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家苏步青的跨国绝恋

安宝

“人去瑶池竟渺然，空斋长夜思绵绵。一生难得相依侣，百岁原无永聚筵……”这是数学家苏步青在步入百岁之际，为仙逝的妻子苏米子写的诗。米子是一位日本女性，也是最先取得中国国籍的外籍人士之一。苏步青与她风风雨雨60载，成就了一段感人至深的世纪绝恋。

1924年春天，苏步青报考了日本仙台东北帝国大学数学系，并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

米子是帝国大学松本教授的女儿，她不仅相貌、才华出众，而且精通插花、书法与茶道，还爱好音乐，尤其是弹得一手好古筝。在一次晚会上，苏步青与米子认识了。互有好感的两个人，经常在花前月下携手而行。

1927年，东北帝国大学数学系聘请正在读研究生的苏步青担任代数课讲师，这使他成为该校历史上第一个兼任讲师的外国留学生。他和米子的恋情成了学校里公开的秘密，他们决定尽快结婚。

1928年，米子做通了父亲的工作，在仙台市和苏步青喜结连理。松本米子，自此改从夫姓成为苏米子。

婚后，米子全身心地当起了家庭主妇。婚后一年，即1929年，米子生了个女孩。1931年初，苏步青已有41篇仿射微分几何和有关方面的研究论文出现在日本、美国和意大利等国的数学刊物上，成了日本乃至国际数学界榜上有名的人物。松本一家都希望苏步青留在日本工作，东北帝国大学也向他发出聘书。但苏步青有自己的难处，出国之前，他曾与学长陈建功相约，学成归国，在故乡建设一流的数学系。现在陈建功已先期学成回国，自己是去是留，成了困扰他的难题。

苏步青把心里话和盘托出，他不想因一己之私，留在东瀛。令他想不到的是，米子并没有阻止，反而鼓励说：“青，我支持你的决定。首先我是爱你的，而你是爱中国的，所以我也爱中国。不论你到哪，我都会跟着你的。”苏步青格外感动。

有了妻子的支持，苏步青一人先回杭州。浙江大学的条件远比他想象的差，由于学校经费紧张，他虽然名为副教授，却连续4个月没有拿到一分钱。风声传到了浙大校长邵裴子耳中，这位惜才如命的教育家当夜就敲开了苏步青的房门，亲自为苏步青筹到1200块大洋，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放暑假时，有了点积蓄的苏步青到日本接家眷。

1937年7月7日，日本发动全面侵華战争。日机在上海和江浙一带狂轰滥炸，浙大的环境非常危险。校方连夜开会商议，决定搬迁。中午，苏步青正在系里收拾东西，突然邮差送来一份特急电报。苏步青打开一看，上写短短几个字：“帝国大学决定再次聘请苏步青回校任数学教授，待遇从优。”苏步青愤愤然道：“你们侵略了我们的国家，还想叫我去？”他气得脸色发白，决定不予任何回复。

几天后，日本驻杭州领事馆一个官员找到苏步青家里。苏步青刚好不在，那个官员对米子说：“作为日本人，不知夫人是否愿意来领事馆内品尝自己家乡的饭菜？我们竭诚以待。”米子当即拒绝：“我自嫁给苏君，已过惯了中国人的生活，吃惯了中国人的饭菜。”来人只得离去。

过了几天，夫妇俩又收到一封来自仙台的特急电报：松本教授病危！苏步青把电报递给米子，想让米子回仙台看望父亲。米子低下头略略思考了一会儿，说出了让苏步青震惊的话：“我不回去。无论如何，我跟着你！永远跟着你！”

浙大师生经过2600多公里艰难的长途跋涉，到达贵州遵义附近的湄潭，建立了临时校舍。由于生活困苦，苏步青出世不久的儿子夭折了，米子伤心不已，但她没有一句抱怨。当时身为数学系主任的苏步青，连一件完好的衣服也没有，经常穿着满身补丁的衣服上讲台。他在黑板上画几何图形时，学生们对他指指点点：“看，苏先生衣服上的三角形、梯形、正方形，样样俱全，还有螺旋曲线！”米子知道后，她把外婆送给自己作结婚纪念的玉坠子当了，给苏步青添了一件新衣服。苏步青惊讶不已：“你怎么能为了我的衣服，当掉那么贵重的东西？快赎回来！”米子笑着说：“我不想让我的丈夫受到任何委屈。”

1982年，米子因长年积劳，卧床不起。苏步青每天下午4时30分就赶到医院，随侍左右，精心看护。1986年5月，松本米子静静地离开了人世，享年81岁。苏步青把夫人的照片带在身边，他意味深长地说：“我深深地体味着‘活在心中这句话。就似我的妻子仍和我一起在庭院里散步，一起在讲坛上讲课，一起出席会议……”2003年，百岁老人苏步青在对妻子的怀念中，走完了生命最后一段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