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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巴黎街头

2017-08-08塔拉·伊莎贝拉·布尔顿

海外文摘 2017年8期
关键词:波德莱尔詹姆斯咖啡馆

塔拉·伊莎贝拉·布尔顿

在巴黎,人脸、橱窗、陈列品、咖啡露台、火车站、汽车、树木是平等的字母,一起组合为一本时刻变化的“街道之书”的词、句、篇。

“这里空着吗?”一个男人在“钱包和生活”咖啡馆问我。他黄色背带裤下的大肚子清晰可见。他透过眼镜看着我,朝我眨眼,然后转向他同伴的方向。

他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我显然也得一同倾听。那是17世纪法国作家拉·封丹的一则寓言,讲的是一只挑肥拣瘦等待吃最好食物的白鹭的故事。

这个男人大大张开双臂,模仿白鹭的样子,同时几乎把一位客人撞下了椅子。突然他停住了。原来他认出了一个熟人,那人正从街边开车驶过。

在这个温暖的6月下午,这家咖啡馆的门大敞着。他大声呼喊自己的朋友,朋友的车停了下来。他们闲聊着,全然不顾其他司机的“喇叭大合唱”。终于,朋友离开了,这位男士又回到咖啡馆继续讲故事。

直到我的视线偶然落到墙上的一幅画上,看到一个几乎全裸的戴着眼镜的男人,才意识到他正是这座咖啡馆的老板帕特里斯·塔塔尔德。

这时,一辆摩托车驶过,车主拿出手机在咖啡馆外打电话,这让塔塔尔德很不喜欢。他开始滔滔不绝地大骂,直到摩托车司机逃离他的视线。然后,他终于又回到自己讲述的故事,朝我眨了眨眼,然后又摆出白鹭的姿势。他的同伴给了我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典型的法国人。”其中一人叹息道。

在巴黎咖啡馆中享受此时此刻。

很少有什么比一家巴黎咖啡馆中偷窥癖和自我表现之间的精妙变化交替更有法国特色。“观察别人”是巴黎人最喜爱的休闲活动。自19世纪起,闲逛、无目的地溜达和观察行人就被认为是一种艺术形式。那时候,工业化进程中的巴黎刚刚发展成为一个国际大都市。

从小我就梦想着生活在奥诺雷·德·巴尔扎克、夏尔·波德莱尔、爱弥尔·左拉等写作浪荡子的时代,梦想着骑自行车探索巴黎第九区纵横交织的小巷,这里是左拉和波德莱尔的“堕落之乡”。如今我作为21世纪的浪荡子在巴黎街头游荡。

我走在第九区的大道上,新兴的资产阶级曾在上面漫步。但我惊讶地发现,波德莱尔和巴尔扎克笔下的世界在这里已经少有痕迹,国际知名的商标在楼座上闪烁,巴黎人步履匆匆,目光不离手机。

我来到薇薇安拱廊街,这里是巴黎最著名的商业街之一。只有少数建筑还能让人想起19世纪的情形。这里是闲逛的理想场所,无论是看人还是看商品都可让人眼花缭乱。

在薇薇安拱廊街的玻璃顶盖下,我在一家旧书店门前停了下来,开始练习观察的艺术。这家店的橱窗中影射着隔壁一家咖啡馆中的生活。两个相邻的桌子边分别坐着一个魅力十足的年轻男人和一个妆容完美的金发女郎,两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书本中。

我拿起一本书,好像在阅读,实际上却在暗中观察他们。我凝视着他们的镜像,他们如何互相交换眼神和微笑。过了许久,我才发现自己是在翻阅一本色情图册。当我再次转身时,两人已经把书放在一边,交谈,大笑。

我的目光落在一位穿着蓝色雪纺绸的老妇人身上。她腰背挺得直直的,坐在一家小酒馆的露台上,似乎在等某个人,但是一直没有人出现。

对面是一家邮票店,店主坐在收银台前,面前摆着一杯红酒和一盘牛肉。或许他是个鳏夫,还不适应独居生活,或许他65年来一直这样吃饭。

除了咖啡馆和商业街,百货大楼也是城市生活的重要舞台。19世纪的百货大楼不仅仅是购物的场所,也是人们观察别人、展示自己的所在。

在花神咖啡館坐一坐,喝点什么,看看经过的路人,感受巴黎的独特氛围。

在波马舍百货大楼,我见到了青少年时期的朋友詹姆斯·盖斯特,一个拥有法国和阿尔及利亚血统的法学专业大学生。巴黎这座最古老的百货大楼给了左拉写作小说《女人天堂》的灵感。詹姆斯认为,尽管春天百货和老佛爷百货更有名,但远离了游客的这里,才更能让人感受到古老巴黎的气息。

他说,今天是完美的逛街日。法定大减价特卖会已经开售,所有巴黎人都去购物了。

詹姆斯说:“在纽约或伦敦,最重要的只有品牌。而巴黎人看重的东西更加细微:一个手提袋的接缝,一条围巾的花纹,都是他们用来交流的复杂图片语言。”

在我们乘坐扶梯去往女装专区的路上,詹姆斯引导我观察不同的巴黎个性。他告诉我,那个穿着水手衬衫、戴着青绿色围巾的长胡子男人,是巴黎玛黑区的花花公子。他的旁边是个头发渐疏的商人,正和他的母亲,一位闷闷不乐的女士一起挑选一件西装。“但是妈妈,这件和圣罗兰的那件根本不能比!”从我们身边走过时,我们听到他的抱怨声。“你就买这件!”她命令道。

这个女人身高大概1.5米,有着一头完美的金发和一张精心装扮、看不出年纪的脸,是来自过去时代的出色巴黎女人的写照。她拧着爱马仕手袋,优雅得体,有节奏地在店中走来走去,拿起围巾、上衣、鞋子,然后又将它们放回原处,显然一直在寻找一件能完善她的衣柜的商品。詹姆斯表示,这一切都说明她是一位来自权贵云集的巴黎第七区的强势母亲。詹姆斯笑着说:“在巴黎,就连休闲时间也是一种艺术。”

第二天,詹姆斯带我来到塞纳河的另一边——圣日耳曼大道上的花神咖啡馆。如果说塞纳河右岸的大道是19世纪浪荡子倾心的舞台,那么圣日耳曼大道上的这个咖啡露台就是在一战中成年的迷失一代的精神家园。

这个咖啡馆曾是让-保罗·萨特、西蒙娜·波伏娃、阿尔贝·加缪等学者聚会的场所。这里和隔壁的双叟咖啡馆一样,直到今天仍是观察别人的最好场所。

一到那里,我们就发现了3位60岁左右的老先生,坐在一张桌子旁看报纸。桌子下一只名叫卡利福的英国可卡犬闻闻嗅嗅,寻找吃剩的羊角面包。它的白胡子主人用报纸扫了扫它的口鼻,告诫它不要这么贪吃,然后宣布:“现在我要回家读我的小说了。”

他缓慢地站起来,和同伴告别。走到大街上5步后,他耸了耸肩,返回咖啡馆,没有说一句话,重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卡利福跳上旁边的椅子。这位白胡子老先生又在这里待了两个小时,和他同桌的客人则换了一波又一波。

詹姆斯告诉我:“观察别人是一种哲学,一种美学。对我们巴黎人来说,它是一种忘记自身忧愁的可能性,提醒我们还有其他人存在。”

这时,我们看到了那位来自波马舍百货大楼的女士。她穿着和前天一样的衣服,但新添了一只闪亮的银手镯。她回应着詹姆斯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她在微笑。

波德莱尔的著名诗歌《致一位过路的女子》讲述的是他和一个女人的匆匆一面。“不知道你将逃往何处,我对你来说是陌生人。噢,我爱你!噢,你理解我!”

在巴黎街头漫游时,这些诗句让我久久不能平静。我没有潜入巴尔扎克或左拉的小说世界,却已无法走出一幅幅巨大的未完成画面:我遇见的那些人,他们命运的起点和终点我都将一无所知。

在离开的前一天,我去参观了奥斯卡·王尔德的安息地,他是我的一个偶像。游人来来往往,我端详着一位年轻的黑衣女子。她坐着,画着,看着墓碑。我注意到她的黑色眼镜、赤铜色的口红,以及每波游客走掉之后,她如何松一口气。

在我想走时,她对我说:“女士,您的裙子很漂亮。”她朝墓地点头,“我相信,他也会喜欢的。”直到这时我才看到她的速写纸:除了奥斯卡·王尔德墓碑的画像,还有一张我的肖像画。

[译自德国版《读者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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