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朴素的美意
2017-08-05沈熹微
文 / 沈熹微
最朴素的
美意
栽竹地,半亩红雨养花天”,不知在谁家厅堂住了十年后辗转栖到我的墙上;目光顺毕上联,往左移一寸,正好看到那两层半楼高、七管长竹拢成的绿云,沙沙地摩挲着风。习道的朋友说,竹子成这般有风有雨,通常是有鬼灵住了下来,他教我“赶”它。我没理会,但喜欢他的臆想,若这团绿云是鬼灵小憩之处,它必定也是有乡愁的鬼啊!时常,我的眼光像多情蝴蝶,悠游于字与竹之间。字,是借宿而来的字;竹,也不过是个想要静静回忆的人罢了。
跟着我八年之后,台风毁了竹。竹干顶端被风折了,细枝落得满地。竹叶不是一片片掉,要折就是一掌五六叶,像兄弟同赴黄泉。我站着看了很久,才觉得时光在体内乱流后,会疼。
搜出一把锈锯,架好铝梯,一管管地拦腰锯断。绿云看来轻盈悠闲,锯起来却铿铿锵锵,像烈士死也不肯折的半篓铁骨。
风吹竹屑,迷了我的眼睛,一面锯一面跟竹间的鬼灵说:“我们重新开始!”
收拾枝叶,用纸箱子装,居然装了三大箱。院子亮得干巴巴的,剩七八根竹干忤着,等待春天。
把纸箱扛至垃圾收集处,往回走的路不长不短,只够想一首歌。我因此想起13岁那年与三个国中好友到山上另一位同学家探访,她送我们下山,两条有着泰雅名字的大狗护随,我们四人可能唱到的“流水”歌词:
门前一道流水,两岸夹着垂柳。
风景年年依旧,为什么流水一去不回头。流水啊!
请莫把光阴带走。
文 / 沈熹微
下午五点,忽有敲门声响起,原来是阿姨前几日见我在微信朋友圈嚷嚷想吃包子,亲手做了一袋送来。我拎着那袋刚出笼的包子,迫不及待地拈一个开吃。葱花还是绿的,肉肥瘦适宜,芽菜细细碎碎,满口鲜香,我的心里比包子还热乎。
世间最朴素的美意,莫过于赠人以食物。爱一个人时,会想做很多好吃的给他,盼望与他分享世上所有的美食。上大学时,宿舍有个女孩子交了男朋友,对方是位运动健将,恰逢学校篮球赛季。女孩心疼,愣是在条件不能再简陋的情况下,用电饭锅给他做了满满一碗红烧肉加餐。那时我们笑她土。后来我也爱了人,情不自禁做了同样的事,方知那烹调的心境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记得是个雨夜,恋人搭乘的飞机晚点,从晚上10点,改到12点,又延到次日凌晨2点。因为记挂着他没有吃晚饭,我事先炖了一锅排骨汤在炉子上,每隔一会儿就去看看,怕它煨得太烂汤熬干,又怕关火太久失却温度,无法安慰到他风雨里奔波的身心。那年轻而炽热的心啊,并没有因为琐碎麻烦的过程变得不耐烦,反倒处处希望能做得完满一些。遗憾的是,在爱的时候不会有完满可言,甚至可以说爱得越深,越觉得事事都有欠缺。所有的忐忑、期待,须得到看着那人喝下第一口汤,露出满足的表情时才能全面平复。
在看望心爱的朋友时,我也喜欢带上食物。或久别重逢,或日常小聚,或初次见面,食物都不失为妥帖的心意,毕竟人总是要吃的。三毛《温柔的夜》那辑里,有一篇《相逢何必曾相识》,是写她做饭给朋友吃的故事。她在文中感慨道:“给伤心的人安慰,给饥饿的人食物,为什么我能做的总是后者?”其实我想说,对她笔下那些漂泊异乡的流浪者来说,难道食物不正是最好的安慰吗?
最近在读《造物有灵且美》,作者是日本著名漆艺大师赤木明登。其中录入部分他与友人、染色师望月通阳的通信。他说能登的火鱼很好,要给望月捎点。望月收到后吃了,认认真真回复道:“真不愧毗邻日本海,海潮奔涌之处啊,鱼真鲜美。”较之于他们互诉技艺困惑、人生理想哲学的段落,后者固然深邃优美引人遐思,但写到食物的只言片语,让人在阅读中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真是非常温暖的两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