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三明治”李梓新讲五原路的故事
2017-08-02王跃
王跃
2011年,李梓新一手创办了“中国三明治”。2014年3月,“三明治”的“故事公园”在上海五原路上安了家。
他发现五原路是个有故事的街道。“钢铁大王”,三毛漫画的作者张乐平,音乐家谭盾、李泉,作家卫慧都曾居于此;而今,这里聚集了很多独特的小店和有趣的人。
“三明治”团队写下了五原路的故事。李梓新说,关于城市,对人和故事的关注太少。中国又有太多的故事了,不记录下来太可惜。
来北京出差的三天,李梓新住在方家胡同46号院。这是个符合他调性的地方。为什么这么说呢?和他笔下的五原路之于上海一样,方家胡同在北京也是一处有历史有文化的地界儿,它东起雍和宫大街,北面是孔庙和国子监,方家胡同小学以前是清朝的循郡王府。而46号院原来是中国机床厂的旧址,现在被改造成了一个文艺基地,有剧场、有艺廊、有咖啡馆、有餐厅……这是大城市中心最接地气儿的所在,走進胡同,市井生活就把你包围了。
穿着朴素的蓝色衬衫,背双肩包的李梓新看上去是万千普通青年中的一个,但内里,他却是个有想法又颇具行动力的文青。知道“中国三明治”的人大多会知道他。2011年,他三十二岁,一手创办了这个致力于非虚构性写作的平台,让中国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们书写他们的生活状态。“三明治”这个词儿很形象地刻画出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一代人,他们承受来自事业、生活、家庭等多层压力。但同时,他们也有对理想生活的愿景,也会颠覆传统,尝试创新的生活方式。
好故事从来都是重要的生产力。李梓新很早就意识到这点,并痴迷于此。从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后,他做过记者,在院校做过行政,后又到英国留学。辗转腾挪间,出于对故事的爱,他再次回归媒体。2014年,为了给自己的三十五岁一份特别的礼物——独立自由,他辞去工作,全身心投入到“三明治”的运营,专注于故事的生产。“中国三明治”的工作室便取名“故事公园”,实现了一个故事的所有流程:听故事、讲故事、策划故事、采访故事、发生故事……他们还会在工作室的门外张贴故事,路人可以扫二维码进行观看。
2014年3月,故事公园在上海五原路上安了家,这便是一个好故事的开端。
五原路坐落在上海旧法租界区,早时叫做赵主教路,解放后被改了名,取的是内蒙的一个县名,冯玉祥将军曾在五原誓师。五原路很窄,是上海唯一一条不通公交的路,路边两排茂盛的梧桐树为它营造出一种阴翳之美。有趣的是,它被乌鲁木齐路从中穿过,便同时拥有了两种风情。往东,充满了市井气,小卖部,木匠铺,米面店、房产中介沿街排开;往西,立刻安静祥和起来,是个老克勒的世界,路边有许多老洋房藏在梧桐树后。
也有很多故事藏在这里。五原路上一栋六层的洋房曾是基督教华东神学院的旧址,三毛漫画的作者张乐平的家就在288号弄堂里,“钢铁大王”朱恒清在这里拥有过有一座独立花园别墅。在上海解放前夕,中国地下党就是在212弄的洋房里策划的如何迎接解放军。上海解放之后,一批南下干部住进了五原路,他们的儿女中,便有后来成为著名海派作家的陈丹燕。文艺青年似乎十分钟爱这里。音乐家谭盾、音乐人李泉都曾居于此。写下《上海宝贝》的作家卫慧,在1990年代末,花了20万在五原路买下了一套房子,里面有一间书房兼客厅,一小间卧室,外加一个阁楼……城市和栖息于此的人就像谈恋爱,相互吸引,又滋养着彼此。
李梓新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在搬到一个新地方后,不用手机里的地图,而靠自己的脚步去熟悉它。工作室刚搬到五原路时,在一个混黑的晚上,他走到常熟路口,看到一块小黑板上写着:“小季在里面,拷边撬边,修换拉链。”他被这种民间智慧式的押韵逗乐了。
李梓新通常6点钟起床做饭,7点半骑着电瓶车送儿子上学,不到8点钟,他就到了工作室。此时的五原路很静谧,大多数店还在睡梦中,只有一个幼儿园,会带来一阵喧闹声。不过,也有和李梓新一样做早鸟的,那就是波美美发店的老板。
这间理发店位于“钢铁大王”旧时别墅边上。剃头师傅杭国强1990年初从扬州来到上海打拼,那时他才三十岁,大儿子刚出生。因为五原路寸土寸金,他们一家则住在二十公里开外的闵行区。每天早上6点半,妻子就会准时载着他与小儿子出门,因为外地车牌早上7点后就被禁止上高架了。把儿子送到波美附近的小学后,夫妻俩就开工,一直要做到晚上8点,等外地车牌能上高架了再回家。儿子放学后便在波美靠近厕所的小隔间里做作业。一家人在这里生活了近三十年。像杭国强这样传统的剃头匠能在五原路坚持这么长时间,实在难得。
很多时候,李梓新骑一辆单车,从头到尾穿过五原路。他会经过波美美发店,经过建筑设计师刘宇扬隐藏在281弄里的建筑设计室,经过竹露荷风工作室时,也许会看见早年是鼓手,现在是上海最大独立音乐厂牌公司的老板。他经常到大学生创业的面包店TH AMO里买一杯咖啡,可能会赶上店主小哥和妈妈刚刚新鲜出炉了一箱面包。跨过乌鲁木齐中路,他会经过果篓,号称上海最文艺的果汁店,它还会自己做刊物,组织各种展览,主人曾是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经过Meng Cafe,三个逃离了朝九晚五高薪工作的女人开的咖啡馆,每周二晚上有电影放映。这里还有只有一个人的杂志编辑部,有古香古色的茶室……
五原路最打动李梓新的是,“这里的节奏没那么快,也没有太有名,游客不多,商业化不浓,有一种刚刚好的感觉。而且当地的人各有各的生活方式。”李梓新发起了一个小店主们的微信群,叫“五原路五百强”,这是一个有趣的街坊群体,在别具个性的同时又都有个共同点——有故事。于是,为五原路,为栖于这里的人们勾勒一张自己的人文地图,很快成为李梓新的计划。
2015年,“三明治报道者”团队开始策划、采访,但过程很慢,如李梓新所说,“一方面,想记录些什么的责任在心头,另一方面,却又贪心地想多塞点什么,怕跟不上这条小路每天发生的微小变化。”果然,2016年夏天,一场市政运动让五原路经历了大改造,建筑的样貌变了,有些店也迁走了,被新店取代,三明治们写下的故事便成为了他们最好的留念。其中,六篇五原路的故事收录在了《三明治:我们与我们的城市》一书中,还有另一半会在下一本书里与大家见面。
“关于城市,从文创、建筑、美学等切入点讲述得太多了,对人和故事的关注太少。中国又有太多的故事了,不记录下来太可惜了。所有东西都有人味儿,也是城市最大的魅力。”说到为什么要书写城市与人的故事时,李梓新这样回答。采访结束,我们在方家胡同里拍照,商店的大妈和我们搭话,旁边还有正干活儿的工人,李梓新喜欢这种氛围,他说他肯定会再来北京,也写一写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Q=《北京青年》周刊A=李梓新
Q:你为什么对故事情有独钟?
A:每个人对故事的定义都不同,从媒体角度来说,它是特稿,从虚构的角度来说它是各种虚构的故事。我本身就有媒体的背景,喜欢非虚构的故事,会被这种上帝创造的真情的故事打动。故事的定义很广泛,其实几句话、几个词都可能具有故事性。什么是具有故事性呢?我觉得是跟人相关的,生活状态,有情感的,“三明治”收集了很多这样的故事。
Q:做非虚构故事是你一辈子的事业?
A:我有两条线:第一,写很多生活中的故事,题材有很多,每个人生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故事值得你去挖掘,并且写作的生活方式是自己乐意坚持的。第二,我觉得现在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时代,故事的形态和它的跨界外延,可以做的都非常多,我本身也是个喜欢创新的人,认为故事的生态是有潜力的,“三明治”的未来发展也是往故事的生态方向发展。
Q:当初你为什么会创建“三明治”?
A:这与我对生活状态的探索有关,我结婚较早,朋友、同学在上海并不多,圈子突破挺难的,我对采访的那些名人并没有太大兴趣。其实我觉得普通人的故事还是挺有意思的,我就尝试去写,也喜欢写东西,想保持这种状态,然后我又学会了做网站,就创建了“三明治”网站,就好奇为什么同样的学习,除了专业或许不同,人们未来的差别会那么大?接触了各种各样的人,比如说那些白领、蓝领,他每天怎么完成任务?以及公交车司机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后来发现有些人的生活好有趣。
Q:现在,如何定义“三明治”?
A:我们现在算是一个平台,也注册了公司,运作更像文创团队,后来由“中国三明治”改成“三明治”,前者更像计划,后者感觉更轻松。最大的变化是从30岁上下扩展到25岁到40 岁的人群都会报道。刚开始并没有介入故事生产,曾经也尝试过其他商业模式,后来还是落实到自己喜欢的写作,普及和孵化写作。现在核心用户更多是对故事写作感兴趣的人,不是纯粹消费故事的人。
Q:“三明治”提出了“生活方式创新者”的概念,这是你们采访一些人的标准吗?
A:2013、14年我们就采访了很多不愿过常规生活的人,就叫“生活方式创新者”。这标准是随时间变化的。之前出去旅游的人我们就会记录,但这一波启蒙已经过去了,很多新的生活方式已经完全融入生活了。现在我们更多地记录生活中普通的故事,不管它是不是创新,但它是真实的、有意思的、特别的。
Q:“三明治”的第一本MOOK为什么要做“我们与我们的城市”這个主题?
A:我们这个写作团名字叫“在地文化”,这个词来自台湾,指当地的可以挖掘的文化和故事,把它们呈现出来,我一直对此很感兴趣。比如,3年前我就在家乡潮州做了一系列活动,我想像TED这种大城市里的分享模式,能不能到四五线小城市里去推广。事实上,在大城市能做的在小城市也能做,而且还加入了难懂的潮汕方言。潮汕人是很聪明的,有很多出色的人,有美国麻省理工的博士后,有在研究恐龙的命名的,也有做传统文化的,还有做流行音乐的,说潮汕话的rapper,这些人相对于传统的潮汕来说,可能是异类,我们就将他们联系起来,告诉他们这些人都是从潮汕走出来的,他们在外面获得了认可,后来这个活动连续做了三年。每年的规模都更大,第三年达到了1000人。而且形式多样,还在乡村祠堂办了一场音乐会,在当地引起轰动。这是我回馈家乡的责任,是一种文化表达的探索。受此启发,我们之后就成立了实验室,现在正在申请项目,为支持我们在全国十个地方去做当地挖掘,这是我们做在地文化的一条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