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母亲的雪野
2017-08-04吴金红
吴金红
有时候会无缘无故地想起母亲,转身的一瞬间,抬头的一刹那,发呆的时刻,母亲像一片等待很久的雪花,轻轻覆盖我的聆听和眺望。
现在的母亲,在一抔黄土里。但那些有着母女缘分的过往,轻易丈量了我艰难的岁月。
母亲总说我傻。也难怪有此一说,从小把我带大的保姆是一个傻女子,邻居们叫她“傻妹”。傻妹老是丢三落四,望着锅灶上扑腾的牛奶硬是着急,让嗷嗷待哺的我在一旁哭天抢地,更是着急;一次,傻妹用背篓背了我,疯颠着过河,回到家,妈妈惊讶得后怕:背篓仅剩一根肩的竹条,细细地缠绕在她的肩上,晃悠着我回到了家……
从那以后,特别是在我结婚以后,妈妈常说起我的傻,我不以为然。总认为母亲老了,拿我取乐子。
母亲一生要强,虽为女子,实为男儿。经济独立,“尽量不求人”,成为她一生的口头禅。说起母亲的苦,拉扯四个孩子,唯有"卖血"最苦。其余时间,总是乐哈哈地消化着所有苦难。最艰苦岁月中,那个时候“割资本主义尾巴”,母亲白天打工,下午回得早,偷偷在家包了菜包,提个小篮子走街串巷,半个时辰内换了猪蹄大骨什么的回了。我们兄妹四人常常在半夜被一一唤醒,一顿猛吃。我们卑微的身体在每一个半夜被营养着,那些晃动着硕大人影的夜晚,回忆起来竟有些悲怆。
母亲是一个优雅的女人。她皮肤白皙,体态丰腴,即便一袭极为素色的碎花裙,它也能穿出韵味来,如若配上那根金项链,总让人想起“台湾老太”。有日,饭余广场上休憩,被当地记者一眼相中,成为采访对象。话题是考查对当今生活的满意度。母亲呵呵作答,有条不紊,如數家珍般列举着生活的美好。那是母亲第一次上电视,举手投足间,魅力十足。我们全家围在电视旁,喜滋滋地看着母亲一个人的讲演,竟忘记了荧屏上的是我们的亲妈。
母亲特爱一杯酒,这亦是她洒脱的生活态度。童年时期,母亲总笑着逗我,“幺儿,尝尝,很香的!”在母亲的鼓励下,我早早地和酒结了缘。母亲哈哈大笑,“我周家可算是有了接班人!”每每酒饭毕,桌上残碗一堆,悉数放入水槽泡上,喝一声:“睡了!睡了!醒了再洗!”一会儿,床上便传来沉沉的酣声……现在想来,我并没有传承母亲的衣钵,母亲与酒对话,其实也是在和一个淡然的自己对话。或许在母亲的意思中,是想把这种淡然生活态度传递给我吧?
母亲寂然的日子是在父亲去世之后。虽然我们总是想方设法逗母亲快乐,但从母亲挤出的笑容里,感受到的是一丝哭的凄楚。我常常沉思一个问题,母亲应该是一个淡泊的人,生老病死也应该想得开才是啊!然而,母亲越发沉默了,要强的母亲显露出了疲惫和衰老,一双眼睛常常盯住一个地方发愣,似乎人生画卷已进尾声,烟雨尽散。
“糖尿病综合症”的来袭给了她致命的一击。母亲是在趁我们子女换班的时刻拔掉输液管的。我们到时,母亲安详地躺在床上,生病期间紊乱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病衣换成了极素的碎花裙子。我至今还记得母亲嘴角挂着的一丝笑意,那是父亲去世后我们看见母亲发自肺腑的笑意。苍茫的白发犹如三九的雪野,那一抹微笑是雪野动人的红梅,催人断肠的暗香,萦绕了我的余生……
我知道,我再也走不出一片苍茫的雪野了。
我常常在梦里惊醒,梦里的我睡着懒觉,梦里的母亲喃喃地唱着,“嘀嗒嘀嗒嘀嗒,小时钟在说话——谁要浪费时间,时间,就不等她。嘀嗒嘀嗒嘀嗒……”。
(作者单位:重庆润星教育研究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