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能人

张风雅

那个年代，我考上了大学，我学的是理科，国家包分配。我爷爷是放牛的，我爹也是放牛的，没有任何关系和背景，我被分配到一家化工机械厂工作。还好，那工厂在省城，距我老家一百多公里，我下车间当了一名技术员，凭我个人能力，三年后我当上了生产厂长。

那个年代，一个农民家的孩子能考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加上我在省城工作，回老家，村里人对我另眼相看。我内心也沾沾自喜，慢慢有人试探着求我办事。农民不容易，能帮的尽量帮。先后安排了村里几个年轻人去工厂做农民合同工。村里人见我好说话，有事就找我，也不管我能不能办，在不在我职责能力范围，反正有事就找我说道说道，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再说。

老家的事还真不少。三婶打来电话说，你三叔开拖拉机撞倒一棵电线杆，他见没人就偷偷跑回家，可是一个路过的人被电死了，你三叔被刑警抓走，关在看守所，你抓紧想办法捞人。巧合的是，和我一年考上大学的一个高中同学被分到公安局工作，已升到副局长，罚了点钱就把三叔放出来了，这事被村里人传得神乎其神。

马三家的来省城看病，我安排食宿，不认识省立医院的医生，我千方百计找间接关系疏通，他老婆查出肿瘤，需要手术，但钱不够。他说，兄弟帮帮我，在省城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你先借给我，我回家就给你寄钱。我手头也没那么多，找朋友借了一圈，凑够了数，这笔钱到现在他也没还我。

村里果农苹果卖不出去，也找我，我厚着脸皮找厂长沟通，我说是我的一个亲戚家的，能不能给职工发点福利？厂长也好说话，说每人发十斤苹果吧，职工也不容易。办了那件事，那果农送了我十斤花生油，我送给厂长两瓶茅台酒。

老家来人我必招待，大老远奔你来的，怎能不管顿饭呢？我都是带他们到我住的小区门口，一家小餐馆里，一般四菜一汤，我工资低，来人频繁，后来改为两菜一汤。一个年轻小伙酒后说，来找你也没什么事，一是逛逛省城，二是找你吃顿好饭。我说你来回也要花掉几十元路费，就是为了吃顿饭？

在村里人眼里，我什么事都能办，我是万能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所在工厂破产了，我下岗了。回老家碍于面子，我没对任何人说这事，连我父母也没说。

可怕的是，村民们还继续找我办事，我支吾着，不说能办，也不说不能办。他们也看不透我的难处，一大堆事要我去办，我自己的事都解决不了，哪有能力去帮他们呢？他们托付给我的事当然是杳无音信。

后来村里人议论，说我变了，混好了不认人，翅膀硬了！

怕什么来什么，我帮过的那家果农，他家的苹果不好卖，又打电话找我帮忙。

我说，对不起了，我实在办不了。

他说，不就是一车苹果吗？多大的事，你在省城，肯定有路子。

软磨硬泡是他们办事的一大法宝，我说这回我真的办不了。这段日子，我工作没着落，闲在家，整理应聘材料，去过几家单位应聘，都没回信，我心急如焚，焦头烂额，一个大男人上有老下有小，不能闲在家吧。可是那果农隔三岔五就打电话要我帮忙，我只好硬着头皮撑了一次！

我没好气地说，有多少你拉来吧！我向亲朋好友借钱，把他送来的一车苹果，以每斤两元的价格全收下了。拉来我也没办法出手，只好和老婆去大街上卖苹果，被城管撵得满街跑，我和城管们打起游击战，折腾了几天，发现有腐烂的，只好以每斤一元的价格批发给小商贩，那次我赔了一万多元，老婆好几天不和我说话。

同一个行业，国企破产，民营企业却干得风生水起，我关注到广东，那里有不少我们这个行业的民营企业。我对老婆说，我想去广东发展，那里经济发达，企业多，凭我所学的专业，到那里可以大显身手，几年后也许变成百万富翁、千万富翁。

老婆说，你这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你想躲避你老家人吧？

我说，那只是一方面，干成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才是我的夢想。我不是不帮他们，是我没能力帮他们，等我混好了一定会帮他们的。

穷则思变，逃离省城，去广东发展，带着美好的理想，说走就走。

十年后，一家化工机械厂在我村建成了，企业法人是我，村里人在家门口上班，月月领到丰厚的工资，我成了一个真正的万能人。

但我再也没回过村里，谁知道哪家又会有哪些烂事呢，我又不是大罗神仙，况且二十年的养育恩情也该两清了吧？

我想不明白，一想就头疼，干脆就不想了，爱咋咋的吧。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