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转型:社会阶层结构变迁对国民心理预期的影响
2017-08-09俞国良
俞国良,王 浩
(中国人民大学 a.心理研究所;b.心理学系,北京 100872)
·社会发展与社会建设·
社会转型:社会阶层结构变迁对国民心理预期的影响
俞国良a,王 浩b
(中国人民大学 a.心理研究所;b.心理学系,北京 100872)
心理预期是社会预期的核心,意指一种不确定情景下的主观预测和期望。不同社会阶层既有共同的心理预期,也有不同的心理预期。不同社会阶层的心理预期可能导致较难形成社会共识、影响社会稳定、预期公共危机等社会效应。在社会阶层结构变迁的背景下,心理预期的形成既受到自身社会阶层的影响,也受到其他社会阶层的影响。国家和政府应通过进一步深化改革、深入开展统战工作和群团工作、全面推进依法治国、加大社会舆论引导力度等措施来引导不同社会阶层的心理预期。
社会转型;心理预期;社会阶层结构变迁
随着中国改革开放深化与经济社会发展加速,原来隐藏在经济行为背后的社会心理因素(如成就动机、社会心态)渐显于时代舞台。社会心理状态对社会阶层、社会舆论、社会结构变迁的影响作用也日益明显。英格尔斯(Alex Inkeles)认为,在社会变迁中个人心理结构的变化对经济增长和社会现代化具有重要的保证意义[1]。麦克莱兰(D. C. McClelland)的研究进一步指出,社会成员的成就动机是影响一个国家在发展进程中呈现上升或是衰落的重要因素,并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和技术发展[2]。因此,我们在认识论层面上要关注社会结构对社会心理的影响,在实践论层面上更要关注社会心理对心理预期、社会行为和社会行动的影响。要认真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就必须正确把握“十三五”时期中国社会心理主要特征、不同社会阶层心理预期及其影响,提出有效引导社会预期、形成社会共识、共同建成小康社会的政策措施。
社会预期是指国民对未来社会经济发展状况和个人处境所做的估计和评价,是社会心理的一种具体体现形式。社会预期是国民思想和行为的重要影响因素,同时也会对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产生重要影响[3]。心理预期则是社会预期的核心,指一种不确定情景下的主观预测和期望,主要包括情绪和态度,即对一件特定事情发生的期待或盼望,小到股票、房价,大到“中国梦”、小康社会。不同社会阶层成员心理需要的满足程度不同导致了他们往往拥有着不同的心理预期。那么,不同社会阶层成员的心理预期有哪些共性和区别?不同社会阶层成员的心理预期又会对社会稳定与发展产生怎样的效应?社会转型的过程又是怎样影响着各社会阶层成员的心理预期?对这些问题进行正确回答,不仅有助于为维护社会稳定提供智力支持,也有助于为“平安中国,幸福中国”出谋划策,进而为进一步深化改革开放保驾护航。为此,我们进行了大规模调查,*本文中的数据图表资料,未经特别说明,均系课题组于2015年1月18日至2月20日的217 356份网络调查问卷,江苏、河南和山西三省五市102名不同社会阶层代表的书面问卷调查,以及对他们9次焦点访谈的结果整理而成。以对不同社会阶层的心理预期及其社会效应进行分析。
一、不同社会阶层的心理预期及其社会效应
对社会阶层的概念和结构,研究者有不同的认识和理解。概括地说,从年龄上可划分为老、中、青,从经济收入和教育程度上可划分为高、中、低三类社会阶层。显然,不同社会阶层既有共同的心理预期,也有相异的心理预期,并受不同影响因素的制约。
(一)不同社会阶层的共同心理预期
1.依法治国和惩治腐败。我们的调查发现,对国家社会经济未来3—5年的发展“充满信心”和“比较有信心”的人数达到了77%(图1),这表明,整体上看国民对国家未来发展的心理预期处于较高水平。由于中国权大于法、情大于法等社会现象依然存在,当前人民群众对于法治的诉求日益强烈。未来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改革开放的深化,这种依法治国的诉求会更加凸显。在网络调查中,高达96.8%的被调查者将依法治国作为最希望国家未来3—5年发生的变化,其次是惩处贪污腐败,第三是文明执法和减少环境污染(下页图2)。可见,依法治国和惩治腐败是不同社会阶层国民的共同心理期盼。毫无疑问,法律是治国之重器,实现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中国梦”的战略目标,必须更好地发挥法治的引领和规范作用。
图1 对国家社会经济未来3—5年发展信心
2.提高安全感和降低压力感。网络调查表明,中国国民的压力普遍较高,特别是在住房、收入、医疗费用等方面(下页图3)。过高的压力对于国民的身体和心理健康以及社会行为都会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最近屡屡爆出的一些危害社会公共安全事件,就是因为当事人压力过大而寻找发泄的出口所致。造成压力感过高的原因很多,其中安全感缺乏也是一个重要方面,其标志就是对事件和生活缺少掌控感,无能为力,只能听天由命。网络和书面调查非常一致地表明,被调查者在8个项目上总体的安全感相对偏低,平均分分别为2.82和3.27,特别是食品安全和自然环境安全得分最低(下页图4),表明了国民对于食品质量和环境污染方面的巨大担忧,而这两点实际上又是对自己身体健康安全的关注和忧虑。我们相信,随着国家和政府对生态环境保护以及食品安全问题的高度重视,今后一段时间内中国国民的安全感会进一步提升,压力感则会相对进一步降低。
(二)不同社会阶层的不同心理预期: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根据课题组的问卷调查和访谈,不同社会阶层具有不同的心理预期。其中,老年人关心“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老有所用”,中年人关注事业和家庭,青少年则为求学和就业所困;高收入者重视国家稳定,中等收入者盼望政策的延续,低收入者则希望增加收入和生活幸福;而不同受教育程度者,对未来的心理预期没有本质的差异。
1.以企业家为代表的新兴中产阶层。西方学者认为,中产阶层是社会的稳定器、平衡轮和缓冲剂,属于“橄榄型”社会结构中的主体部分[4]。白领、海归、海待、中小企业主和中外资企业管理者等,都属于中国改革开放后成长的新社会阶层,对国家和政府的政策表现了强烈的兴趣,对社会未来发展充满信心,具有积极的社会态度。作为新兴中产阶层,其认同意识促使他们渴望参与政治,关心国家大事,体现了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以及忧患意识。他们参政议政的方式往往是通过网络主动发表建议与意见,渴望社会秩序稳定,支持渐进式社会改革,他们是改革开放的主力军和“铁杆”支持者,未来3—5年这种情形会更加明显。课题组访谈中发现,以金融界为代表的白领,希望健全制度建设,改善“一人干保险,全家不要脸;一人干银行,全家都帮忙”的情况;海归和海待希望实现理想和现实的平衡;中小企业主则盼望能吃到政策的“定心丸”,改变“卖一只鸡,赔一条腿”的经营状况。网络调查表明,27.4%的中小企业主对国家未来3—5年社会经济发展缺乏信心(下页图5),这也可能是他们参政议政的主要原因。
2.以农民工为代表的低收入阶层。“漂族”“蚁族”“农民工”三个群体具有共性,他们都可以归类为外来群体的低收入者。“漂族”最大的心理预期是自我发展预期。由于大城市拥有更多的就业机会,更有机会获得高收入,他们希望通过发挥个人才能实现成就动机和自我价值。“蚁族”在现实居住空间中趋于分散,在虚拟空间中呈现出集聚的态势。他们的心理预期集中在自我提升、富裕生活、价值实现三个方面,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开创美好的未来。“农民工”的心理预期很实际,他们期望改善自己的生活水平,并享受社会保障和闲暇娱乐,被公正公平对待、成为城市居民。一言以蔽之,这三个群体最大的心理预期都是自身的生存、发展以及融入城市生活。进而,他们关注社会能给他们提供实现心理预期和成就动机的机会。
图2 最希望国家发生的变化
图3 平均压力感水平
图4 平均安全感水平
失业者、下岗工人和低保群体都属于困难群体,他们对未来的心理预期是依靠政府和社会公益组织增加收入、改善生活和维持生计。特别是改善医疗、教育、住房条件和提供良好的社会保障。他们的生活满意度较低(下页图6),生活压力较大,时常感觉孤独无助,有底层化意识和“走一步看一步,活一天算一天”的想法。
3.以独生子女和老年人为代表的其他阶层。独生子女群体是中国特有的人口现象。他们更期望从事知识类的职业,而不愿意从事风险较高的职业。他们成就动机较高,强调个人奋斗,但是集体、国家观念淡薄。老年群体对未来的心理预期很明确,就是健康的身体、各种形式的社会支持和陪伴,以确保安度幸福的晚年;同时,他们更希望国家和政府的养老保障体系及社会支持系统的完善,国家和政府的一丝关心和爱护就会得到他们的衷心拥护与爱戴。
此外,干部和公务员、科教医务工作者、新闻及文艺工作者、国企民企员工、大中学生和个体工商业者,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同样是医疗、教育和住房(图3)。他们对未来的心理预期是盼望“政府法治,企业诚信,百姓道德,个人幸福”。
图5 不同群体中对国家未来3—5年社会经济发展缺乏信心的人数比
图6 不同群体中感觉不幸福的人数比
(三)不同社会阶层心理预期的社会效应
1.较难形成社会共识的社会阶层:新生代农民工和扩招代大学生。新生代农民工(1980年后出生)心理预期偏高,社会不公平感强烈;他们文化水平有所提高,却缺乏脚踏实地、埋头苦干的意识;同样是公民,他们却没有城市居民的福利和工作机会,深受城乡悬殊差别待遇的刺激,对国家和其他社会阶层缺乏亲近感,无法全面认同社会共识。而扩招代大学生(1990年代末入学)作为过渡群体有较高的成就动机,但多年来巨大的就业压力使他们对未来感到迷茫,缺乏理想和信念支撑,对家庭还有一些责任感,但对社会和国家缺乏责任感;如果大学毕业未能顺利就业,就容易对社会和政府产生不满。从网络关键词搜索指数来看,在网络中发表言论最多的群体从年龄来看是20—30岁,其次是30—40岁;从性别来看主要是男性。而其中发表负性言论最多的群体与其一致(图7、下页图8)。新生代农民工、扩招代大学生恰好都属于这一年龄阶段。
图7 网络中发表正负性言论不同年龄群体比例
图8 网络中发表正负性言论不同性别群体比例
2.可能影响社会稳定的社会阶层:极少数一线知识分子和未充分就业者。这里的一线知识分子特指教师、医生、律师和记者,他们有知识、有经验、有思考、有主见,属于精英分子,是社会的良心。但也有极少数一线知识分子,凭借其便捷独特的信息传播渠道,在利益驱动下对负面新闻、消极事件津津乐道、添油加醋,公然散布不成熟的批判性言论,误导社会舆论,使人民群众对国家和社会的进步心存疑虑。而未充分就业者包含的群体更多些,既有农民工、大学生,也有漂族、蚁族、自由职业者,他们大多数属于网民群体。历史经验警示,发生在突尼斯和埃及的革命正是由“突蚁”和“埃蚁”主导的。他们的共同特点是不相信当下的环境是公平的,对资源继承心存仇恨,对现状不能合理归因;总是关注负面社会事件,易产生极端观点,网络非理性倾向明显。上述情形目前已初露端倪,今后会更加明显,这是影响社会稳定与社会控制的重要隐患。
3.不同社会阶层心理需要与心理预期的匹配:预期危机。不同社会阶层当下心理需要的满足程度,决定了他们心理预期的发展走向,于是造就了“抱着形势走,跟着形势走,形势拖着走”的不同类型的群体或阶层。目前,社会现实很难满足不同社会阶层的不同心理需要,这样使其基于社会现实的心理预期与心理需要之间发生了断层,而这种不匹配有逐步扩大的趋势。由于心理需要源自个体内部,而心理预期的形成则依赖于国民的经验与社会现实。这就造成了心理需要与心理预期并不总是处于同一水平上。例如,不同社会阶层都有食品安全、社会公平、司法公正、分配合理等方面的心理需要,但他们在这方面的心理预期却很低,即心理预期低于心理需要。这意味着,基于当下的社会现实,人民群众并不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安全、公平、公正、信任的社会环境中。换言之,当下的社会现实无法满足他们的心理需要。这说明,中国目前正处于严重的心理预期危机中,需要国家和政府予以高度重视。
二、不同社会阶层心理预期的影响因素:社会阶层结构变迁的视角
一般而言,不同社会阶层心理预期受到年龄、性别、知识经验和经济收入、社会地位、社会身份以及社会舆论、社会环境等多种因素的影响。但网络调查表明,不同社会阶层对“最希望我们国家发生的变化”的心理预期,并不受上述影响因素的制约,即统计检验后没有显著差异。这说明,当不同社会阶层具有共同心理预期时,上述影响因素并不发挥作用;只有当不同社会阶层具有不同心理预期时,上述影响因素才会发挥作用。例如,企业家等新兴中产阶层的心理预期主要受环境(市场经济环境)等因素制约,而漂族、蚁族等低收入阶层的心理预期则主要受经济收入、社会身份等因素的影响,老年群体心理预期的影响因素当然与其年龄密切相关。
我们的调查结果发现,各社会阶层成员有依法治国、惩治腐败和提升安全感的共同心理预期,这是各社会阶层成员的共同愿望。与此同时,不同社会阶层成员之间也有着不同的心理预期,那么,社会阶层又是怎样地影响着心理预期的形成呢?已有研究表明,社会阶层对个体心理的形成发挥着重要作用,如社会阶层能够对幸福感[5]、安全感[6]、心理健康和身体健康[7]等产生影响。心理预期作为一种个体心理,其形成同样不可避免地会受到社会阶层的影响。斯廷奇科姆认为:“社会学只有一个自变量,那就是阶级。”[8]尽管这一论述较为夸张,但也体现了阶级与阶层的重要作用。通过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到,不同社会阶层的心理预期与各社会阶层成员的现实处境有着密切联系。例如,农民工由于收入偏低希望能够增加经济收入,大学生由于就业压力的存在希望在毕业后能有较理想的工作,新兴中产阶层没有太多经济上的负担,但为了获得更优质的市场环境,希望能够通过参政议政促进更多利好政策的出台。一言以蔽之,国民的心理预期无不鲜明地打下了阶层烙印,国民在心理预期上的差异正是社会阶层间差异的鲜明体现。
社会阶层对心理预期的影响既有自身所在阶层的作用,又有其他社会阶层的作用,一方面,从自身阶层来看,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各社会阶层在经济收入、生活水平等方面都获得了大幅提高,这使得国民之前的心理预期得以实现,并使国民产生了更高水平的心理预期。从这个角度看,自身阶层的发展无疑对心理预期有提升作用;但是,另一方面,国民的心理预期在受到自身所在阶层影响的同时,也会受到其他社会阶层的影响。心理学家费斯廷格(Festinger)提出的社会比较理论认为,人们会通过与他人的比较来对自己的思想或能力进行评价[9]。泰弗尔(Tajfel)等研究者扩展了费斯廷格的理论,他们认为除了个体间水平的社会比较之外,还存在着群际水平的社会比较,群体成员会通过与外群体的社会比较获得对于本群体的社会认同[10]。不同阶层成员会和其他阶层成员进行群际社会比较,以对本阶层的阶层位序进行判断,并进而产生不同的心理预期。在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尽管各社会阶层在经济收入、生活水平等方面都获得了极大发展,但这种发展是不平衡的,一些社会阶层获得了更多的利益,而另一些社会阶层获得的利益较少,各阶层在经济收入、社会地位等方面存在着较大差异。如果某一个阶层认为本阶层处于较低的位序中,则改变本阶层社会地位的预期就会非常强烈。中国人通常说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有研究者指出,如果社会是相对稳定的,即使阶层分化的程度非常显著,也不一定就会导致明确的阶层意识;如果社会是急剧变动的,则更有可能产生明确的阶层意识[11]。换言之,当社会阶层的结构发生快速变迁时,各阶层成员更有可能对“社会不平等状况及其自身所处的社会经济地位”形成主观的意识、评价和感受。中国社会阶层分化的过程,无疑加剧了国民对自身阶层所处位置和社会不平等状况以及阶层差异的感知,更易意识到自己处于较高或较低的社会阶层,并形成与自身阶层地位相适应的心理预期。下层社会阶层成员看到上层社会阶层成员以更快的速度获得发展,则会从心理上感到自己的阶层地位在下降,并产生更低的心理预期水平。从这个角度看,“患不均更患变不均”才更为符合转型社会的具体实际。因而,要对中国各阶层的心理预期进行分析,就不能忽视社会转型所带来的社会阶层结构变迁这一背景。
在改革开放以前,中国的社会中存在着“两个阶级、一个阶层”,即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和知识分子阶层[12]。改革开放以来,在社会转型的过程中社会资源得到了重新分配,这导致了社会阶层结构的变迁,社会中的利益主体变得多元化。概括地说,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其一,原有工人、农民阶层的组成发生了变化,并且阶层位序相对下降;其二,新兴的社会阶层不断发展壮大,对经济社会发展的贡献逐渐突出,阶层位序也得到提升;其三,知识分子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日益受到重视,阶层位序得以提高,但阶层内部出现了分化。
传统产业工人和农民阶层的阶层位序下降,他们是体验到最多相对剥夺感的社会阶层[13]。研究者认为,即使某一社会阶层的境遇已经有所改善,如果改善的程度低于其他社会阶层,相对剥夺感也会产生[14]。这一方面导致了他们的心理预期水平较低,只关心能否在未来提高收入水平,以满足基本的生活保障;另一方面,长期处于劣势社会群体地位使他们更易形成习得性无助[7],因而对于改变自身现状并无信心,处于一种绝望状态。我们的调查发现,农民工、漂族、低保群体等社会阶层既感觉不幸福,又对未来的社会经济发展缺乏信心,正是这种心态的集中体现。
与下层阶层处于相对剥夺地位不同,中国中产阶层尽管处于中间位序,但同样也拥有一定程度的相对剥夺感。以企业家为代表的新兴中产阶层的阶层认同有下沉倾向,即主观的阶层认同低于客观的阶层地位。陈光金的研究表明,在中国社会中,有大约一半的人认为自己处于社会阶层结构的中下层或下层[14],这就进而导致了中小企业主、企业职员等中产阶层的心理预期水平偏低。研究者认为,社会转型所带来的快速变化使整个中国社会有着一种普遍的焦虑情绪,对中产阶层来说,不仅有着相对剥夺感,同时还存在着生存焦虑,这是中产阶层倾向于低估自身阶层地位的重要原因[14]。因此,以企业家为代表的中产阶层表现出“爱政策”的心理预期,希望能够进一步健全相关政策,以缓解自身的生存焦虑感。
按照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观点,知识分子并不是一个独立的阶级,而是存在于各个阶级的脑力劳动者[15]。新中国成立以来,知识分子的阶层位序始终在发生变化。一方面,知识分子阶层受到国家和政府的高度重视,拥有了较高的经济待遇,在社会上具有较高的声望。因而,中国知识分子阶层有着较高的幸福感水平和心理预期水平。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以来,知识分子阶层的阶层结构发生了深刻变迁,目前的知识分子阶层是由许多具有相对独立利益的群体构成的社会阶层[16]。这就导致了知识分子阶层内部有着不同的心理预期和价值观导向,有极少数一线知识分子自以为拥有了丰富的学识,在思想和行动上反对主流意识形态,这一部分知识分子是需要给予高度重视的“边缘化”群体。
从年龄的角度看,不同年龄阶层成员同样有着不同的心理预期。这一方面反映了年龄阶段特点对个体心理预期的影响,另一方面可能也反映了社会转型的作用。老、中、青三个社会阶层的成员有着不同的成长环境。如果以改革开放作为社会转型的开端,那么,总体上看,老年人成长在社会转型之前,中年人成长于社会转型初期,青年人则成长于更为现代化的转型社会中。发展心理学的研究表明,生命早期的成长环境对个体的心理发展有着重要影响,而青少年时期更是价值观形成的重要时期。参与调查的老年阶层成长于计划经济体制的环境中,很多老年人可能一生都在体制内生活,因而依然表现出“爱政府”的心理预期。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青年人,他们的成长环境与老年人和中年人存在着明显区别: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与进一步完善,社会的现代化程度逐步提高,个人主义的价值观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认可,这使得青年人难免具有了自我中心化的倾向,因而在重视自我奋斗、自我实现的同时有着较淡薄的国家观念。
三、对策与建议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发生了深刻转型,社会阶层的结构发生了巨大变化。当前,有研究者提出要重返阶级、阶层分析[17]。在贫富差距过大、不同社会阶层之间存在对立的情形下,阶级、阶层分析确实有助于我们厘清各社会阶层之间的经济、政治、文化差异,从而为政策的制定提供智力支持。但需要注意的是,不能因为各社会阶层之间存在差异与利益冲突,就将各社会阶层之间的关系判定为一种“你死我活”的斗争关系[18]。对社会阶层结构进行分析的目的是更好地团结中国最广大人民群众,共同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并努力维护好各阶层的利益。
毛泽东在《实践论》中指出:“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19]心理预期是个体对未来的主观预测和期望。它虽然具有主观性,但也必然要受到社会阶层的影响。不同社会阶层成员拥有不同的心理预期,一定程度上是由社会阶层差异造成的,阶层结构变迁的视角可能能为这一现象提供更好的解释。在前面,我们分析了传统社会阶层的变迁和新兴社会阶层的崛起对各社会阶层心理预期的影响,并且这种心理预期的差异可能会导致难以形成社会共识、影响社会稳定、发生预期危机等问题。因此,如何对国民的心理预期进行引导,也应紧紧抓住社会阶层这个关键词。只有从协调各社会阶层的利益、缓解各社会阶层之间的矛盾出发,才能找到提升各社会阶层心理预期的治本之策。为此,我们提出以下对策与建议。
(一)进一步深化改革,保障利失群体利益
转型期社会阶层结构的变迁,使中国社会各阶层的阶层位序发生了很大变化,一些阶层从较高的位序变为较低的位序,成为改革过程中的利失群体。例如,传统产业工人曾是国家当之无愧的主人翁,随着社会转型,传统产业工人的阶层序位有所下降。在改革过程中出现的下岗工人等低保群体,更是处在了阶层位序的最底层。与产业工人相似,农民阶层的位序也发生了下降。虽然农民工的数量不断增多,但农民工的身份问题、子女入学问题等迄今为止也没有得到彻底、妥善的解决。这些社会现实问题的存在,导致了利失群体的心理预期水平较低,因而,国家和政府应该通过进一步深化改革,保障这些利失群体的利益。一方面,通过进一步的改革措施推动国家经济社会的持续发展,坚持用发展的办法解决前进中的问题,不断提高各社会阶层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满足下层阶层成员的基本生活需要,提升他们的心理预期水平;另一方面,通过全面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使改革红利惠及广大国民,进一步缩小初次分配收入差异,并通过社会保障制度的完善加大再分配的调节力度,缩小不同社会阶层间的贫富差距。尤其要注意提高产业工人、农民和低保群体等社会阶层的经济收入与福利待遇,创造就业和发展机会,采取倾向性的教育、住房、医疗政策,使他们体会到更多的获得感;打通“漂族”“蚁族”等社会阶层向上流动渠道,打破阶层僵化和制度障碍,使他们能够通过奋斗实现自我价值;对农民工群体则应切实解决他们的身份问题,使他们能够被公平对待,享受与城市居民同等待遇。
(二)深入开展统战工作和群团工作,协调各阶层成员的利益诉求
社会阶层结构的分化,使各社会阶层在政治诉求、经济利益与思想文化领域存在着一些差异,因此,要将统战工作和群团工作作为两个重要抓手,协调各阶层成员的利益诉求。既要减弱工农阶层的利失感,又要满足新兴社会阶层参政议政的愿望。对于不同的社会阶层,在人大与政协中要有相对应的席位,通过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和政治协商制度使各阶层的政治诉求能够得到充分表达。统战工作尤其要注重加强对中小企业主、白领、海归、知识分子等阶层的团结,积极听取他们的意见诉求,鼓励他们建言献策,防止他们在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中被边缘化,间或成为社会发展的对抗力量。在群团工作上,各群团组织既要在党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将各阶层群众紧密地团结在党中央周围,又要引领各阶层群众走在时代前列,努力争当社会主义的优秀建设者,与此同时还要注意倾听群众的呼声,维护群众的利益。特别是工会组织,要十分重视产业工人的权益,倾听他们的意见与诉求,维护他们的利益;继续对农民工群体保持高度关注,扩大农民工加入工会的规模,使其摆脱“既非农民、又非工人”的尴尬身份;针对工人阶层再形成的现状,则应考虑不同类型工人群众如国家机关、企事业单位的管理人员、专业技术人员等的特点,有针对性地开展心理服务工作。
(三)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确保法律法规的相对稳定与落实
我们的调查表明,高达96.8%的被调查者,希望国家能够进一步地推进依法治国,法治已成为当前所有国民最强烈的共同心理预期。在社会转型期,中国的经济体制、政治体制等都发生了巨大变化,这些体制的变化给不同阶层的人民群众带来了重大影响。例如,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激发了市场活力,使得私营企业主等新兴社会阶层获得了财富,但计划经济的解体也导致了一些国有企业工人下岗,他们迫切地希望改善自己的生活;与国有企业相比,私营企业仍然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企业主等新兴社会阶层希望能够通过法治建设获得更为公平的市场环境;老年人希望相关法律制度进一步完善,切实实现“老有所养”;青年人则希望在就业时多一些公平,少一些“人情”。以上这些实现都需要依靠法治进步,通过法治建设保障竞争公平、司法公正、收入分配合理合法,让人民群众感到社会处于良性有序的运行中,进而提升国民的心理预期水平。国家和政府应通过全面推进依法治国确保相关法律法规的完善,使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有法可依;确保相关法律与政策的落实,维护好各社会阶层成员的切身利益;将一些政策与制度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确保法律法规的相对稳定,减少各社会阶层成员的不稳定感、不安全感。
(四)加大舆论引导力度,引导各社会阶层的心理预期
社会舆论对个体的心理预期具有引领作用,良性的社会舆论氛围有助于提升国民的心理预期水平。一方面,社会舆论具有社会规范的含义,良性的社会舆论环境能够规范国民的言行,促进社会的良性运行,提升国民对未来发展的信心;另一方面,良性的社会舆论环境能够使国民看到社会的积极面,对未来感到有希望。因此,应重视社会舆论在心理预期引导中的作用。对新兴中产阶层,社会舆论应鼓励其制度内的政治参与性和社会变革的积极性,肯定其在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系,确保市场交易环境公平、公正、合法中的重要作用。对“蚁族”和农民工等外来群体,应针对其生存、发展和融合的心理预期,帮助他们提高参与管理的科学化水平,激发他们参与社会经济建设的热情;允许他们充分表达诉求,为他们建立主张利益的专门机构;引导外界对他们的正确认识,消除社会歧视,充分肯定他们的奋斗精神、成就动机、社会责任感、亲情意识。而对老年人等弱势群体,社会舆论更多的工作则是尊重、关怀和爱。这就是费孝通先生所说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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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大威]
2016-12-02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刻板印象威胁:学习困难青少年的诱发、影响机制和教育干预”(81571337)
俞国良(1963—),男,浙江杭州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社会心理学和教育心理学研究;王浩(1989—),男,河北邯郸人,博士研究生,从事社会心理学研究。
C912.6
A
1007-4937(2017)03-009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