脸。最恐怖的是,那耷拉在嘴外长长的舌头,像是失去了弹性,毫无生气地甩来甩去,使得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张开,一副要生吞活人的样子!
张天师当即拉动身边的红线头,隐藏在四周的铃铛立刻被扯动出来。
“叮当”声大作,那长舌鬼被围在当中,动弹不得。
这看得我是目瞪口呆。
“念词儿!念词儿!”张天师又是对我一阵吼叫。他掏出几张降鬼符,口中念念有词。
我也赶紧边烧纸钱,边按张天师之前交给我的口诀念道:
“丑時四更,天寒地冻。更深露重,游魂归冢。”
三十年前的吊死鬼
说实话,我觉得张天师的法术威力并不强。他那几张降鬼符随口诀飞升到半空,在那长舌鬼的头顶盘旋。可那个鬼只是挣扎几下,就飞身跃起,一掌灭掉了所有符咒,而牵动铃铛的红绳也都一根根断掉。直到我念出口诀,长舌鬼才停止了动作,神色犹疑。而那时,它的鬼爪已经离张天师的喉咙不远了。
趁着这个停顿,张天师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到长舌鬼脸上,击退了它。
夜晚终于恢复了宁静。好在这栋旧楼位置比较偏,我们这一番折腾没有吵闹到其他人。
“我说你这家伙到底行不行?我看你镇不住它,倒差点儿被它弄死!”我心有余悸,瘫坐在张天师旁边。
他也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我真的有些本事的,就是没想到这个鬼怨念这么深,我的法力还没那么强。”
“我就知道你骗我钱!”我一把掐住张天师的脖子。
他赶紧解释道:“我没骗你!何况你才花了五百块,还想买什么?我不是教了你一个口诀,关键时刻管用了吧!”
这样说来,我也产生了疑问:为什么那几句话就让长舌鬼迟疑了起来?它到底是什么鬼,为什么要找我?
张天师叹口气,看看天上的圆月:“你看它的样子也知道是个吊死鬼了。三十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咱们学校有一个男生吊死在了这棵梧桐树下,我猜就是它了。”
月光照在梧桐树上,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行了,别害怕了,你没发现我需要柳叶开眼才能看到鬼,而你,不借任何方式就看到它了吗?”
“对啊,这是为什么?”
“这个我也没想通,我猜你一定和这个鬼有什么特别的联系。我叫你在十字路口烧纸念诀,这是一道防线。万物皆有情,鬼也一样,怨气越深越说明重感情。那口诀是安魂用的,盼它不要在寒夜游荡,回去安息,再烧些纸钱给它,让它觉得自己有个人顾念着。若是动了情,说不定暂且不再闹事了。不过这事,肯定不会就这么结束。”张天师站起身掸掸土,“你的钱我当然不会白收。这两天我会查查这鬼的来历,它肯定还会再来找你,你万事小心。看来这次,我非得出大招不可了!”
张天师拍拍屁股走了,剩我一个人在那儿哀叹。
不过我也有所发现,就在那棵梧桐树下,我捡到一支钢笔,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那种样子。想来是那个鬼留下的,但我却有一种熟悉感……
往年故友
日子平静了两天。
我把那支钢笔在身上放了两天,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眼看马上四级考试,班导硬是逼着我们上起了晚自习,搞得我们像中学生似的。我用那支钢笔在本子上随意涂写,却没再出现类似之前的字。我觉得无聊,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突然在角落里看到一个戴着帽子、看不清脸的身影。
这间教室里只有我们系的两个班级在自习,那个家伙我从来没见过。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在我努力想看清他的样貌时,张天师发了条短信给我:赵阳,男,本校84届建筑系学生,86年7月于校北旧图书楼前的梧桐树下上吊自杀。死前留下一封遗书,系因受到学校处分,心中不平。
附在短信后面的,还有一张84届全体学生入学时的集体合影。
看到合影的那一刻,我立刻想到在哪里见过这支钢笔——我老爸的书柜里也摆着这张合影,旁边的盒子里珍藏着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我居然忘记了老爸三十年前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84届建筑系……
这个赵阳和我老爸是同学!
想到这里,对于赵阳自杀的原因我多少也能猜出一二了。我偷偷地溜出自习室。没想到,教室角落里的那个帽子男也跟着我走出来,一直跟到我上电梯。虽然他低着头,但我感觉他一直在“关注”着我。这让我浑身不自在。
“你到几层?”我试探地询问他。
谁知,他却回答我一句毫不相干的话:“现在几点了?”
“什么?现在……”
我刚要看一眼手机回答他,突然有人闯入即将关上的电梯,一把捂住了我的嘴,一个劲儿地想把我往外拖。我“吱唔”着挣开那个人,一抬眼发现原来是张天师!
“你干嘛?”
随着我的质问,电梯门“砰”地关上了,张天师眼神里写满了“完蛋”两个字。
“别回答它的话,别看它,和它并排站,它是赵阳!”张天师低声在我耳边说着。
我本就被气氛搞得很紧张,经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什么?”
就在这时,电梯突然卡住了,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接着,电梯里所有的按钮都依次亮了起来,电梯开始急速下降。而身边帽子男的下巴上,突然就垂下一条长长的红舌头。
狭小的电梯里充满了它尖锐的笑声,我吓得抱住张夭师一通乱叫。
“张天师,你倒是想办法啊,我再给五百都行!”
“办法我有,可你也得放开我啊!”
张天师用力推开我,拿出一瓶纯净水,咬破手指滴了两滴血进去,口中大喊:“无量无修无沾无相无伪无常,惩!”
所有的动作快准狠,赵阳想扑上去夺瓶子,可是那瓶水已经精准地泼到了它的脸上!
灯亮,电梯停住了,赵阳也随着电梯一起定住了。
往事
“它现在只是被镇住,没有了行动力。要不要灭掉它,决定权在你。”张天师看来累得不行,席地而坐。
我想了想,对张天师说:
“咱们跟它打了两次交道,它都没有主动攻击过我们不是吗?第一次也是被我们先攻击才还了手。我想是我们太紧张了,遇到鬼就觉得它是来伤害我们的。”
“这么说,你知道它找你的原因了?”
我拿出那支钢笔:“当年,他和我老爸是好友,两个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还很巧的是同班。为了庆祝,两个人买了两支一模一样的钢笔,也算是纪念彼此的友谊吧。三十年前,老爸在写论文的时候,因为图书馆的资料不全,就偷偷跑到已经不开放的旧图书楼。旧图书楼里一片漆黑,老爸没有手电,就用打火机照明,没想到不小心点着了图书楼。幸亏火势不大,学校及时灭了火,没有人员伤亡,但却造成了书籍资料的损失。当时学校追查起来,老爸不敢自首,直到校方在现场找到了打火机,那是老爸向赵阳借的打火机。凭着这一证据,纵火的处分落在了赵阳的身上,全校通报。在那个荣誉比现在重要的年代,赵阳相信背着‘纵火这样一个污点,自己毕业后的路也不会好走,何况这处分还背得莫名其妙。于是他留下遺书,吊死在了旧图书楼前的梧桐树下,想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张天师听得唏嘘,问道:“后来呢?”
我叹口气,继续说:“后来,我老爸就一直带着愧疚度过了三十年。当年,他也没想到会间接害死自己最好的朋友,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
听到这里,张天师忽然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当年你父亲是不是不小心点着了一本书,不过马上就扑灭了?在他走之后,火势又复燃了起来?”
“对啊,你怎么知道?”
“行了,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不用内疚了,因为那场大火真正的‘凶手,不是他。”
故去同窗
“什么?”
我感到惊讶,看他年纪和我差不多,怎么清楚三十年前的事情?
张天师一笑:“我刚入学的时候就开始做捉鬼的生意了,你猜我的第一个顾客是谁?后勤的一位老清洁工!”
“难道……”
“没错,就是他。三十年前这位清洁工还年轻,負责每日打扫旧图书楼。你父亲偷溜进旧图书楼的那个晚上,他也在。因为打扫完休息的时候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漆黑一片。图书楼停止开放后,电也断了。在你父亲走后,真正用打火机照明不小心点着书籍、造成火灾的,是那位清洁工。当时他为了保住工作,自然什么也不敢承认,万没想到,却害死了一个学生。为了表达歉意,每年赵阳——应该叫赵叔叔了,每年赵叔叔祭日,那位清洁工都会在深夜偷偷去梧桐树下烧纸祭拜,这就是那邪门传说的由来。没想到去年祭拜的时候,这老人看到从树上垂下来一根上吊绳,吓得一连几天噩梦不断,就找到了我。当时我做了一些法事,平息了事情,没想到今年又未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钢笔:“我刚才不是说过吗?它从来都没主动伤害过我们,我想它的目的只是要来告诉我,三十年前的事它早就原谅了,谁都不需要再自责。去年是我入学的日子,它感受到当年好友的儿子的气息,所以开始不安宁,没想到被你的法事平息了,今年终于有机会来找到我。不然这三十年间,它有的是机会杀掉那位清洁工不是吗?不然,它也不会带着这支钢笔三十年。”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我看到赵叔叔流下了眼泪,印证我的猜想是对的。
我走到赵叔叔面前,对它说:“这支钢笔,我爸同样爱惜地收藏了三十年,他一直很珍视你们之间的友谊,也一直想亲口跟你说声对不起。无论当年的事情主因是谁,我都替他的逃避向你道歉。我会把这支钢笔带给我老爸,告诉他你心里从来没有恨过,你们之间的友谊一直都坚固如初!”
心愿已了,赵阳终于化作一团白烟散去。
“哎,人生有知己如此,也算没白活一世,两个人的同窗情让我敬佩。”张天师说着和我相视一笑。
我也握紧了手里的钢笔。
编辑/君子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