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栽芋

刘国芳

春分一过，李林就下地了，今年李林不打算栽水稻，要栽芋头。去年李林栽了十五亩水稻，这十五亩地，只有三亩是李林自己的地，其它都是租别人的地。两季下来，除去各项开支，李林只赚到万把块钱，才是人家城里人一两个月的收入。李林觉得栽芋头会好些，一亩芋头收三千多斤，三块钱一斤，就是一万块，栽三亩芋头，是三万块。这几天，李林都在想这个问题，今天想通了，李林荷了锄头下地了。路上，李秋生骑着摩托追上了李林，李秋生在城里码石，因为跟李林关系好，李秋生总想让李林跟他一起去码石。现在，他又跟李林说：“你还是别栽禾了，栽禾赚不到钱。”

李林说：“今年不栽禾。”

李秋生说：“那跟我去码石。”

李林说：“不了，我栽芋头。”

李秋生笑笑说：“也赚不到钱。”

李林说：“会好一些。”

李秋生说：“就你犟，你看，你这个年纪的人，哪有在家作田的。”

李秋生这话没说错，村里只有老人种田，像李秋生这样三十几岁的人，没一个在村里种田，他们都出去打工了，包括李林的老婆，也出去了。他们远的在广州深圳打工，近的也在抚州做事。李林没出去，他喜欢作田，喜欢看着禾苗一天天长大，看着它们开花结果。收割的时候，李林心里会有一种成就感，尽管谷不值钱，一斤才一块一毛钱，但李林心里还是有一种沉甸甸的丰收感。也因为这种感觉，村里见不到一个年轻人了，而李林还在村里。

此后的好多天，李林都在地里。栽芋头比栽禾工更大，芋头吃水，地里必须挖沟。李林累了好多天，累得腰酸背痛，才把三亩地挖得差不多了。又好多天，李林在地里栽芋头，李林先在地里挖出一个个小坑，然后把那些发了芽的芋头埋进去。三亩地栽芋头，是很大的一片，李林真的花了很多天时间，才把芋头栽了。接下来施肥浇水，这工更大，不是做一天两天的问题，而是天天都要去做的事。李林担着尿桶，一担担把水从小溪里往地里担。小溪离李林的地有一百米，李林要费多少工可想而知。李林也想过买一只小水泵，抽水灌地，但李林手头紧，这么多年李林栽禾，就没赚到多少钱，李林计划今年栽芋头赚到钱，明年再买一台小水泵，到时就没这么累了。

农历六月的時候，李林栽的芋头就绿油油一片了，其实一大片地，只有李林这块地栽着庄稼，其它的地，都荒了。这样，李林地里这一片绿就更加显眼。李林有一次从外面回来，远远看见那块地，李林觉得那一块绿像一片海，或者，像蓝天在大地的倒影。这个比喻后来一直盘踞在李林心里，他每次从外面回来，看见那片蓝天下的倒影，就很开心，很踏实。到了农历七月，芋头叶都有李林腰那么高了，有的甚至高过了李林的脸，风一吹，芋叶摇曳，像在跟李林打招呼。李林笑了，他觉得，看着它们长大，心里真的很高兴。

谚语，七月半，打开芋头来看，八月半，吃一半留一半。这就是说，农历七月半一过，就可以挖芋头了。这时候李林每天下午都会从地里挖一两百斤芋头出来，第二天一早拿到城里去卖。有好几个月，也就是到冬至前，李林都做着挖芋头卖芋头的事。这事很费时间，往往一上午，只能卖出七八十斤或者一百斤，每斤三元，李林这一天进账也就是两三百元。有一天，李林想多卖些，拉了两百多斤芋头进城，结果卖到中午，还有一半多，那些芋头，李林不想带回去，于是他就喊起来：“卖芋头，便宜卖。”

有人走过来问：“几多钱一斤？”

李林说：“上午卖三块，现在卖两块。”

对方说：“卖这么便宜，是不是你芋头不好，煮不烂？”

说着，这人走了。

李林这天拉了一小半芋头回家，路上碰到李秋生，李秋生问他：“怎么没卖掉？”

李林说：“一天至多只能卖掉百十斤，多就卖不掉。”

李秋生说：“你看你怎么划得来，栽芋头要半年，拉了芋头去卖，还是把东西卖出去，一天才赚两三百块钱，我在城里码石，一天最少赚四五百块钱，我可是空着两手出去。”

李林没作声，但心里也觉得自己不划算。

冬至一过，芋头必须全部从地里挖起来，那些天李林没去城里卖芋头，只在地里挖芋头，足足挖了三天，才把地里的芋头全部挖了出来，这天，李林又要出去，但还没出门，李秋生来了，李秋生说：“我工地赶工，李林你这几天来帮一下我吧，我一天给你四百块钱。”

李林不想去，但他跟李秋生关系很好，人家既然求上门来，李林拉不下面子，便跟李秋生去了。

此后的十天，李林一直跟着李秋生在工地码石，虽然有些累，但每天李秋生给他钱时，李林觉得这累值得，四百块钱一天，十天就是四千块，李林卖芋头，要卖二十天，李林觉得还是打工划得来。李秋生当然这么认为，李秋生这天跟李林说：“一直在这儿做吧，作田真的划不来，要不，村里的年轻人怎么都会出去打工呢。”

李林说：“我那些芋头怎么办？”

李秋生说：“有空就卖些，没空也无所谓，反正这里能赚到钱。”

李林点了点头。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李林都跟李秋生在一起码石，当然，李林也会抽时间去卖芋头，但越卖越不是滋味，一天下来，也就是赚两百多块钱。后来，李林基本不卖芋头了，那些芋头李林送出去了一些，烂了一些。之后，李林每天在外打工，再没作田了。

那片地，再不绿了，也就是说，李林每次回家时，再见不到那片蓝天在大地的倒影了，这时候李林心里空空的，很失落。

责任编辑 付德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