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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2.13亿的锅:从兮甲盘和鲜于枢说起

2017-08-09法人唐颖

法人 2017年8期
关键词:藏家藏品

文 《法人》特约撰稿 唐颖

一口2.13亿的锅:从兮甲盘和鲜于枢说起

文 《法人》特约撰稿 唐颖

2017年7月15日,杭州西泠春季拍卖会“南宋宫廷旧藏西周重器国宝兮甲盘专拍暨中国青铜器专场”上,一只出土于南宋的西周重器兮甲盘以含佣金价格2.1275亿元人民币成交,创造了古董艺术品在中国拍卖的纪录

兮甲盘到底是什么器物,它很重要吗?为什么可以创造如此高的成交纪录?了解兮甲盘的前世今生,就要从它身上的铭文开始说起......

西冷此次拍出的兮甲盘上面有铭文133个字,记载了中央王朝西周倒数第二王周宣王的历史,此器曾经为南宋宫廷及元代文人鲜于枢旧藏,是已知国内拍卖市场中字数最多、级别最高的青铜器。

宝物重生 明珠蒙尘复生光

兮甲盘的流转原本就诸多波折,最早的记录出现在南宋绍兴年间,属于南宋宫廷之收藏,是迄今为止宋代出土器中的仅存者。张抡的《绍兴内府古器评》里,它被记载为“周伯吉父匎盘”。张抡评论说“伯吉父虽不见于传记,然考其铭识,颇有周书誓诰之风,岂周家有功之人,赐作此器以昭其功耶?”肯定了兮甲盘的文献和历史价值,也证明了兮甲盘曾为皇室藏器的身份。但其后战乱频仍之间,兮甲盘竟就此遗失,直到元代鲜于枢将它从李顺甫那里拯救出来,恢复了它西周重器的身份,并记录于《困学斋杂录》中,之后,兮甲盘又开始不见踪迹,目前有明一代的文献均不见记载,直到清代,大藏家陈介祺(硚斋)又得到了它,并将它著录在了《硚斋藏古册目并题记》和《硚斋藏器目》当中。 吴式芬的《擝古录》将兮甲盘在陈介祺之前的藏处定在了保定官府,容庚的《商周彝器通考》中只记录了短短一句话:“潍县陈氏硚斋得于清河道库。”大约当时兮甲盘的重现也同如今这般,在藏界尤其是金石藏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吴式芬、吴大漹、方浚益、孙诒让、王国维的著录中均对兮甲盘做了相关的记载或评述,也留下了不少制作精美的拓片。然而之后,兮甲盘却又一次消失在世人眼中,直到今日的再次现身。

兮甲盘,“兮甲”二字,源于它最早的主人:周宣王时期尹国的国君尹吉甫,兮氏,名甲,即兮甲。对,这是一座西周时期铸造的青铜盘。但这次我们想说的,既不是它的第一代主人,也不是它当下那个惊人的拍卖价格2.1275亿元,而是将它从几乎泯灭、破坏的命运中拯救出来的收藏家——鲜于枢。

鲜于枢,元代书法家、收藏家,《研北杂志》记载他对金石钟鼎很有研究,也颇好青铜器的收藏:“及日晏归,焚香弄翰,取鼎彝陈诸几席,搜抉断文废款,若明日急有所须而为之者。”点上一炉沉香,将自己所收藏的钟鼎彝器全数取出,陈列在案几席间,将其间残存的款识、铭文一一识别整理出来……这是古代金石藏家们乐此不疲的趣味,历代无数画家都曾经描摹过这样的品古、鉴古的场景。

鲜于枢作为一个书法家,对于钟鼎彝器的收藏,或许不仅仅是醉心于它们古老而威严的美感,他对于那些铭刻在器物之上的文字同样有着深厚的研究,而这些金石文字是否对他的书风有所启发,我们不得而知,但他的确收藏了不少重要的青铜器,并津津乐道地将它们记录在了自己的《困学斋杂录》之中——

敝家:

商父乙鼎,铭曰:“子父已。”

商州师卣,铭曰:“州师锡朋贝,具用作父丁尊举册。”

商父辛彝,铭曰:“父辛。”

周伯吉父楿,铭一百三十字(行台李顺甫鬻于市,家人折其足,用为饼炉,余见之,乃以归予)。

周邓鼎羘,盖铭十八字。

其中的第四件器物,“周伯吉父楿”,即是如今声名赫赫的兮甲盘了,其中的“吉父”指的也同样是尹国国君尹吉甫。而根据《困学斋杂录》的记载,“行台李顺甫鬻于市,家人折其足,用为饼炉,余见之,乃以归予”,兮甲盘宋代已经出土,著录在张抡的《绍兴内府古器评》当中。而到了元代,这件如此重要的器物出现在市中,被名为李顺甫的人买回之后,其家人折断了盘下部的足当成饼炉来用。按照容庚的《商周彝器通考》中的说法是“它被当成了饼盘来用”。不管是饼炉还是饼盘吧,我们如今所看到的兮甲盘是没有足的,对比一下差不多同时期的“国立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的西周晚期散氏盘和故宫博物院藏西周晚期青铜盘,往往有圈足(见图)。

曾经见证了尹吉甫奉周宣王之命讨伐狁、得胜归来的西周重器,却在2000多年后折断了足,充当饼盘或是饼炉使用。当我们读到这段故事的时候,总难免有明珠蒙尘、名剑生锈的痛惜之感。仿佛一个战功累累的英雄,在落魄之时,最终沦为了被烟火气包围的庖厨一般。当然,也有人会说“本来嘛,盘就是用来装东西的,《礼记》不是说过‘进盥,少者奉楿,长者奉水,请沃盥’吗?盘原本就是承水之器啊”,但或许再这么任意使用下去,来自西周的兮甲盘并非仅仅是折足如此简单的结局了。幸好鲜于枢发现了这“蒙尘的明珠”,“余见之,乃以归予”,这再简单不过的七个字,最终挽救了兮甲盘的命运。

我们无从猜测鲜于枢以多少价钱、是否费了大力气,将兮甲盘买下,但我们能想象到,在得到这件兮甲盘之后,鲜于枢也曾将它置于几案之间,在袅袅香气和酽酽墨色之中,释读着盘中的那133字。

对比一下差不多同时期的青铜盘,往往有圈足:西周晚期散氏盘和西周晚期青铜盘

数十年后,古器宁有孑遗

这样有赖于慧眼的藏家而使宝物重生的故事,还有很多。

譬如清代的大藏家吴其贞,他曾经力排众议,盛赞传说中的西晋陆机《平复贴》,说此帖“书法雅正,无求媚于人,盖得平淡天然之趣,为旷代神品书也”。而在当时,人人都看不上这件《平复帖》,就连清代古董商人葛君常也将《平复帖》上的元人题跋单独取下拆卖他人。“此帖人皆为弃物,予独爱赏,闻者哂焉。”想必,当时吴其贞的“慧眼识珠”受到了世人的好一番嘲弄,然而面对“无求媚于人”的《平复帖》,吴其贞且爱且怜,断不因为他人的哂笑而转变态度——这是对《平复帖》的自信,也是对自己眼光的自信,这位“收藏国度”的君王,怎么可能忽视如《平复帖》这般的名臣良将?而《平复帖》仿佛也铭感吴其贞的“知遇之恩”,最终在王际之手中被收藏家冯铨以300两银买下。吴其贞在《书画记》里说:“……(《平复帖》)后归王际之,售于冯涿州,得钱三百缗,方为余吐气也。”“为余吐气”四个字多少道出了吴其贞的心情:看到自己所赏识的藏品终于得到了世人的认可,这样的心情,也许只有收藏家才能够理解和体会。

再譬如赵孟娈的名迹——《松江宝云寺记》(《亭林碑》),真迹曾经被村民用作补屋的材料,直接糊在屋子的墙壁上。这次慧眼识珠的却不是资深藏家,而是鉴赏家以及装裱师的王复元(号野宾/雅宾)了。他与文征明友好,后来又与项元汴有所往来,因而“于鉴古颇具眼”(《味水轩日记》),“每独行阅市,遇奇物佳玩与缣素之迹,即潜购之,值空乏。褫衣典质不惜也”(《紫桃轩又缀》)。加之本身书法不俗,“笔法苍劲,诗句闲淡,亦隐人之杰”(《味水轩日记》),故王复元认出了这被用于糊墙的书法当是名迹,便将其买下,又转售给了真正的收藏大家项元汴。这当然既是王复元眼力极精之功,若没有他这一眼,或许赵孟娈的《松江宝云寺记》,早就随着村民的旧墙破瓦一同消磨在历史与时间里,不复存在;同时也是项元汴之功,正是由于有这么一位大藏家的存在,王野宾才会费心于四处搜索书画佳玩,也才有了这件名迹的入藏,甚至于清末的影拓和翻印之流传。

杨仁恺先生曾经在《国宝浮沉录》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曾任朱德总司令秘书、八路军总司令部秘书长的朱光,是20世纪30年代上海美专的学生,因此对中国书画有着深厚的感情。1949年前后,朱光先生供职于长春市总工会,便留心于抢救“小白楼浩劫”之后流出来的故宫书画,为我国的公共书画收藏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但最为传奇的,则是朱光“在长春市破烂摊上用极微小的东北通用纸币(当时尚未行使统一的人民币,每次出入山海关,必须下车兑换地方货币可行使),买到元代大诗人杨维祯《行草诗》一轴,乃罗振玉旧藏,确是少见的佳作”(《国宝浮沉录》)杨维祯的书法因狂怪清劲而著名,尤其是他的草书,更是如“大将班师,三军奏凯;破斧缺敮,倒载而归”,然而就是这样一轴珍贵的《行草诗》,却流落到了破烂摊上,几乎沦为弃物,或许差点就要无声无息消逝,但好在朱光将它从一堆破烂中救出。除此之外,朱光还有以“派克”自来水笔换回被压在办公桌玻璃板下的(传)郭熙《山水图》的传奇故事……当然,记录下这则故事的杨仁恺,本身也是一位慧眼识珠的藏家,他曾经以四袋面粉换回了李瑞的《沐雨图》。

西冷2017春拍的兮甲盘

元 白文“伯畿印章”“鲜于枢伯畿父”铜印 杭州博物馆藏

兮甲盘

回到兮甲盘上来,容庚在《商周彝器通考》中详细地阐述了包括兮甲盘在内的众多商周彝器,也记载了包括鲜于枢在内的众多青铜器藏家,而他在“收藏”一章开头写道:“罗福颐撰三代秦汉金文著录表,卷首载藏器家姓氏录,公家藏器者凡十七家,私家藏器者凡一百八十七人,可谓盛矣。然无百年不败之藏家,近者及身,远者及其子孙,三世希不失者。国外藏家,挟其多资,来相购取,花纹之美丽者,相率而归之海外。不有博物馆以为保存之所,数十年后,古器宁有孑遗乎?”

“数十年后,古器宁有孑遗。”这是一句非常沉重的问题。这便是藏家的一生,这便是藏品的一生,皆是起起伏伏。大约藏家与藏品之间的关系,就是朋友吧。若能投契,倾盖之交亦如故友,或许每个藏家与藏品的晤面,在这些器物书画漫长的“一生”中,也只能算是蜻蜓点水般的一掠而已,但正是无数的鲜于枢,从这一双手到那一双手,将它们从面临毁灭的命运中拯救出来,使得藏品的生命得以延续。

也许,不仅仅是藏品生命之延续,更是中国历史和艺术之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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