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传奇致敬

黄贝君

今年6月10日，在3万多名现场观众的见证下，牙买加“闪电”尤塞恩·博爾特在金斯顿国家体育场完成了自己的本土谢幕战。10秒03的夺冠成绩虽称不上出色，但整个过程仍堪称完美。正如南非“短跑全能战士”范尼凯克所说：“我们来这里纪念他以及他所做的一切，我们要感谢他，因为他以如此伟大的方式改变了田径这项运动。”

这场名为“向传奇致敬”的跑者大奖赛正是由博尔特的恩师格伦·米尔斯一手策划的。这位大腹便便的老头总爱穿一件貌似山寨版的名牌运动衫和一条不太搭配的大裤衩，偶尔还会踩着一双怪怪的大拖鞋。他秃顶，其他部位却毛发浓密。初次相遇，确实很难让人把他与“世界级名教练”联系在一起。表面上看，博尔特与米尔斯似乎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博尔特有多么活泼奔放，米尔斯就有多么冷静闷骚。或许这些都是表象，两人之间也有不少共同点，都是属于各自时代的传奇。

另一扇门

1949年，米尔斯出生于牙买加首都金斯顿。早在中学时期，他就开始了自己的执教生涯。1962年，13岁的米尔斯进入坎伯顿中学，不久便加入了校短跑队。年轻的米尔斯经常幻想着自己在跑道上尽情驰骋。在第一个赛季即将结束时，他对自己的表现失望至极，因此放弃了成为职业运动员的想法。米尔斯后来回忆道：“当时的我心灰意冷，自己不能像唐纳德·奎利那样驰骋赛场。上帝为我关闭了一扇门，同时也为我打开了另一扇门，那就是成为一名教练。”

突然失去了前进的动力，这样的挫折一度使米尔斯郁郁寡欢，但他并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就是自己的命运。在他的心底，始终存在着一个梦想，尽管还不甚清晰。失意之后的米尔斯对田径的迷恋一如既往，经常去田径场观摩别人的训练。

不久，这位年轻人对田径运动的浓厚兴趣引起了一位教练的注意。他询问道：“小伙子，到这边来，我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你，你为什么不去训练呢？”在听到小男孩梦想破灭的故事后，这位名叫亨利·梅塞姆的主教练即刻宣布：“知道么？你现在就是我的助手。”14岁那年，米尔斯已经是一位正式的教练了。

在此之后，这位资深教练就分配给米尔斯各种各样的任务。米尔斯兢兢业业，从这位教练那里学习到很多干货，并渐渐成为三个小男孩的教练。在做助教期间，米尔斯曾协助梅塞姆组建了坎伯顿中学历史上第一支参加宾州接力赛的队伍，其中就包括后来名扬世界的唐纳德·奎利。

毕业以后，米尔斯一直保留着自己的教职，不久便正式进入坎伯顿中学教练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新上任的体育部领导执意要将田径队分配给一位经验更加丰富的老教练执教，米尔斯只能被迫“下课”。此时的米尔斯已被公认为更具执教实力，许多优秀运动员投奔了米尔斯创办的非官方训练营，跟随他一起训练。坎伯顿中学不得不恢复米尔斯原先的职位。虽然米尔斯并非科班出身，但他用执着与汗水为自己争取到一个难得的施展平台。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坎伯顿中学曾培养出许多世界知名校友，1958至1960年，怀特曾短暂担任坎伯顿中学校长。他迅速建立起一套比较现代化的管理制度，并开展了一系列体育项目，这对学校的发展意义重大。1964年时，坎伯顿中学已经在校际田径比赛中所向披靡。

怀特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不仅教学水平高超，执教也很成功。1964年东京奥运会，年仅17岁的尤娜·莫里斯在女子200米比赛中以23秒5的成绩获得第四名。这是上世纪80年代以前牙买加女运动员最接近奥运奖牌的一次比赛，或许只有米尔斯指导的雷蒙德·斯图尔特可以与之媲美。在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上，斯图尔特顺利进入男子100米决赛，当时他还仅是坎伯顿中学的一名学生。牙买加田协前主席霍华德·阿里斯曾如此评论说：“怀特与莫里斯的成功至今仍是一个无与伦比的成就。”

怀特对坎伯顿中学进行的一系列创新举措深深地影响着每一位在此求学的学生。1960年，内维尔·利文斯顿从金斯顿西部的一所小学转入坎伯顿。利文斯顿是雷鬼音乐的传奇人物，曾在上世纪90年代三次摘得格莱美大奖。多年以后，利文斯顿回忆道：“在坎伯顿，我积极参加板球、游泳、足球等运动。这是一所男女混合学校，在这里最有趣的事情就是出席一年一度的全国中学生田径锦标赛。”上世纪90年代末，怀特在身心俱疲之下黯然离世。 他对坎伯顿的巨大影响是毋庸置疑的。

坎伯顿中学有着悠久的田径传统，奎利是从这里走出的第一位超级明星。比米尔斯幸运的是奎利在学生时代就表现出逆天的运动天赋。首次亮相牙买加中学生田径运动会时，奎利在100米预赛中跑出惊人的10秒96，打破赛会纪录。1965年，奎利入读坎伯顿。1968年墨西哥城奥运会时，17岁的奎利即入选牙买加国家队。

奎利共参加过5届奥运会。1976年蒙特利尔奥运会，他勇夺男子200米金牌和100米银牌，达到职业生涯的最高峰。此外，他还曾在英联邦运动会上获得6枚金牌，同时保持着100米和200米两个项目的世界纪录。奎利的杰出表现使其成为牙买加人街谈巷议的人物，民间时常流传着类似这样的话语：“那一晚，我急速狂奔，唐纳德·奎利都追赶不上。”亲眼目睹自己的小师弟一步步走向辉煌，多少会让米尔斯有些 “嫉妒羡慕恨”。但是，这同样是一种激励。

米尔斯那个时代的坎伯顿可谓群星云集，传奇故事不断上演。米尔斯日后成为享誉世界的短跑教练，自然离不开坎伯顿深厚的文化土壤。2011年，在学校成立80周年校庆之际，米尔斯、奎利、利文斯顿与他们的老校长怀特一同入选了坎伯顿中学名人堂。

坎伯顿荣耀

米尔斯接替了梅塞姆的主教练职位。上世纪70年代初，坎伯顿在各类赛事中占据统治地位，被誉为“短跑星工厂”，年轻的米尔斯也随之声名鹊起。米尔斯说：“国家青年队至少有50%的男子短跑运动员是坎伯顿中学培养输送的。”

当时，米尔斯最为知名的弟子当数斯图尔特。斯图尔特近20年的职业生涯可谓荣誉等身：首位百米突破10秒大关的牙买加运动员，连续三届奥运会进入百米决赛的历史第一人，连续参加过4届奥运会和6届世锦赛，7次获得牙买加田径锦标赛百米冠军。2012年，斯图尔特入选坎伯顿中学名人堂。

坎伯顿中学有一个悠久的传统，那就是组队参加一年一度的宾州接力赛。安德鲁·史密斯解释道：“这是获得奖学金的绝佳机会，这是学校组队参赛的主要目的，一般会从高年级学生中选出4名优秀的短跑运动员。”对于坎伯顿的学生来说，入选宾州接力队意味着崇高的荣誉。斯图尔特更是激动不已：“当我们前往宾州時，是那么兴奋，我们可以和全美国的学校同场竞技，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史密斯认为米尔斯是一位能创造奇迹的人，“他能在一年之内，帮你把100米成绩从12秒提升至10秒5”。上世纪80年代，坎伯顿中学在宾州接力赛中大放异彩，10年内获得9项冠军。米尔斯描述道：“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群中学生，当我们在比赛中首次跑进41秒时，曾遭到过无端指控，他们以为我们是国家队。”斯图尔特、史密斯与雷罗伊·里德后来都获得了德克萨斯基督教大学的体育奖学金，被人们称为“金斯顿三重奏”。由于表现出色，坎伯顿中学曾两次入选宾州田径名人墙。

米尔斯在坎伯顿耕耘多年，直到2000年卸任。在此期间，米尔斯曾收到很多牙买加以外的工作邀请，都被他拒绝了。米尔斯表示：“很早以前我就可以去其他国家镀金了。80年代时，坎伯顿中学的短跑成绩已相当了得，我就曾受邀去美国大学工作。我总是为自己的队员和国家所取得的成就而感到骄傲，我的目标就是帮助运动员有朝一日可以代表自己的祖国出战。”

米尔斯是否天资聪颖，这点不易考证，但他确实非常勤奋。在教练员的岗位上，他努力通过各种学习与培训不断完善自己的执教理念。从1984年起，米尔斯参与了之后的每一届奥运会以及室内外世锦赛、英联邦运动会、泛美运动会、加勒比运动会等重大赛事。

1987年，米尔斯正式担任牙买加国家队教练。从此，牙买加田径迅速崛起，并曾一度威胁到美国田径的霸主地位。2009年柏林世锦赛后，米尔斯正式卸任。在米尔斯长达22年的国家队执教经历中，牙买加运动员共夺得71枚世锦赛奖牌和33枚奥运会奖牌。

成就博尔特

执教国家队初期，米尔斯麾下的运动员在个人项目上还很难与卡尔·刘易斯、卡尔文·史密斯等人一争高下，但在接力项目上已逐渐凸显优势，一直是奖牌甚至是金牌的有力争夺者。显然，米尔斯不会满足于这种状况，他正在耐心地等待着一个机会。

从威廉·尼布纪念中学毕业后，博尔特进入金斯顿高水平训练中心，正式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2003年10月，开始在“魔鬼教练”菲茨·科尔曼手下训练。科尔曼过去的执教履历很辉煌，他深信自己的那一套计划在博尔特身上也一定奏效。恐怖的训练强度让博尔特的背部与跟腱疼痛难忍，然而诉苦却没人搭理，认为这都是他想偷懒的理由。无论何时，他爸爸总是那一句话：“博尔特，挺住！”

高强度的备战给博尔特的身体带来严重的损伤。在2004年加勒比运动会200米决赛中，博尔特仍以19秒93的成绩打破了当时的世界青年纪录。身边的人都告诉他，成绩已经证明眼下的训练卓有成效，显然教练是对的。

两个星期后，博尔特在一次训练中跟腱撕裂。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博尔特还是参加了当年的雅典奥运会。结果可想而知，世界田坛的未来之星在200米预赛中即被淘汰出局。正是这次沉痛的失利逼迫他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换教练。此后，博尔特与米尔斯师徒两人便相依为伴到如今。

博尔特在自传中这样描述自己的恩师：“眼睛很小，但炯炯有神，似乎能洞穿一个运动员的灵魂。直觉告诉我，他能读懂他的运动员，用热情去帮助他们前进。”事实表明，博尔特的直觉非常精准。

“闪电”的成就自不多说，在各种数据上，他已经全面超越了自己的前辈与同时代的对手。自2008年横空出世以来，在所有世界大赛中仅仅意外失手过一次。2011年大邱世锦赛男子100米决赛，博尔特因抢跑犯规被罚出场，成为“零抢跑”规则实施以来最大的牺牲品，自己的小师弟约翰·布雷克幸运地“捡”到了一个世界飞人的头衔。

博尔特与布雷克两人的情况截然不同。一个更高，另一个更壮；一个步幅超大，另一个步频奇快；一个是短跑界的“头号公敌”，另一个是充满欲望的挑战者。无论如何，米尔斯总能够引导每一位弟子将自身的运动潜能释放到极致，这也是他一生中最擅长做的事情。一位教练的伟大之处在于懂得如何成为运动员的良师益友和真正的导师。米尔斯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