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顾城诗歌的黑白两极
2017-08-04李幸雪
李幸雪
摘要: 以《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为代表,顾城的诗歌呈现出黑白两极性——白色的童话和黑色的深渊。自然、童心、女性等关于爱和美的要素构成了一个唯美梦幻的童话世界,而恐惧情绪、悲剧意識、毁灭倾向同样潜藏在黑色的深渊中,黑白两极的对立造成了诗人精神的裂痕,但也成就了“精神现象学”意义上的诗歌。
关键词:《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顾城;童话;深渊
作为朦胧诗派的代表诗人,顾城一直被冠以“童话诗人”的美誉,“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也成为顾城最广为人知的诗句。但纵观顾城一生所作的诗歌,在单纯美好的画面之中,却掺杂了大量消极的死亡意象,他用诗歌所构筑的,不只是一个唯美梦幻的童话世界,也暗含了黑暗可怕的毁灭深渊。这正是顾城诗歌的两极性特质,童话是白色的一极,深渊是黑色的一极,黑白两极的对立造成了诗人难以愈合的精神裂痕,却成就了具有“精神现象学”意义的诗歌。本文以顾城写于1981年的《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为例,阐释顾城诗歌创作中的黑白两极。
一、白色的童话
在《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的题注中,顾城写道:“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1](p135)这一刻的顾城是向往光明的,他的诗的确具有给人光明的一面,这种“白色的光明”[2](p9)交织出白色的童话世界,表达了顾城对美的极致追求。在他用诗歌描绘的童话世界中,“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他的叶子”[1](p215)(《门前》),人的生命和自然万物相融合,而诗人只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幻想是他的“妈妈”,美是唯一的真实。正如1980年舒婷写给顾城的诗:“你相信了你编写的童话/自己就成了童话中幽兰的花/你的眼睛省略过/病树颓墙/锈崩的铁栅/只凭一个简单的信号/集合起星星、紫云英和蝈蝈的队伍/向着没有被污染的远方/出发……”(《童话诗人——给G·C》)[3](p173)笔者认为,在顾城白色的童话世界中,自然、童心、女性是其关键构成要素。
舒婷提到的“星星、紫云英、蝈蝈”是顾城诗歌中的常见意象,这些自然界的事物与诗人的生命融为一体,在诗人的幻想中构成梦幻的童话。在《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中,顾城写下:“我想画下遥远的风景/画下清晰的地平线和水波/画下许许多多快乐的小河/画下丘陵——长满淡淡的茸毛/我让它们挨得很近/让它们相爱/让每一个默许/每一阵静静的春天的激动/都成为一朵小花的生日”[1](p136)。可见,诗人敏感且善于幻想的心为他笔下的万物赋予了人类的情感,在拟人和通感手法的运用中,每一个美好的刹那都被细心捕捉。
顾城与自然的亲近融合和他童年时期随父亲在农村生活的经历有关,物质的贫乏与田园的诗意赋予了顾城写作的冲动,“随着春天的来临,他发现那里富有给自己带来灵感的大自然”[4](p83)。后来,他又读到了法布尔的《昆虫记》,昆虫的世界使他远离了现实的烦恼,也为他的诗歌写作提供了重要意象。正是在对自然的幻想中,他捕捉到了每一个“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的时刻”,并期待着像“燃烧的烛火和枫叶”一样的未来。
值得注意的是,面对自然,顾城始终在以一颗童心书写,“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不是一个比喻,而是他拒绝长大的心声。文革时期看到的暴行和混乱使他在现实世界中感到不安,此后他彻底躲进了作为一个儿童所看到童话世界,正如他在《给我的尊师安徒生》中所说:“我愿在这里安歇/在花朵和露水中间/我将重新找到/儿时丢失的情感”[1](p48)。拒绝长大使他始终无法走出童年那个关于“彩色蜡笔”的幻想,因此25岁的他仍是“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做着关于“玻璃糖纸”和“北方童话”的梦。但也正是因为童年情结,顾城才能以一颗童心写出童话般纯粹的诗歌,正如他自己所说:“写诗就是一颗赤子之心。”[2[(p45)
童心使顾城以纯真的眼光构筑自己的世界,也使顾城如一个缺爱的孩子般迷恋与崇拜女性,在顾城的童话世界中,女性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顾城把人类世界分为两类:男性的和女性的,在他看来:“男性是离开了生命本源的绝望体,惶惑弱小,所以终于伪造出强大的社会生活来。女性是上天光辉的显示,却不会看见它。男性能够看见,但他们是黑夜,所以不能接近这个光明。”[2](p41)他认为,女性是“美”的化身,因此他在诗中写下:“我的爱人/她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1](p136)。
自然、童心、女性,顾城用诗歌构筑的童话世界是至美的世界,是孩子的眼睛才能看到的梦幻王国,诗人关于“美”的一切构想也都建立在这张“心爱的白纸”上。由此观之,“童话诗人”的美誉是顾城当之无愧的。
二、黑色的深渊
顾城诗歌中唯美的童话世界为他博取了鲜花、掌声和“童话诗人”的美名,但为其诗歌建立起深刻性和复杂性的却是潜藏在白色童话背后的黑色深渊。恐惧情绪、悲剧意识、毁灭倾向,这些都与前文所述的白色童话世界格格不入,显现出诗人灵魂中潜在的黑色的一面。
顾城曾说:“我的所谓童话,并非完全生自自然状态,实际上源自文化革命给我造成的恐惧。”[5](p310)这一源自童年的恐惧心理伴随了顾城的一生,也在他的诗中流露出来。《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虽然大部分都在描写“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的时刻,但不可忽视的是,他在纸角画下的自己是一只树熊。诗人对自我的刻画和本首诗前半部分的美好世界截然相反,“没有家”并“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发愣”的树熊形象表达的是一种缺乏归属感和安全感的恐惧情绪和手足无措的不安。它害怕爱人“忽然掉过头去”,害怕“爱情的痛苦”,更害怕“像彩色蜡笔那样美丽”的时刻最终不会出现,因为诗人早已知道,最终“我没有领到蜡笔”。
这就是顾城的悲剧意识的体现,他一生向往和追求美,却也固执地相信:“美和希望,终究会离开我们。”[2](p19)顾城信仰爱情,也信仰革命,他说:“这些使我感觉到的是人的那种真切、纯粹。”但是他又说:“当我说‘真美啊!的时候,它们不会停留下来,它们就消散了。我接受不了的就是这个消散。”[2](p14)这一关于“美的消散”的哲学观反映了顾城一生所经历的求美不得的痛苦彷徨,他向往的唯美世界和现实世界存在极大反差,而他深知自己无力改变现实:“我和这个世界对抗的时候,就像一只小虫子在瓶子里碰撞……没有一种方法能够解决命的矛盾。”[6](p408)endprint
在恐惧情绪和悲剧意识的双重挤压下,顾城最终被推向毁灭的深渊。在《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结尾部分,“没有领到蜡笔”的“我”选择撕碎“心爱的白纸”,这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选择不仅是诗中“我任性”的表现,也是潜藏在诗人内心深处的毁灭倾向。笔者认为,这是文革时期的经历在顾城心中埋下的潜意识。他在回忆文革时曾提起自己看到死人的经历,并表示:“从那以后,人生在我眼里就变了样子。”[7](p222)可见,文革在顾城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他所看到的暴行和对生命的践踏不仅让他感到恐惧,更在潜意识中形成了他心灵的阴暗面,这一黑色的深渊在他的詩中流露出来,也在他的人生结局中付诸实践。
三、精神的裂痕
顾城的诗歌是白色的童话,描写了自然、童心、女性等一切关于爱与美的事物和情感,顾城的诗歌也是黑色的深渊,潜藏着恐惧的情绪、悲剧性意识和走向毁灭的倾向。笔者认为,这黑白两个世界都是极端化的,互为彼此的对立面。现实中不会有“永远不会流泪的眼睛”,“羽毛和树叶”终将归于泥土而非“天空”,“爱情”难免会有或多或少的“痛苦”,从诗中绝对理想化的愿望可见,顾城笔下白色的童话世界是作为现实的反面、理想的最高境界而设置的。文革结束,肆意的暴行和无休止的混乱暂告终结,但这段童年经历在顾城眼睛里留下的“黑色”的沉淀不会消除,因此他内心黑色的深渊是过去痛苦经验的延续和扩大化。这黑白两极拉扯着顾城的心灵,最终造成了诗人精神的裂痕,但也因此成就了“精神现象学”意义上的诗歌,为他的诗增加了思想的深度和灵魂的重量。
顾城曾说:“我十多岁的时候跟着全家下放到农村,就想有一片土地,用土筑一个小城,城里边种上土豆,可以背着弓箭在城上面巡视,不时地向外面放几箭。这是我童年的梦。”[2](p142)顾城的这座城是一个充满爱与美的田园,他的一生都在为筑城而梦想着、书写着。但是,天生的敏感固执和童年经验带来的恐惧与悲剧意识又使他最终选择了弃城,怀着对白色童话的梦想,步入了黑色的深渊。
参考文献:
[1]顾城.顾城的诗[M].北京:人们文学出版社,2012.
[2]顾城.顾城哲思录[M].重庆:重庆出版社,2015.
[3]舒婷.舒婷影记[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4]顾城.最美的永远是明天——剪接的自传[M].天津: 百花文艺出版社,1993.
[5]顾城.顾城文选(卷一)[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5.
[6]顾城.从自我到自然[M].萧夏林主编.顾城弃城.北京:团结出版社,1994.
[7]顾城.顾城文选(卷二)[M].香港:中国文化出版社,200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