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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响的决定

2017-08-08乔人立

中国医学人文 2017年7期
关键词:竹楼新式傣族

文/乔人立

医学故事

岩响的决定

文/乔人立

傣族的传统住宅是竹楼,方方正正很大的两层建筑。上面一层住人,屋子的墙是竹编或是木板的。所谓的墙其实只是密集的篱笆,虽足以遮羞挡私却仍然可以透风。下面的一层根本不设墙,而只是一群排成矩阵的柱子,间或在几根柱子之间加上篱笆木板,就可以方便地隔出间屋子来作为储藏室或是牲口棚。楼顶很大很高,屋脊两端各竖着像古代县官帽耳朵似的一对装饰。屋顶上面铺着木质的瓦,大大的屋檐延伸下来,既保证了遮雨遮阳,也增高了屋子里天花屋顶的高度,使屋子里通风并凉爽。后来进化了,傣家方楼虽然仍然保持着传统的形状与结构,但建筑材料却开始引进砖瓦洋灰。近年来更进化了,傣楼的内外都装修贴了瓷砖,因此,柱子与墙都必须足够坚固厚实才能支撑得住加大了的份量。

村子里最新式的楼大概已经完全用不着竹子,其外观就像是傣家女儿的衣服,选择非常鲜艳的颜色,大多是天蓝色的外墙加上金色的顶。新式的房子虽然光鲜却没了老式竹楼带给人的那种农家特有的朴素亲切,看上去显得很俗。但新式的房子在造型上仍然尽量保持传统的外形。于是,巨大的屋顶与屋内的空间在厚固的材料围绕之内就产生了一个在亚热带的西双版纳非常重要的效果,大热天外边即使热得像火炉一般,屋子里却是非常凉爽。我们去的时候气温在38度,可待在屋子里面甚至觉得阴凉。

到岩响父亲家的新屋落成庆祝典礼上做客,体会了新式楼房的宽敞舒适。岩响告诉我,新式的傣楼比起竹楼来材料成本虽然贵了不少,建筑工续其实会简单不少,而且,新式楼的寿命要比竹楼长好多倍。因此,新式楼房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人们的新宠,除了有的地方出于旅游目的不允许把竹楼改建,但凡没有限制的地方,大家都选择盖新式楼房,就看房主人有没有经济条件。领着我参观新楼,岩响说他的梦想就是自己盖一所比这还好的新式楼房,不仅要在房子里连上冷热上下水,还要有可以冲澡的卫生间。

我其实从心里不喜欢傣村里的新式楼房,别的不说,农村土路边上绿葱葱掩映下一片陈旧的竹楼里忽然冒出几所扎眼的新楼,除了使乡村景色变得极不协调,还有点土豪甚至恶霸又开始发家的感觉。当然,我只是局外人,看东西时出于局外人旅游的眼光,属于不知道民间疾苦。岩响憧憬他的新屋时语气里充满了神往,我当然不会非得焚琴煮鹤地破坏情绪。瞧着岩响那正忙着招待客人的媳妇,苗条的身段裹在傣族筒裙里匆匆来去尽显婀娜,我禁不住逗他一下,“你爸的新屋还不够你住,还要自己出去金屋藏娇?不是说傣族习惯上是好几代人都住在一起吗?”

岩响当过四年多的运输兵,当过排长,四年前退伍后回到家乡不再只做农活,自己弄个小面包车明着暗着四处跑着拉出租,搞运输,我们义诊这几天的交通就是包他的车。季节合适的时候,岩响还经常跑进深山老林里倒腾些茶叶山货什么的到橡胶农场卖给职工,很是活分。他告诉我,别说出去当过兵的,就是村里别的年轻人如果能凑足钱也都愿意自己盖房住。

“知道吗?我媳妇自从嫁了我就不用再下地,在家只需要收拾一下自留地,我们已经攒私房钱好几年了。”一边说着,岩响又给我俩的杯子里都倒满了啤酒。

“干杯,祝你心想事成,新房早日落成!”我和岩响碰了杯,一饮而近。

岩响一高兴,大呼小喝地喊他媳妇再拿酒来。

岩响的媳妇叫玉文,她一边答应着,一边端着半打瓶装啤酒从楼下小跑着上来。

来到我们桌旁,玉文一把把啤酒箱子重重地放在地上,没顾上招呼,却赶紧一手抓住窗台,另一只手捂在胸口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样子像是要晕倒。

玉文可怜的模样瞧着有些不对,可没等细看,岩响一下子蹿了起来搀扶着玉文到屋里休息。

我和同桌别的人没聊几句,岩响就回来了。他一脸抱歉地坐回我旁边,又要跟我干杯。

“媳妇没事吧?”我问岩响。

“没事。她辛苦一点就会气喘头晕,还经常心口疼,娇气呗。”岩响摆出一副大丈夫口气,仿佛不是很在乎,其实,从他刚才的举动一点不难看出他心里有多疼媳妇。

“心口疼?”岩响一说出这三个字,就使我立刻回到了医生角色里。玉文的相貌姣好皮肤白皙,两个颧骨红红的,身子骨即使在傣族女子里也显得格外单薄。西双版纳的山区海拔没有多高,肯定不属于高原,难道她……颧骨发红,尤其是女子,除了高原红,另一个常见的就是二尖瓣面容了。二尖瓣狭窄是风湿性心脏病最常见的一种,症状就是心慌气短。一边思忖着,我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个轮廓。

“岩响,你媳妇还得过别的病吗?会不会经常心慌?”

岩响一下子把酒杯扔在桌子上,坐直了身子。“唉,可不是嘛!去年生我儿子那次差点儿没要了命!”岩响有两个孩子,老大是个闺女,老二是儿子。

我也放下酒杯,把椅子挪得离岩响近了点。“怎么回事?你说详细点。她当时有没有吐血?”

果然,玉文的情况是妊娠肺水肿,这说明她的二尖瓣狭窄相当严重。岩响听我几句都问到了点子上,立刻起来拉着我去给他媳妇看病。玉文不仅有二尖瓣狭窄的舒张期隆隆样杂音,而且还经常会腿肿,说明她已经开始出现右心衰竭,也就是说,她肯定已经发生了肺动脉高压。这些都是二尖瓣狭窄的严重并发症。我实话实说地告诉了岩响和玉文。

岩响听了半天没说话,玉文却眼圈都红了,坐起来靠在岩响身边拉住了他的手。岩响把玉文的手放在床上,慢慢地站起身来,他脸上一下子没有了平时的热情,两个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问,“医生,玉文病得最重的时候大夫也从来没说清楚过是怎么回事。你说该怎么办?”

“可以做心导管矫正。”瞧着小两口发蔫的样子,又是我把人家本来欢庆的气氛给搅了局,我没敢提玉文也许得做开胸手术。

第二天我安排玉文去看我们义诊的头儿,鲍勃。鲍勃带着另外一组人驻扎在几十里外另一个村庄。他是个美国佬,却在云南已经待了好几年。他是心脏专科医生,而且他随身带着台超声心动仪。

鲍勃说话干脆,做完超声心动检查,他告诉岩响,玉文的情况是二尖瓣狭窄与关闭不全并存,三尖瓣也是大门洞开并伴有右心室肥大,说明肺动脉压已经相当高。

“你要去做心脏手术。”鲍勃操着他的中泾帮国语,毫不带婉转地直话直说。

“鲍勃,有没有可能把玉文包括在我们项目里面?”我插嘴问道。玉文的情况跟我想的差不多,并不意外,这才是我带他们来找鲍勃的目的。我们义诊的一个主要目标是筛查先心病,查出来的病儿可以基本免费送去昆明或北京做矫正手术,项目中有一笔专门的心脏病基金专款。

鲍勃也察觉了我的目的,毫不留余地地立刻拒绝,告诉我专款必须专用,只能用于帮助儿童。他毫不客气,转身告诉岩响,必须去昆明或北京做手术,北京好一些,但费用更高。

“你知道大概要多少吗?”我看岩响两口子都没说话,接着问鲍勃。

“在昆明要6万。到北京要8万。”鲍勃一边说着,居然还会伸出右手的大指与食指比划出个八字来。

我陪着岩响和玉文从鲍勃那儿出来,坐着岩响的车回我们村。一路上,他们两个人都是一声不吭,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很是沉闷。

回到村中小广场,下了车,夜已经很深,月光静静地照在傣家的这个村落的土路上,水一般的清亮。我告别岩响,要回村医所我们的睡处。

岩响却没动窝,看我要走,他猛地抬起头来,冲我问道,“医生,你能帮我联系北京的医院吗?”

我停住脚步,转回身来面对他们。“当然可以。你想带玉文去北京做手术?”

“8万我有!不盖房子了!”夜色里,看不清岩响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却是一字一蹦,非常的坚定,好像一位战前的总司令做出了最后决定。

“好吧,岩响,明天一早我就帮你联系!”我也深受感染,觉得像是参与了一桩历史事件似的心中涌起了一阵使命感。我拍拍岩响的肩膀要他们先走。

岩响一把拉着他媳妇的胳膊,转身离开回家。月光下,他们两人并排走着,岩响的步伐还带着军人似的稳重,而玉文的身形越发显得弱小,像是靠在了他丈夫的身上。

我也转身归卧。

深夜里,月光下,傣家小村的村路旁,一丛丛的凤尾竹竹影婆娑,尽显傣族儿女的情深意长。

/美国南加州大学PCCM专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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