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的《棋王》对传统文化的“背离”
2017-07-31潘萍萍
潘萍萍
摘要:作为“寻根派”代表之一的阿城,以他对传统文化的独特观照,在创作代表作《棋王》时浸入了儒家思想,在其作品中实现了儒道精神的融合,体现了他对文化之根的探寻。然而,阿城却不仅仅在弘扬以儒道思想为支撑的中国传统文化精神,这里面也有对中国传统文化隐含的批判。
关键词:寻根;“三王”;传统文化;背离
从价值立场而言,寻根者对中国的传统文化,应普遍持一种积极的、肯定的认同态度,也就是说,应当寻找的是一种可供发扬光大的文化“优根”,而不是腐朽不堪的文化“劣根”。作为宣言,寻根文学倡导者阿城对此是毫无异议的,但具体到创作时,这种确定性就变得十分暧昧与可疑。在对“根”的问题上,他采取了形是实非的价值态度,这也构成了特别鲜明的反讽性特征:建构意义与消解意义互为表里。“有一日,阿城来到上海,住在作家协会西楼的顶层。……他很郑重地向我们宣告,目下正酝酿着一场全国性的文学革命,那就是‘寻根。他说,意思是,中国文学应在一个新的背景下展开,那就是文化的背景,……阿城的来上海,有一点像古代哲人周游列国宣扬学说,还有点像文化起义的发动者。回想起来,十分戏剧性,可是在当时却真的很自然,并无一点造作。”[1]
表面看来,崇尚道家、向往自然、亲近乡野的《棋王》是地道的传统文化精神的体现,但事实并非这样简单。阿城的这些小说固然有着浓郁的“文化回归”色彩,但作者对传统文化绝不是完全拜倒其脚下的。比如在小说《棋王》结尾处,作者赞叹了“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的顺其自然的人生观,但这并不说明他对老庄思想持完全肯定的态度。这段话之后作者接着说道:“可囿在其中,终于不太像人。”这可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调侃,而是显示《棋王》文化态度非常重要的一笔,这就是说《棋王》虽然有回归传统文化、向往自然的人生情怀,但却并不满足于此。
另外,小说原来的结尾还有重要的一笔。据李陀回忆说,原来的结尾是:“我”从陕西回到云南,刚进云南棋院的时候,看王一生一嘴的油,从棋院走出来“我”就和王一生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还下不下棋?王一生说,下什么棋啊,这里天天吃肉,走,我带你吃饭去,吃肉。……但是这个结尾由于“基调灰暗,在当时认为有倾向问题”被删掉了。在被删的结局里,王一生不再下棋,回到了物质生活,不再是“棋王”而是成为了一个俗人。如果保留这个结尾《棋王》也就不是今天的《棋王》了。因为吃与象棋是小说反复描写的两个意象,在“吃”的方面,王一生表现得极俗,这种“俗”来自他物质生活的贫乏,仅仅是摆脱贫乏、吃饱饭就能使他知足,没有更高的追求。而在“下棋”的方面,王一生也与脚卵、冠军等人不同,他没有把象棋当作一项高雅的活动,甚至很难说象棋对他而言是否有某种非常重要的意义,他只是把象棋当作一种消解生活中不满足的方式。饥饿时痴迷象棋,有肉吃时却不下棋了,可见精神再好,比不上吃肉实在,物质生活最终战胜王一生的精神生活,这不是对传统思想的讽刺么?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阿城在十几年后的一次访谈中宣称《棋王》有同性恋意向:“王一生难道就只像文坛评家说的那般:小人物执著于下棋的超俗吗?阿城这一次仿佛要来点儿所谓‘拨乱反正了,其实《棋王》里的同性恋意向,是评家从来没有看出来的,是没有能力看出来……”[2]将同性恋与传统文化联系起来,那更是不可思議的讽刺。由此可见,在阿城大谈传统文化的背后,其实深烙着五四以来反传统的精神印记。
还有,阿城虽然旨在弘扬民族文化传统,其实并没有从西方的审美文化传统上全身而退,返回到中国的审美文化传统中,他不仅仍然程度不同地受着西方文学、尤其是现代派文学的影响,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作品本身就是很典型的现代派文学。阿城的小说,似乎很得中国传统小说之精髓,但其冷静的低调叙述,以及反精英主义的倾向,显然是来自于西方现代派的。
从以上论述中可以看出,阿城的文化寻根有独特的魅力,阿城对中国传统文化不仅有“传承”,也有隐含的“背离”,这也体现了阿城的在处理文化方面的批判自觉意识:对待传统文化,我们不能只一味弘扬,要有取舍。
当现代化大潮正在冲刷传统文明的记忆时,文学却捍卫着记忆的尊严;当种种脱离实际的空论在迷惑着人们时,文学却显示了理性的力量。因此,在谈论“中国文化”、“中国民族性”、“中国文学的民族性”这些话题时,应当提起的是,阿城以他独特的知识构成,为文化之根的寻找做了应有的努力。
参考文献:
[1]王安忆:《“寻根”二十年忆》,上海文学,2006.
[2]林燕,乌尔沁:《“文学失足青年”—阿城如是说》,中国新时代,1999: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