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立法选举：高弃权率说明了什么

彭姝祎

在6月11日和6月18日分别举行的、旨在选举法国国民议会议员的两轮立法选举投票中，新任法国总统马克龙领导的“共和国前进”运动战胜其他政党，获得立法选举的胜利。

2017年6月，新任法国总统马克龙（左一）领导的“共和国前进”运动战胜其他政党，获得立法选举的胜利。

法国内政部的统计表明，在首轮投票中，“共和国前进”运动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所有老牌政党。民调根据其辉煌“战绩”预计，在第二轮投票中，“共和国前进”运动将在国民议会的577个议席中获得罕见的多数席位，成为包揽立法权和行政权的“超级总统”。因此，在首轮投票后的一周，为避免议席过于集中而使其他政党丧失应有的监督和制衡作用，马克龙的对手们呼吁选民分散投票。该呼吁发挥了一定作用，第二轮投票结果表明，“共和国前进”运动共赢得308席，获得了国民议会的多数席位;其盟友“民主运动”获得42席，右翼大党共和党获得113席，左翼大党社会党获得29席，梅朗雄领导的极左翼政党“法兰西不屈服”获得17席，法国共产党获得10席，勒庞领导的极右翼政党“国民阵线”获得8席。

民心思变，“共和国前进”运动获胜

马克龙领导的“共和国前进”运动之所以获胜，主要是民心思变的结果。

法国左右两派政治力量已在政坛轮流坐庄半个世纪之久，但是在改善民生方面毫无起色，甚至每况愈下，必要的改革屡推不动，老百姓深感失望和厌倦，迫切希望这种局面得到彻底改观。法国《观点》杂志一位读者的留言道出了人们的心声，他写道：“像大多数法国人一样，我一直等待着法国能像德国、瑞典和荷兰一样进行改革。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停留在史前阶段的、使‘左翼民众和‘右翼民众互相对抗的意识形态战争，恢复预算平衡、削减公共开支等重振国家的举措既不属于右翼，也不属于左翼。”而马克龙提倡的“非左非右”理念恰好符合选民的预期。特别是他没有把“超越党派之争”的诺言停留在口头上，而是在当选总统之后立即践行——在总统选举之后到立法选举之前的一个月里，无论是政府的组建还是立法选举候选人的推举，都体现着他与老式政治的决裂和对党派之争的超越，总理出自中右翼，其政府成员在政治光谱上有左有右，体现着多元、开放的政治理念。他提名的500余名议员候选人平均年龄47岁，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没有任何从政经验、来自“民间社会”的政坛新人，甚至还包括了一部分大学生，他的做法顺应了民众“还政于民”的诉求。民调显示，三分之二的民众对马克龙的上述表现表示满意，这也是他赢得立法选举的重要原因。

马克龙的胜利毋庸置疑地表明了法国人求新求变的愿望。舆论曾普遍担心根基尚浅的马克龙难以获得国民议会的多数席位，不得不与其他政治力量实行“共治”，从而成为受制于人的“跛腿”总统;或者至少需要与其他党派结盟参选才可能谋得多数议席。然而，“共和国前进”运动不仅凭一己之力就获得了半数以上的多數席位，而且把从左到右的老牌政党统统碾压，由此可见当前法国民心思变之迫切和时局变动之剧烈。同时，“共和国前进”运动的胜利在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史上具有里程碑似的意义，可用“革命性”一词来形容，它标志着“旧时代”的结束和以新生代政客为代表的新时代的开始，马克龙完成了对旧体制的替代，使法国政坛开始重新洗牌。

高弃权率，马克龙执政之路不平坦

尽管马克龙领导的政党赢得了国民议会多数席位，避免了“共治”情形的出现，为推进必要的改革扫清了障碍，但是，这次立法选举还有一大不容忽视的突出特点，即史无前例的高弃权率——在第一轮投票中弃权率超过了50%，而在第二轮投票中弃权率则升至近60%，不仅两度刷新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立法选举史上的记录，而且在自1848年以来的立法选举中也属罕见。

高弃权率主要是立法选举和总统选举同期举行的结果（2002年以后，立法选举和总统选举改为同步举行，此前由于总统任期和议员任期的不同而往往不在同一年进行）。由于总统大选之后紧接着就举行立法选举，所以人们普遍认为总统大选的胜出者一定会乘胜拿下立法选举，也就是说他们认为“大局已定”“毫无悬念”，即使不赞成新总统也已经于事无补，不如干脆弃权。换言之，高弃权率暗含着选民对新当选总统的反对和不满。统计结果证实了这一判断，投弃权票的选民集中在支持极左翼的梅朗雄阵营（弃权率高达58%）和支持极右翼的勒庞阵营（弃权率为55%）。这两部分选民主要由对现实不满的底层民众构成，他们和以中上阶层人士为主的马克龙的支持者（研究表明，马克龙的支持者中，中高收入阶层人士占到了43%，低收入阶层人士只占17%）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者在全球化、欧洲一体化、发展方式、社会模式、移民等议题上存在着巨大的理念和观念分歧。这表明法国社会发生了严重的撕裂和分化。实际上，此前的总统大选第一轮投票就已经清晰地表明了这种现状。尽管极左翼和极右翼在立法选举中只获得了很少的议席（分别为17个和8个），但这一结果并不意味着这两股民粹主义思潮及其所形成的社会分裂已然消失，只不过是法国立法选举的规则对于这些政党不利，使之在议会中的代表性远低于其实际力量和影响力而已。

因此，尽管马克龙赢得了议会多数议席，但是其执政之路恐怕不会十分平坦，特别是他的政纲与任命右翼共和党人执掌经济和财政大权的做法都清晰地表明，他将在经济领域推行带有自由主义色彩的改革，而这些改革措施势必会引起支持勒庞与梅朗雄的选民的反对。以反对自由主义著称的梅朗雄曾表示马克龙的当选是全球化和自由主义的胜利，而自己的使命就是“成为马克龙的首要反对力量”。所以，如何克服来自投弃权票的、数量庞大的极左阵营和极右阵营选民的阻力、弥合法国社会“上”“下”层之间的深刻裂痕，团结法国人民、同心协力振兴经济，将考验着这位年轻总统的政治智慧。

社会党惨败，亟需浴火重生

此次立法选举的另一大突出特征是社会党史无前例的溃败。众所周知，在总统大选中社会党以惨败收场，它本希望在立法选举中扭转局面，孰料包括社会党第一书记让-克里斯托夫·冈巴德利斯和曾参选总统的阿蒙在内的党内一干要人在第一轮投票中便被悉数淘汰，最终社会党只在国民议会577个议席中获得区区29个。

社会党之所以败选，主要是受到马克龙和梅朗雄的双面夹击。近些年来，社会党内部分裂为两大派——左翼激进派和右翼改革派。激进派坚守社会党的传统理念，对改革派的改革措施持异议和激烈的反对态度（因此被称为“造反派”），其主张在当今的经济全球化背景下显得不切实际，有浓厚的乌托邦色彩。而改革派则倡导经济自由主义，在具体的政策主张上与右翼共和党已经没有本质性区别。马克龙和梅朗雄的横空出世分流了这两派选民，激进派的社会党选民多转而支持更左、更激进的梅朗雄;改革派的社会党选民则去支持明确走经济自由主义道路的马克龙。换言之，在社会党内部为路线问题争论不休、让人晕头转向的同时，其相当一部分选民悄然放弃了社会党，在梅朗雄或马克龙那里找到了更好的共鸣和代言。

其实，人们早就从总统大选的投票结果推测出，社会党在立法选举中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其败选的结果早在人们的预料之中。但是衰落到如此的地步——一个百年老党和执政大党顷刻间沦落为只获得几十个议席的边缘小党，却大大出乎人们意料，令人唏嘘。但是，就此宣布社会党将走向消亡还为时尚早。危机也是契机，社会党如果能利用危机进行反思和重塑，则有可能浴火重生。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欧洲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