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的小辫子

亦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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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正在商场买扎小辫子的皮筋儿，突然接到闺蜜十万火急的电话：“赶紧来我家，听好了，要是不能在20分钟之内出现，你就等着在我们家楼下收尸吧！”

“有这么恐吓人的么？”我大开着嗓门对着手机吼，那家伙相当无礼，已经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知道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事情指定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轻松，于是我赶紧胡乱抓了几个颜色偏暗的皮筋儿，急急忙忙往闺蜜家赶。

走进大开着的房门，一眼看到空空如也的书房，再看看气得“呼哧呼哧”喘粗气的闺蜜，我就猜到，此次事件，多半又和她的宝贝儿子有关。果然，在她断断续续述说中，我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起因：

闺蜜初三的儿子闫欢马上就要毕业了，可不知为何，眼见头发长得跟草似的，就是说什么也不去理发店。“马上就要照毕业照了，就他那长毛贼似的发型，还不照成讨饭的乞丐？”提到儿子，闺蜜牙咬得“咯咯”响。“哦，就这屁大点事儿，还烦你老十万火急地把我招来？你是真拿豆包不当干粮啊！”我一边摇头苦笑，一边嗔怪，“他愿意留，你就让他留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说得轻巧，哪一次毕业不是人生的唯一一次？想想长大了，看着自己小时候邋遢龌龊的形象，心里不堵得慌？”闺蜜见我的意见和她的有分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以后堵不堵得慌我不知道，反正现在你堵得慌，我是领教了。”为了活跃一下气氛，我拉着闺蜜的手坐到沙发上，谁知这家伙直着个脖子，就是过不来这个劲儿。

认识闺蜜的人都知道，这位姐是追求完美的典范，不仅在单位上把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回到家也是里里外外一把手。这样的女子，无论对工作还是对家庭，绝对都是身边人效仿的楷模，可要是把这种追求完美的标准拿到教育孩子的问题上，那就是典型的问题“零容忍”，绝对不允许孩子犯一点儿错误。奈何教育孩子和日常生活本身就是两码事儿，要求的标准越高，孩子在家长眼中的问题就越多;孩子的问题越多，家长就越挑剔;越挑剔，孩子就越反抗，以致于到现在，娘俩连基本的沟通都成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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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那不着调的儿子就是不如你儿子程明懂事儿，从来不让你操心。”闺蜜叹口气，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不是我省心，而是不操那些没用的闲心。事事追求完美，不允许孩子身上存在一点点瑕疵，想想，孩子也是人，哪有人没有毛病的？我看你这种对孩子见问题就挑，见毛病就要连根拔起的完美做派要改改了。”“啧啧！真有你的。孩子身上的毛病多，我们不指出来，难道等他犯了大事儿进监狱？切！”她不依不饶地抢白，貌似句句在理，其实句句都很刁钻。

为了避免和她发生正面冲突，我于是逮着她之前提到的我儿子的话套她。“好，那照你说，闫欢身上的毛病多，程明就是完美的孩子啰？”“当然，可以这么说！在我眼中，程明就是接近完美的孩子。”

话说到这份上，我内心的窃笑也就不由自主地泛到了脸上，于是不紧不慢地问：“知道刚刚你给我打电话时，我在做什么吗？”“做什么？”她追问。“买扎小辫子的皮筋儿。”“买皮筋？扎小辫子？说句不好听的，我俩从穿开档裤就在一起，从没见你扎过什么小辫子，天天跟个假小子似的。怎么？一把年纪了，想換换风格？”“说了你都不相信，我是给我的宝贝儿子——你心中的完美男生买的！”“你说啥？给程明，开国际玩笑吧？”

我当然也希望自己开的是国际玩笑，可事实摆在眼前，一点也不好笑。没错，我那位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一直阳光帅气的宝贝儿子，在毕业前夕，突然画风来了一个180度大转弯，不仅扔掉校服穿上了牛仔裤，而且把圆圆的大脑袋齐根刮光，在头顶留了一撮黑毛，扎了个奇怪的小辫子。

那晚，当这位仁兄理完发，戴着帽子忐忑不安地站在我面前时，我还以为是理发店失了手，不想当他咬着牙横着心把那个奇怪的小辫子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我面前时，坦白说，我的大脑旋即就懵圈了。

“怎么突然喜欢上了这个发型？”我使出浑身力气抑制住两只随时暴跳起来的脚，压低声音问。“不是喜欢，就想尝试一下。”小子把成果展示完，麻溜儿又把帽子戴到头上。“那明天上学，你打算怎么办？”我的言外之意是，裤子可以换，可脑袋换不了啊！孩子的学校，是本市一所重点中学，对学生的仪表要求极其严格，仁兄这副尊容，别说上课，说不定连学校大门口也进不去。“戴帽子呗！”看来小子早就想出了对策。“嗯，大夏天的，你要是不怕热，那到也行！”我心里咬着牙，嘴上附和，“赶紧回你房间吧，你爹血压高，估计一下子接受不了，我得提前给他的情绪做点铺垫。”“谢谢老娘，辛苦您老人家了！”看着小子泥鳅似的溜进卧室，我不由望着他红头绳扎起的小辫子长叹一口气。

3

“那么，接下来呢？”闺蜜追问。“接下来，你都知道了，为了支持儿子留小辫子，我跑到市场给他买皮筋儿啊！”“依我看，你这是纵容。整天还育儿专家呢，连这点小事儿都摆不平。”闺蜜连讽刺带挖苦，嘴巴损得我都想抽过去。“那你呢？你搞定了？”我也不客气，直接回敬。

大概是看到我儿子的情况比他儿子的状态还恶劣，闺蜜的心反而平和了许多。转而回头安慰我，看开一些。

“没有看不看得开这一说，都是成长中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是如果你追求完美揪着不放，那得到的结果只能是这帮小子们的誓死抵抗，我的观点是，既然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问题，就先由着他们去。”我淡然道。“还记得当年我们照毕业照时的情景吗？”“当然记得！”闺蜜忍不住笑起来，“那天我俩都睡过了头，被班长从被窝里拎出来，别说洗脸了，头都没梳，结果照片出来，一个个都正襟危坐，只有咱俩，散乱着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头发，活脱脱一对儿可怜的受气包。”“当时是有点沮丧，但事后每次提到这事儿，是不是又感觉特亲切？”“可不是嘛！”闺蜜的谈兴正浓，刚刚沉闷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好多。

4

我们轻松了，可守护小辫子的儿子却一天天紧张起来。为了不被老师和同学发现，多年前排不上用场的大厚帽子，终于找到了发挥余热的空间，一天24小时，除了睡觉，几乎长在了脑袋上，整天捂得满头大汗不说，最要命的是，以运动达人著称的他，不仅不能打篮球、踢足球，就连和同学之间正常的身体接触，也得一再提防。

真正具有转折意义的是，一天热心公益的儿子去养老院做义工，为了干活方便，他摘下帽子帮老人们整理完庭院，又准备给一位行动不便的老奶奶洗头时，却被老太太以他的小辫子好奇怪为由无情拒绝。

“您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尴尬！”回到家，儿子毫不犹豫地把剪刀递到我手中，一脸懊恼地说：“赶紧把这个拖累我的家伙除掉，我一刻也不想看到它了。”

手里握着剪刀的那一刻，我一边在心里窃笑，一边思索：许多时候，作为家长的我们自以为明辨是非，认为大的错误，正是从平时这些小的毛病中衍生，因此，对孩子的问题“零容忍”，不允许犯一点儿小错。殊不知，我们的“明辨是非”，追求完美，很多时候不仅不被孩子接受，严重时甚至招致他们更为强烈的逆反。如此，不由不使我们反思，若不是大是大非的诸如“小辫子”这样的问题，为何不给他们一个切身体验的机会？让他们在小的错误中成长，尝试着承担小错误的后果，说不定，这才是未来避免犯更大错误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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