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让我原谅他

◎ 李锐

流年让我原谅他

◎ 李锐

我是一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最看重家庭的完整与和睦，可惜在我十几岁的时候，爸妈分开了。在他们分开之前，家里的生意做得还可以，所以两个人都不愁生计。

妈妈的忧患意识很强，总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为我们带来更好的生活，可惜财运不济，她的独立奋斗史基本上就是惨淡赔钱史。后来她生了一场大病，终于看清楚了形势，也能和附近的老头老太太打个牌、跳个舞，开始安安稳稳、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了。

客观地说，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的改善，爸爸付出了很多。后来他有了另一段婚姻，去了另一个城市。他走之前我哭了，问他老了以后打算怎么办，他很轻松地说：“老了以后当和尚，住庙里。”但他十几年后又回来了，因为生活得并不幸福。家人气不过，问他咋没去庙里，他说：“岁数太大，庙里不要我。”

庙里不留，我留。别人生他的气，我不气。我总记得小时候我犯了错误，他不打不骂，大冬天陪我在外面跑步，还给我讲道理。他能原谅我，我也应该原谅他。回来了就好，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一家人。

都说人上了年纪就是“老还小”，爸妈在我眼里就是两个小孩。他们年轻时是冤家，老了也不和睦相处，我购置了两套房子，让他们住在两处。

我爸仍然保持着“年轻态”的生活方式，76岁了还不服老，穿梭于长春、青岛、长沙之间，热爱滑雪、赛车、游泳，体格比我还健壮。终于有那么一回，他在长沙骑电动自行车被撞倒在地，缝了七针，现在很少骑了。

我和我爸还有岳父曾经在一起聊天，开“三雄会”。岳父是我的精神启蒙导师，他的思想和理念对我影响很大，谈话主题多半是国家大事、要努力工作等。我爸不一样，他爱聊宇宙、灵魂、禅意这类话题。“人不能钻进钱眼里，内心世界最重要。”他说得我和岳父暗自流汗，自认平庸，但是他最后话锋一转，说：“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工程还得盯着点儿。”我和岳父深感愕然，这思想和行动差别太大了。

用一句歌词来形容我爸，就是“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现在老了，他也开始体味舐犊情深，对孙女倒是满怀真爱。

有时候他主动提出要和跳跳吃饭，准备讨好她。我想难得他有这样的觉悟，便专门安排晚餐。可是我爸不像我，他对孩子的热情最多维持两个小时，超过时间他就开始坐立不安，起身要走。我问他忙啥，他说回家看球。一个老小孩，七十多岁了感觉还是没长大。

如果我没有家庭离散的经历，没有体验过深深的无助和委屈，也就不会懂得阖家团圆的含义，不会知道一家人高高兴兴在一起的平凡日子有多么值得珍惜。如何才能与那些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好好相处？我曾经深感痛苦，最后终于明白，理解、宽容、爱和等待也许是唯一的途径。

（摘自《别拿村长不当干部》长江文艺出版社 图/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