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远方找回自己
2017-08-08潘知常
潘知常
为什么要旅行?下面,我就尝试着来回答这个问题。
首先,旅游就是为了“离开”。
张爱玲是我所推崇的作家,她的著名小说《半生缘》里面有一句话非常精彩:“太剧烈的快乐与太剧烈的悲哀是有相同之点的。”什么相同之点呢?张爱玲的发现非常有意思:“同样需要远离人群。”我一直觉得,这也是对为什么要旅游的一个很好的阐释。
旅游的原因当然非常复杂,但是如果简单地归纳一下,其实也很简单,无非就是因为开心或者因为不开心。中国的国庆节成了旅游黄金周,可以作为开心的例子。不开心而因此要旅游的例子也很常见。有一个考我的博士的考生,复习得很努力,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考取,尽管她事先已经有心理准备,因为南京大学的博士很难考,一般是十比一,有一年是将近二十个人无一录取,可是,成绩一旦下来,她还是无法接受。那天她到南京大学来复查分数,出了南大校门就失踪了,三天以后才又出现。她给我打电话说,潘老师,明年我还要考。我问她:“你先告诉我,这三天你去哪了?”她说:“我夺校门而出,当时就泪流满面。”由此我们发现,旅游能够导致“离开”,这可能是“为什么要旅游”的一个重要的要素。
实际上生活状态是多维的。所谓世界一、世界二、世界三的说法,就可以理解为生活的不同状态。那次,如果引申一下,不难发现,生活状态的改变,或许应该是“离开”的更为准确、更为深层的含义。
这个生活状态的改变,在宽泛的意义上,或者说,通俗地说,就是:“宣泄”。在教室里待的时间长了,要出去到校园里走走;犯人在监牢里关的时间长了,要在外面“放放风”。旅游也如此。一个人在熟悉的环境里待久了,也要去一个新鲜的地方寻求一下刺激。例如,我看到有个作家就讲,“旅游就是艳遇”。确实,坦率地说,很多小男生旅游就是为了艳遇,一上飞机、火车,就希望旁边坐着一个梦中女孩。当然,还真有不少人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我也要强调,这种概率不是很高。可是,在这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为什么人一旦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环境以后,就会暗自希望有艳遇。艳遇,我们把它扩展一下,其实就是一种新奇的经历、新的生活状态。每个人一旦改变了自己的生活状态,就会对新的生活状态充满了渴望。艳遇,就是对新的生活状态的渴望。
当然,如果只是追求刺激、宣泄,那人们的旅游无非也就是互换位置而已。你从一个你待腻了的城市到别人待腻了的城市,别人从一个别人待腻了的城市到你待腻了的城市。就好像别人到南京来,我却说,南京有什么意思,我要到你的城市去。也像乡村人喜欢到城市旅游,城市人喜欢去乡村旅游一样,而且,大家都会彼此真诚地夸奖对方的家乡“真美”。
在这个意义上,其实旅游的事情也并不严肃,为了放松,为了好玩,为了拍照片,为了赏美景,为了品美食,为了看美女,或者也不为什么……都可以去旅游,也都无可指责。
不过,严格地说,生活状态的改变还有其更为深刻的意义,那就是:看待生活的新角度。
米兰·昆德拉有一句名言:“生活在别处。”这句话用来理解旅游为什么首先就意味着离开,是最合适不过的了。生活在任何状态中的人总会自觉不自觉地幻想另一个状态,总认为现在的状态是不理想的、不满意的,而“别处”的状态才是更好的。打个比方,就像宠物狗被拴在家里久了就总想跑到外面撒欢,而流浪狗在外面流浪久了却总是会梦想过去那根曾经拴过它的链子。人们之所以频繁外出旅游,其实也就是要经常去别处看看。亨利·米勒说:“我们旅行的目的地,从来不是个地理名词,而是为了要习得一个看事情的新角度。”旅游所带给我们的,就是一个新角度。
有人说,他是怎么变成“驴友”的?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三毛,还有一个是余秋雨。我个人认为,这话不无道理。而三毛有一句话很形象,她说:“远方有多远,请你告诉我。”那么,远方有多远呢?对三毛而言,其实真是走多远有多远的和有多远走多远的,是没有尽头的。在三毛,远方就代表着“生活”,远方就代表着更加美好的状态。因此,她才时时刻刻踏上去“别处”的旅行,也才时时刻刻接受着远方的诱惑。
其次,旅游还是为了“找回自己”。
说到旅游,人们首先想到的一定是“离开”,可是,为什么一定非“离开”不可呢?原来,恰恰是这种“离开”的状态才往往是更真实的生活状态,也往往是选择“离开”的旅行者真正想进入的生活状态。因此,旅游不仅仅要“离开”,而且更要“到达”,要“到达”自己的旅行目的地。当然,这个旅行目的地与旅行社讲的那个旅行目的地不同,它更多的是指精神的归宿、理想的生活状态,是回归、皈依。
在日常生活中,因为我们想要的太多,早已“目迷五色”,魂不守舍,然而,这些“想要的”却往往并非是我们真正“需要的”。我们总是在为失去的东西而痛心,为得不到的东西而懊恼,也总是在担忧着已经得到的东西的得而复失,但是,也因此而往往不懂得珍惜真正的幸福。因为我们在一个斤斤计较的生存环境里已经习惯于不再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与善意。我们所关注的,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只是那蝇营狗苟的蝇头小利,我们经常说自己“变得现实了”,其实,这正是我们每个人对于自己与现实的媾和一种情愿或者不情愿的默认。
然而旅游的“离开”却使得这一切开始成为不可能。
当我们离开了自己所熟悉的城市,身后一点点远离我们而去的,又岂止是自己的单位、街道、职务、身份,而且是自己的盔甲、角色、面具、关系,就好像蚕在破茧,蟹在脱壳……曾经必须服膺的各种各样的错综复杂的关系,曾经必须屈从的形形色色的自己早已倒背如流的规则,逢场作戏,言行不一,虚情假意,一切的一切都远去了……
那些在日常生活中每每被我们忽视了的东西,却会悄然而来。
哲学家经常说,我们接触的世界都只是“存在者”,但是,真正的真实却是每个存在者背后的“存在”。柏拉图说,可以把它叫作“理念”;亚里士多德说,可以把它叫作“实体”;康德说,可以把它叫作不可知的“物自体”……其实,在他们的描述中这个“存在”还是太复杂了。其实,对于每个旅游者来说,“存在”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因为它触手可及。它是每一个旅游者的“遭遇”。
当我们置身大自然,置身那个没有被命名、没有被概念、没有被理论、没有被文本、没有被摄影、没有被理解、没有被解释、没有被符号的大自然,奇迹,在转瞬之间就发生了,牢笼突然被打开,单位、街道、职务、身份,盔甲、角色、面具、关系统统不复存在,但也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我们遭遇了“存在”。
由此,我们也就从“离开”,从“生活状态的转换”,开始涉及为什么要旅游的第二個要素了。
试想,当一个人跳离开日复一日的圈子之后,当他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场景下,陌生的处所里,往往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呢?反而更容易看清楚自己,或者说,反而很容易找回真正的自己。前面我已经说过:“生活在别处。”现在看来,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自己在别处。”因此,要找回自己,就必须旅游。
我终于明白了,旅行就是去远方找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