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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郁达夫《迟桂花》中的三组映照式人物关系

2017-08-03鞠舒同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17年6期
关键词:叙述博爱人道主义

鞠舒同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摘 要:《迟桂花》的人物关系呈现出两两相映、三人互通的结构模式。郁达夫不仅践行了“艺术是生活的镜子”的创作观,更把这种镜子式的投射技巧安排到人物形象中,使得人与人之间照见彼此的心灵与命运,人物与时代之间照见现实的呼声与号召,人物与读者、读者与作者之间,更架起一道共鸣的桥梁。通过文本重读,这种新颖别致的映照式人物关系,或可为叙述学研究提供新的阐释空间,为当代作家进行小说创作提供新的视角范式。

关键词:迟桂花,映照;叙述;人道主义;博爱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7)18-0007-02

一、前言

作为五四时期名副其实的“启蒙者”,郁达夫承担了来自学界多面的舆论压力,不论是于他革新社会风气的期望,还是对他一以贯之的欲望书写的指责,在压抑和释放,苦闷与通达的生存和创作环境下,郁达夫这样回应:“一切艺术都是时代和社会环境的产物……时代是不断地在跑,社会也是不断地在变化,所以艺术当然也非同样地更换着不可。”①

作为创造社的发起人之一,郁达夫内敛的性格促使他将丰富的外在语言和表现内化于心理自白,但这一层还不够,文艺观紧贴社会的发展变化,使他对平民百姓又多了一层深切的关注;天然的浪漫理想主义,又让他描写现实的同时,时时寄托浓郁的诗情,体现出博爱和人道主义思想,“文学家所追求表现的,又系是最高的理想和最适应时代的人生统系(Das Lebens=System)”②。种种因素,促使他在三十年代初期的创作《迟桂花》中,采用了一种具独创性的、新颖别致的映照式人物关系。

“映照式人物关系”是本文针对《迟桂花》的叙述模式,提出的一种新的叙述方法和研究理念。郁达夫在这篇小说中采取的叙事视角,不同于二十年代《银灰色的死》、《南迁》等创作中常见的内聚焦式写法,也脱离了如《沉沦》、《春风沉醉的晚上》等作品中围绕一男一女单一的情节模式,而是通过故事中三个主人公,“我”,“我”的故交翁则生,翁则生之妹翁莲,揭示出一个巧妙又形成两两对照的三角形镜面。本文试从《迟桂花》人物建构的伦理关系和逻辑顺序,围绕作品中三个主要人物,对这组三角形的映照式人物关系展开分析。

二、“我”和“我”的变体:“我”与翁则生的映照

“我”与翁则生是在日本求学时相识,并由此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文章一开头,便是一封书信的告白。倘若读者初次读到这封开启全文的信,即便熟稔郁达夫一贯的自叙传风格,恐怕也很难分辨出信头的“XX兄”和信中的“翁某”究竟分别指谁的形象。

根据期待视野(Expectation Horizon),读者看到第一人称的内化独白和接下来写信人描写的环境遭遇,可能以为写信的翁某形象就是郁达夫本人的写照,但,当“翁某”写到“你那篇《南迁》的主人公,写的是不是我?”

《南迁》是郁达夫1921年的作品,其中讲述了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伊人和日本少女O,因为同病相怜所生的一段情愫,这篇文章也是郁达夫公认的自叙传小说之一。③读者恍然大悟,原来写信的“翁某”不是郁达夫,而是他留学日本时交好的同学。而信中的XX兄,即正文中的“我”,才是郁达夫本人的写照。

蹊跷的是,这位姓翁的朋友竟然和郁达夫如此神似,不论是在健康状况,性情秉性,还是生活遭遇,甚至自白的方式(抛开作者的写作习惯不谈),二者都惊人的相似。随后,文中的种种细节足以证明其情同手足。

首先,信的字数多,情感真挚,其次,“我”在接信读毕后,便在翌日立即前往拜访,更不必说二人见面后的亲热:“……他握住了我的两手,尽在喘气,有好几秒种说不出话来。”④之后,他们“在客厅上谈谈笑笑,竟然忘记了点灯”,随后,月下畅谈,让人想起苏轼《记承天寺夜游》中的描写:“……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⑤而在这清谈忆旧中,又有一件事,恰好最能反映二人至交的由来。在日本的某一年,翁则生本因情绪的极度低落与沮丧,准备独自到井之头公园自杀,却因为“我”的关注与陪伴而改变决定,翁则生这一脆弱敏感、渴望关怀的性格,就像是另一个郁达夫。王观泉也写道:“那个姓郁的‘我和翁则生之间的亲密的关系,共同散发出来的气质和情调,确乎是活灵活现的郁达夫,或者可以说郁达夫当时的心境和身体状况,向往着《迟桂花》中宁静的环境,亲密无间、纯朴敦厚的友情,希望自己就是小说中的‘我或翁则生。”⑥

由此,“我”与翁则生构成了第一组映照,我们知道,即便在现实生活中,也很难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就算是至交,也会在外形外貌、生活习惯等细节中呈现出差异。文中的二人不仅体质相似,志趣相投,就连说话的口吻、思想、生活情趣,也使读者难辨彼此。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曾经共同的生活回憶,相似的经历,让他们有一种兄弟般深厚的感情纽带。除了表现出文人间情感的真挚,可以说,某种程度上,也寓托了作者对自己人生可能性的假设和期待。

三、平行中的张力:翁则生与翁莲的映照

翁则生第一次在给“我”的信中提到妹妹翁莲,便说的是她那可爱的笑容,后来特为她的不幸遭遇独写一个段落,表现了翁则生作为兄长对妹妹的关心和怜爱。

在“我”眼中,“在这一脸柔和的笑容里,我立时就看到了翁则生的面相与神气”。二人因血缘关系带来的音容笑貌的相似,可以使我们自然地将兄妹俩的命运联系到一起。

首先,兄妹俩都因为世事乖离,在婚姻大事上经受磨难。同时,他们也都具有坚强乐观的天性。看似是二人的不幸和家族的惨淡,也许因为妹妹操持家务的勤劳,更因为兄妹二人开朗积极的性格,这一家人却“因祸得福”起来。哥哥翁则生的身体状况好转,不仅有了新工作,而且还有新人来同他议婚。家业渐渐兴旺,翁则生的时运也开始好转。看似兄妹二人共同过着幸福的生活,但落差仍然隐现。

两个对立因素直接关系而产生的艺术效应构成了张力(Tension)。同在一个屋檐下,翁莲作为一个寡妇的“悲剧”式身份处境和哥哥即将迎娶新嫂的“喜剧”式安排构成了对立。作者采用的限制性叙述视角,让读者对翁莲心中究竟是否介怀无法得知。而从哥哥一己的大段推测担忧中,读者反而更能体会到翁兄对翁妹深切的关怀与爱护。翁则生和翁莲都在“大龄”青年的伦理中面临各自的舆论压力,但翁则生的人生轨迹,已昭示着“迟桂花”式迟来的幸福,会更加稳固和长久。相比之下,妹妹翁莲的现实落差与心理落差,皆不同程度的存在着。作者叙述视角的有限为文本带来了悬念,妹妹翁莲这朵“花”又将如何面对她迟来的花期?

四、天真的美学理想:“我”与翁莲的映照

根据郁达夫的一贯创作风格,如果其作品中出现女性和对女性体态形容的细腻描写,读者便可猜想异性之间的一段“罗曼史”。在本文的开头,“我”注意到了翁莲外貌形态之美。在翁莲给“我”沏的桂花茶中,“我”借谈笑向翁则生说出桂花香将要引起“我”的生理冲动这样的话,无不在暗示“我”对美好异性本能的赞美与激赏。随后,“我”与翁莲的五云山一行这一事件,开始了平衡——不平衡——平衡模式的运转。

出发伊始,伴随着二人的聊天行进,我的内心开始起波澜,及至坐在岩石上休憩,“我”还在臆想那些欧洲小说里可爱天真如翁莲一般的女性。此时,翁莲把手搭上“我”的肩膀,这一在她看来是自然的举动,却险些使这位风流才子会错意。而翁莲的一串在现代城市人看来让人哭笑不得甚至有点“尴尬”的回答,恰恰证明了她是一个真正纯真、善良、美好的乡间女孩。郁达夫认为,只有既真且美的,才是善的,他的美学理想是追求“赤裸裸的天真”。⑦翁莲不仅生长于自然,熟悉自然的草木虫鱼,更是一个真善美的化身。“人性中的善恶即灵与肉在交战中,肉体的欲望居于下方,灵占了上风成为胜利者,精神之爱达到巅峰。”⑧整个故事随着“我”欲情的净化,进入新的平衡。“我”和翁莲都成为了小孩子,在大自然里成为彼此纯真的映照。“我”与翁则生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我”与翁莲本素不相识,却在自然质朴的环境中结拜兄妹,成了亲人。

《迟桂花》的结构对于大众文学创作具有重要的价值意义。它不同于单一直接的口号式普罗文学,在艺术成就上,通过搭建这样一个三角形的人物关系框架,郁达夫不仅恰如其分地把握了三角模式和男女两性之间的敏感度,建立了“暧而不昧”的人物关系,进行了“哀而不伤”的命运叙述,同时,还揭示了福祸相依,万事万物皆处于相互关联的网络之中的真理。郁达夫的这种创作实践,因为有了对照式人物,第一人称叙述就不再局限于内聚焦范围,为叙述学研究提供了新的阐释空间,或也可为当代作家进行小说创作提供一种新的视角范式。

最后,如果一定要对在全文中至少出现四次的桂花意象加以关注,那么这些桂花大概像是散落在这块三角镜边的装饰,让每个人物身上都散发出持久的魅力芬芳。

注释:

①②郁达夫.断残集[M].上海:北新书局,1933.

③吴秀明.郁达夫全集第一卷.小说(上)[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90.

④吴秀明.郁达夫全集第二卷:小说(下)[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372.

⑤顧之川.苏轼文集(上)[M].长沙:岳麓书社,2000:253.

⑥王观泉.颓废中隐现辉煌——郁达夫[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1:137.

⑦黄侯兴,蔡震.郭沫若、郁达夫文艺思想比较论[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7.

⑧王侠,庞明启.一幅绘出郁达夫基督情绪的画——论<迟桂花>中的善恶意识、忏悔意识和救赎意识[J].西南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04).

参考文献:

[1]王自立,陈子善.郁达夫研究资料(上)[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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