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圣人范仲淹(连载15)
2017-07-31肖亮升
肖亮升
第七章 丁忧服丧
28为母守孝
天圣四年(1026年)秋天的一个下午,范仲淹像往常一样在海堤工程指挥部里看书、思考问题,随从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范仲淹抬起头来,皱着眉头问:“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老夫人她……她升天了!”
“你说什么?!”范仲淹一怔,手中的书掉到地上。
随从带着哭腔说:“刚才……夫人捎来消息说……老夫人已经升天了……”
“我娘她……她真的走了?”范仲淹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脑袋嗡嗡作响。
“嗯。”随从点点头。
“娘!娘……”眼泪夺眶而出的范仲淹口中喃喃自语,转身往家跑去,随从跟在后面一路飞奔。
回到家,泪流满面的李氏告诉范仲淹:“这段时间娘一直都好好的,昨天晚上吃完饭,她突然就告诉我今天不要煮她的饭,她不吃了,要回家了。我还认为她是说胡话,就没在意……没想到她今天真的走了。”
范仲淹说:“她上次也跟我说她要走了,我还叫她别瞎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
李氏自责地说:“都是我没照顾好她……昨晚我要是在意她的话就好了。我怎么就……”
“不怪你……她自己要走,你怎么留得住?”范仲淹安慰夫人,“也许她说得对,她这是跟阿弥陀佛回家呢,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李氏捂着嘴巴哽咽地说:“可我……可我还是接受不了……娘说走就走了,连一句话都没给我们留下……”
“你已经尽到儿媳妇的孝心了,只是我这个儿子……”范仲淹想到自己一直没时间多陪陪母亲,甚至来不及给母亲送终,母亲就一个人悄悄地走了,喉咙都硬了。
范仲淹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双目微闭,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样,脸上还带着笑容。心里说,母亲说得没错,她累了,她跟阿弥陀佛回家了。
看着永远睡去的母亲,范仲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默默地掉眼泪。母亲辛苦了一辈子,操劳了一辈子,实在太累了,需要休息了,他不想让自己的哭声惊扰了沉睡的母亲,只想让母亲早日入土为安,让母亲能够跟父亲合葬在一起,以表他的孝心。
于是,范仲淹当即将母亲去世的消息上奏朝廷,向朝廷辞了官,即日起就为母亲守孝服丧。
《论语·学而》中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自汉代以来,丁忧服丧不仅是儒家推行孝道的重要教育手段,还成为历代王朝以孝治天下的国家法令制度。凡父母至亲逝世后,无论孝子任何官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都必须辞官回乡居丧三年,期间不得宴饮、不得作乐、不得婚娶、不得生子、不得外游。凡有违丁忧法令的各类行为均被列为“不孝”而被朝廷治罪,轻则降职免官,重则坐牢、流放。丁忧期间,官员的头等大事就是为父母守孝,追思感恩父母的养育之恩。因为在朝廷看来,一个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孝顺的人,又怎会效忠于君王和朝廷?怎会对别人好呢?
有些孝子为了表达对父母的缅怀和感恩,甚至不住家里,而是在父母坟前搭间茅棚居住,枕砖头,睡草席,禁酒肉,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还要忆念父母亲的恩德而常常哭泣。
翌日,范仲淹马上启程赶往苏州老家,打算跟哥哥范仲温商量,将母亲的灵柩与父亲合葬于范氏祖茔。不料却遭到范氏族人的反对,甚至连族长的态度都很强硬:“你父亲已经与他原配夫人合葬,怎么还能葬得下你母亲?咱们范家还没有过这种三个人合葬在一起的先例。”
范仲淹说:“怎么葬不下?我把坟墓建大些就是。”
族长冷冷地说:“这不是坟墓大小的问题。”
范仲淹问:“那是什么问题?”
“是你母亲的身份的问题,”族长拿腔作调地说,“你母亲本来就是你父亲的续娶,你父亲死后,她又改嫁到朱家,已经不是咱们范家的女人了。要合葬,她也应该是去跟你朱家的继父合葬才对。”
“此言差矣!”范仲淹严肃地说,“没错,我娘是改嫁朱家,但那是因为我爹去世后,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我娘为了生存才改嫁的。”说到这件往事,范仲淹甚至有些悲愤,“当年我爹突然去世,我娘运送我爹的灵柩回苏州来安葬,本以为可以投奔咱们范家,哪知道竟然被咱们范家拒之门外!我娘当时走投无路,欲哭无泪,幸好得到咒钵庵师太的收留,我跟我娘才有了个临时落脚地,否则还不知道去哪儿流浪呢!我始终无法理解,咱们范家当时怎能如此绝情地对待一对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
“过去的事情别再提了!”族长打断范仲淹的话,“况且那是上一任族长做的事,与本人无关。咱们今天只是说你母亲想跟你父亲合葬的事情,别扯远了!”
“我没扯远!”范仲淹理直气壮地说,“我之所以提起这件旧事,是因为这件事跟你们现在阻扰我娘跟我爹合葬有直接关系!因为你们的理由是说我娘已经改嫁朱家,已经不是范家的女人,才不许我娘跟我爹合葬。如果你们不阻扰合葬这件事,我又怎会旧话重提?”
“放肆!”族长拍案而起,厉声喝道,“范仲淹你还是不是范家的子孙?!”
范仲淹一怔,并不畏惧:“我怎么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范氏家族有范氏家族的族规!你范仲淹不要得寸进尺!”族长怒目圆瞪地说,“你从小跟你母亲改嫁朱家,对范家的事一无所知,又怎能听信你母亲的片面之词?你当年要求复姓归宗,本来多数人都反对,后来我们看在你说话坦诚、情真意切的份上,才同意你认祖归宗,重新做回范氏子孙。没想到你现在却得寸进尺,还想将本已改嫁的娘葬入范氏祖茔。这成何体统?你把范家当什么了?是随便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吗?这件事别说其他族人不同意,就是他们同意,我也不同意!就算你哥范仲温同意,我也不会同意!这件事没得商量!”
范仲淹说:“我要是非要合葬呢?”
族長盯着范仲淹看了许久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那你就别怪范家对你不讲情面!”
族长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范仲淹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是没用的。从族长这个态度就可以知道,范氏家族是不会再接纳他母亲的。
怎么办?
他决定再去长山朱家试试,看看能否将母亲跟继父朱文翰合葬在朱氏祖茔。
范仲淹赶回长山朱家,得到的结果竟然也和范家一样:朱家不许母亲跟继父合葬。为此朱氏兄长说:“继母毕竟是我爹的续娶之妻,后来又被你接走,而且后来你也改名换姓、复姓归宗,现在怎么可能再跟我爹合葬在朱氏祖坟地?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范仲淹没想到平时一向平易近人的朱氏兄长现在竟是这个态度,便说:“当初我接娘去应天奉养,也是经过你同意的。”
朱氏兄长说:“没错,当初你接继母去跟你生活我也同意,但我并没有同意你改名换姓啊?”
范仲淹说:“我复姓归宗,是我个人的事情。跟娘葬在朱家祖坟有什么关系?”
朱氏兄长说:“怎么没关系?既然你已经复姓归宗,你就应该将你娘跟你爹合葬在范家祖坟,而不是朱家祖坟!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都不明白?”
不管范仲淹怎么好说歹说,朱氏兄长就是不同意他母亲跟继父合葬。范仲淹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候朱氏兄弟竟然如此翻脸不认人,母亲一向待他不薄,将他视同己出,自己也将他当亲兄弟看待,没想到在母亲跟继父合墓这件事上,朱氏兄弟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想想真是令人心寒。
没办法,最后范仲淹只能将母亲的灵柩运回应天府,暂时葬在应天府宁陵他的职田内,打算等以后找到风水宝地后再想办法迁坟。
安葬母亲后,范仲淹去寺院请了两个僧人给母亲念经超度,并亲自念诵了几部《地藏经》回向给母亲。母亲不但给了他生命,而且从小教育他如何为人处世,如何实现远大抱负,含辛茹苦地将他养育成人,辛苦了一辈子,还没享过什么福就匆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希望真的如母亲所说,母亲已经跟阿弥陀佛回家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苦难世界。
执教应天书院
深秋的南都,天高云淡,落葉缤纷。
一日上午,应天书院迎来了两个特殊的访客,应天知府蔡齐和新任南都留守晏殊,他们相约前来视察这个闻名大宋、为国家输送栋梁之才的知识殿堂。他们一进书院便走访老师,与学生交谈,了解书院的办学情况以及学生的学习生活。走访了一个多时辰下来,他们得出一个结论:书院目前的师资力量还是太薄弱,总体上还缺乏高水平的良师。要想进一步提高书院的办学质量,还要加强书院的师资力量。
两人站在书院的院子里,晏殊看着蔡齐说:“蔡大人,您是状元郎,门路多。您看怎样才能充实书院的师资队伍?”
“以我看,不只是老师的问题。”蔡齐琢磨着说,“咱们得找个好的领头羊才是关键。”
晏殊笑问:“听蔡大人这么说,莫非您心中已经有领头羊的人选了?”
“暂时还没有合适人选,不过我倒是可以物色一下……”蔡齐马上将几个人选在心里过了一遍,眼前突然一亮,兴奋地拍手道,“有了!我想到了一个人!”
晏殊看着蔡齐:“谁?”
“范仲淹!”蔡齐喜形于色地说,“范仲淹跟我是同榜进士,德才兼备,文章也一流。而且目前他正在应天宁陵家中为他母亲守孝,天时地利,正是书院监院的最佳人选!”
晏殊却不无忧虑地说:“他正丁忧服丧,却让他担此重任,他会答应吗?”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只是一个地方书院的监院而已,而非朝廷命官,应该不会有什么冲突。”蔡齐说,“晏大人如果有兴趣,哪天咱们去拜访拜访?”
“好啊。还哪天?干脆明天就去!”听蔡齐这么一说,晏殊恨不得马上就去把范仲淹请来。
自从被罢枢密副使、留守南都以来,晏殊的心情一直都不佳,窝了一肚子气,感觉憋屈得很,这次跟蔡齐来应天书院视察的同时,也正好得以散散心,消消气。既然蔡齐提出要去拜访范仲淹,那干脆明天就去。
其实晏殊早就知道范仲淹这个人,只是要不是蔡齐今天提起,他不太在意罢了。他早就听他的贵人张知白说过范仲淹,仁宗即位那年,范仲淹曾给张知白写过一封自荐信,想拜于张知白门下,让张知白举荐和提携他,张知白却没搭理他。张知白说他当时还太年轻,想法还不成熟,还想让他历练历练,待日后时机成熟再举荐也不迟。张知白还说,天圣三年(1025年)四月,范仲淹又上书皇太后和皇帝,写了一篇《奏上时务书》,虽然很多想法还不成熟,说理也很空洞,多数观点仅流于泛泛之谈,但其报国的拳拳之心已经引起了太后和皇上的注意,太后和皇上也是有意想考验一下他的耐性,伺机任用。因此对范仲淹这个人,他虽然没见过面,却是有些了解的。何况能够被状元郎蔡齐看上的人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翌日,相约来到范仲淹家的蔡齐和晏殊让范仲淹惊愕不已,他不知道两大朝廷要员因何事要突然造访他的寒舍?出仕十多年来,他一直都在远离京城的偏远地区任职,官职卑微,像蔡齐和晏殊这样的京城大员,他连见都没见过几个,更别说近距离接触了。
蔡齐虽然跟范仲淹是同榜进士,蔡齐却是该榜的状元,而且只比他大一岁,其学识和官职都是他所不能相比的。年少而孤的蔡齐依靠外祖父刘家养大,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参加殿试,真宗皇帝亲自命题,其中赋题为《置天下如置器赋》,蔡齐卷中“安天下于覆,其工可大”的语句令真宗大为赞赏,真宗认为他有“宰相器”,又见他“堂堂英伟,进退有度”,甚是喜悦,当即亲点他为状元,并连称“得人”。蔡齐状元及第后,先后担任将作监丞、兖州和潍州通判、知制诰、翰林学士、应天府知府等职。其中在潍州任上时,因清理一起拖了十余年、株连百余人的“刻伪税印”沉案,使十余人被免除死罪,大批无辜者获释,一时间闻名朝野。因此范仲淹从内心里仰慕蔡齐的才能,也极为敬重他的为人。
而晏殊就更不用说了,此人虽然小范仲淹两岁,进入仕途却比他早十多年,而且还是个五岁即能作诗、十四岁经张知白举荐以神童入试后进士及第的奇人。年纪轻轻就已写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等名句,且已官至礼部侍郎、枢密副使等要职。后来因反对张耆升任枢密使,违反了刘太后的旨意,才被罢枢密副使,留守南都。
无论是蔡齐还是晏殊,他们目前的政治地位都是范仲淹不可企及的。范仲淹虽然跟他们年纪相仿,但他们的官职和政治影响力都远在他之上,他们之间的差距用天渊之别来形容都不算过分。因此,范仲淹此刻以一个小小八品县令的身份站在他们面前,确实有些相形失色,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他许久才回过神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微笑着问了一句:“是什么风把两位大人吹来了?”
“应天的秋风啊。哈哈!”蔡齐爽朗地笑道,
“怎么?范大人不欢迎吗?”
“岂敢不欢迎?下官这是受宠若惊呀!”范仲淹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是受宠若惊。他打躬作揖忙不迭地把两位稀客迎进厅堂里,一边吩咐夫人沏茶,一边接着说,“下官只是在想,下官不过是个丁忧服丧的闲人而已,怎会惊动了两位朝廷大员。”
“咱们是同年,客气话就别说了。”蔡齐看着范仲淹笑笑,又指了指晏殊说,“今天我同晏大人前来,一是对令堂大人的逝世表示沉痛的哀悼,二来嘛……”蔡齐突然停顿下来,看着晏殊,“晏大人还是您来说吧。”
“你说我说其实都一样,”晏殊接过话头,清清嗓子,开门见山地说,“是这样的。我们想加强一下应天书院的师资力量,经过我跟蔡大人商议,我们打算聘请范兄为书院监院。你看如何?”
晏殊的官职和知名度都比范仲淹大很多,此时却称范仲淹为兄,实在有些突兀。除了他比范仲淹小两岁之外,其实他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表达他求贤如渴的意思,纯属自谦行为。
范仲淹当然有自知之明,不会照单全收,而是马上拱手作揖:“下官只是虚长大人两岁而已,怎敢妄称兄长?大人还是叫下官的名字吧。”
“别说大我两岁,就是大半岁也是兄长呀。”晏殊转头看着蔡齐,似乎是在征求蔡齐的意见,“蔡大人您说呢?蔡大人大我三岁,干脆我也叫你蔡兄如何?”
“不敢不敢,”蔡齊摆手不止,一本正经地说,“你年纪小我三岁,官职和才能又何止大我三级?年纪轻轻就官至礼部侍郎、枢密副使,我哪敢在你面前称兄长?你这是要折煞我呀!”
“什么枢密副使,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呵呵。”晏殊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像是说给别人听,但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得罪了太后,还敢想过去的事情?就老老实实地在南都待着吧。”
蔡齐将头凑近晏殊,煞有介事地说:“太后这是爱护大人呐……太后让大人在南都休养一阵子,过后定有重任!”说完便用手做了个一锤定音的手势,仿佛他已经知根知底似的。
晏殊满脸堆笑,对蔡齐拱手不止:“托蔡兄吉言。如果真是那样,晏某请蔡兄喝酒!”
正事刚刚开了个头,晏殊和蔡齐却不知不觉把话题扯远了,一旁的范仲淹也插不上话,只能坐着干等,为了避免场面尴尬,只能不停地搓手。心里却苦笑道:“毕竟都是资深官僚,在太后、皇上面前待久了,满嘴都是官话。”
“不光是请我喝酒,是请我们一起喝酒。”蔡齐伸出双手一抱,像是抱住一个大西瓜,扫了范仲淹一眼,笑道,“是吧,范大人。晏大人哪天要是升官了,咱得好好宰他一顿,否则你就别答应他的事情。”
“蔡大人您这是在取笑我吗?”晏殊一本正经地说,“别说升官,就是让我官复原职,我都该请你们喝酒。”猛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惊叫道,“该死该死,真是该死!范大人尚在丁忧期间,咱们却口口声声在这儿谈论喝酒呀什么的,这是对范老夫人的大不敬呀!”说完便对着范仲淹母亲的遗像又是鞠躬又是作揖,那样子真让人忍不住想笑。
“哪敢取笑大人?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蔡齐话题一转,“咱们别扯远了,还是回到正题吧。”
“对对对,还是接着谈刚才那事儿吧……”晏殊这才恍然大悟,点头不止,
“范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德才兼备,文章一流。反正也要在应天待几年,正好有空闲时间,是应天书院监院的最佳人选……范大人该不会推辞吧?”
晏殊一下叫范仲淹“范兄”,一下又称“范大人”,两个称呼时而交替使用,让人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说客套话。因此没等范仲淹搭话,蔡齐就插话道:“晏大人您就别说客套话了吧。您一番好意,范大人怎么会拒绝呢?”转头看着范仲淹,“范大人您说呢?”
范仲淹青年时期曾在应天书院读书,也正因在此勤学苦读了五年,才得以进士及第,出仕为官,因此他对应天书院还是很有感情的。现在两位大人如此有诚意地邀请他担任书院的监院,他自然也不好推辞。况且只是在书院里教书育人,不是复官任职,跟丁忧服丧没有冲突。也正好可以利用辞官服丧这几年好好的教书育人,弘扬圣道,趁机推行他这些年来总结出来的一套教育思路,为国家多多培养些栋梁之才。
想到这里,范仲淹不动声色地说:“既然两位大人看得起下官,下官自当领命。只是下官才疏学浅,资历浅薄,怕辜负了大人们的厚望。”
“你就别谦虚了,”蔡齐快言快语道,“你范仲淹的才能别人不知道,我蔡齐还不知道?好了,咱们都别说客套话了,既然你愿意干,那书院监院就由你来担任了。晏大人你看如何?”
“好,那就这么定了。”晏殊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有范大人这样的能人才子来负责书院,我们就放心了。”
范仲淹谦虚地说:“在晏大人面前,下官那算什么才子?大人五岁能诗,十四岁进士及第,整个大宋恐怕再没第二人!”
晏殊摆手笑笑,一副很谦虚的表情:“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呀。”蔡齐起身,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晏大人说的没错,范大人愿意出山主持书院,事情就好办了。”转身道,“那今天就先到这儿,咱们改日再聊吧。”
晏殊马上说:“范大人,咱们先告辞了。”
范仲淹说:“两位大人吃个便饭再走吧。贱内已经在做饭了。”
蔡齐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你现在丁忧服丧,多有不便,还是以后再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准备,只是随便吃点粗茶淡饭而已。”范仲淹是真心诚意想留他们下来吃顿饭。
“来日方长,等你到书院再说吧。”晏殊一副豪爽的样子,“既然大家认识了,以后还怕没机会?”说完便转身离去。
范仲淹送两位大人上轿,拱手不止,目送两顶轿子远去。
过了几天,范仲淹便去应天书院接受监院一职。虽然只是一个书院的负责人,不是什么大官,他却格外珍惜这次机会。作为大宋的四大书院之一,应天书院闻名全国,为朝廷输送了不少人才,自己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能够有机会为母校出力,是他的荣幸。再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教育是治国安邦的第一要务,自己向来重视教育事业,早在广德任职司理参军期间,他就发动民间力量兴建了广德学宫、兴办教育,并利用公务之余亲自去给学子们授课,一度改变了广德的民风,在当地形成了爱好学习、崇尚学习的良好风气。现在每每想起那件事,他还倍感欣慰。而今晏殊和蔡齐两位当朝要员看得起自己,亲自上门拜访并邀请他主持应天书院,他自然不能辜负两位大人的厚望,要为打造国家的人才摇篮而竭尽全力,鞠躬尽瘁。
想到为国家培养人才,范仲淹马上想到了在泰州结识的富弼,那是他近年来遇见的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马上就去求见晏殊,把富弼推荐给了晏殊,将富弼在泰州海堤工地求见他的故事在晏殊面前娓娓道来,并对富弼不吝赞美之词,称赞富弼不仅才华横溢,甚至还有“王佐之才”,日后定能为国家做出一番贡献。
听范仲淹这么一说,同样爱才的晏殊马上意识到自己又发现了一个人才,对范仲淹说:“你叫他抽时间来一趟应天,我先看看。如果确实德才兼备,咱们可以作为朝廷的储备之才。”
“好的。下官马上就通知他来拜见大人。”
范仲淹办事果然雷厉风行,当日就写信让富弼速来南都一趟,说是前任枢密副使、现任南都留守晏殊晏大人要见他。
接到信后的富弼竟有些云里雾里,茫然不知所措。前阵子他还纳闷那个在他面前不摆一点官架子、跟他说话很投机的范大人怎么突然就離开了泰州,并且杳无音讯。后来他去海堤工程指挥部打听才知道是范大人的母亲逝世,大人回乡守孝去了。而今这个仅有一面之交的范大人却叫他火速赶往南都,还说有大官要见他。
范大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作为一个有梦想、有抱负的读书人,富弼虽然也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金榜题名,出仕为官,为国效力。但是他却不想去攀龙附凤,通过结交达官显贵去达到目的,他要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其实当年他斗胆上门去求见范仲淹,并非是他想去巴结范仲淹这个县官大人,而是因为他仰慕范仲淹的才华,特别是经过他父亲几次三番地跟他讲述范仲淹“断齑画粥”“独不见皇帝”那几个故事后,他对范仲淹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才忍不住要上门求见,一睹尊容。而今这个自己心目中的榜样竟如此心急火燎地催他去南都,还在信中口口声声说要介绍什么前任枢密副使、现任南都留守晏大人给他认识,难道是想让他去攀龙附凤、投机钻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不去也罢!
但富弼转念一想:范大人怎么会是那种溜须拍马、投机钻营的人呢?自己当初跟范大人一接触就知道,范大人是个为人正直、为官清廉的人,况且他在泰州民众当中的口碑这么好,肯定不是那种阿谀逢迎之流。既然范大人叫他速去南都,肯定是有要紧的事,而且是好事。
这么一想,富弼当即打点行囊,拜别父母,启程前往南都。
到达南都,富弼前往应天书院找到范仲淹,鞠躬作揖道:“晚生拜见范大人。”
“免礼,”范仲淹说,“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富弼不动声色地问:“大人让晚生来南都有何吩咐?”
“当然是好事呀。”范仲淹便把晏殊和蔡齐亲自上门造访他,聘请他担任应天书院监院,他又如何向晏殊推荐富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富弼听。没想到富弼却说:“我说句话大人可别介意。”
“你说。”
富弼竟冷冷地说:“晚生向来不喜欢高攀什么高官显贵,当年上门求见范大人,也仅仅是因为晚生仰慕大人的才华和德行,而非因为大人是个官员……如果大人千里迢迢叫晚生来南都,就是为了让晚生去攀龙附凤、结交一个什么朝廷要员,那我看还是不见为好。”
范仲淹心里说:“倒是个有性格的人。只是说话太偏激,还须历练历练。”嘴上说,“你看我范仲淹像个拍马屁的人吗?”
富弼说:“晚生就是看范大人不是那种溜须拍马之人,所以才决定来一趟南都,要是大人是那种人,晚生转身就走。晚生虽然也想出人头地,但晚生不想走旁门左道。”
“我们虽然不拍马屁,不投机钻营,但我们难道连合理合法地展示才能的机会也不能要吗?”范仲淹一脸严肃的看着富弼,“如果结交一两个高官就是拍马屁,向高官推荐自己就是走旁门左道,那你还读什么圣贤书?干脆回家种地得了!”
这话让富弼马上就火了,他没好气地甩出一句:“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是你要我来的!”
“彦国,你虽然有才华,但是你年轻气盛,说话太偏激了。”范仲淹语重心长地说,“身为孔孟门徒、圣贤弟子,我们可以有傲骨,却不可有傲气呀!你在泰州的时候不是还口口声声跟我说,我们虽然不刻意去追求名利,但也不要像陶渊明那样追求虚幻的世外桃源吗?你不是还说不管世道如何,都要秉承圣人之言,为国为民做贡献吗?当初我就是看中你心存君国,胸怀天下,才赞叹你有王佐之才,才想到在晏殊晏大人面前推荐你,好让他日后提携你……没想到你的表现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富弼这才意识到自己说话确实太偏激了,赶紧道歉:“晚生确实年轻气盛,阅历不足,说话太偏激,辜负了大人。晚生给大人请罪,还请大人海涵。”
“算了,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就行了。”范仲淹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宰相肚里能撑船,自古能成大事者,除了才能和德行,还必须宽以待人,有度量。一个小肚鸡肠、思想偏激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富弼辩解道:“晚生不是没度量,晚生是不想攀龙附凤而已。”
“这就是没度量嘛!”范仲淹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作为一个胸有大志之人,不管对方是高官还是百姓,富人还是乞丐,我们都应该去包容,不卑不亢地去接触。如果你心里连一个高官都看不惯、容不下,那你还能做什么大事?还谈何报效国家、为民谋福?”
富弼这才彻底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低下头,低声说:“晚生错了。”
范仲淹忍不住还想多说几句:“作为圣贤弟子,我们从小读圣贤书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治国安邦平天下吗?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们就应该能上能下,能屈能伸,难忍能忍,难行能行。我这还不是叫你去破釜沉舟、卧薪尝胆呢!你就这么大的抵触情绪,确实不应该呀!”
“晚生知道错了,”富弼目光真诚地看着范仲淹,坦诚地说,“晚生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所以眼界有限,境界太低,性格也有些偏执。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大人给晚生上了深刻的一课,这堂课对晚生终生受益。”
“人不學,不知道。其实也不能全怪你,谁都年轻过。”范仲淹突然想起了少年时期自己游学关中时独闯县衙、质问县官而遭毒打的那段经历,再看看眼前的富弼,不禁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范仲淹带富弼去拜见了晏殊,晏殊对长得仪表堂堂的富弼第一印象就不错,再经过一番深入交谈,发现富弼的确如范仲淹所说,不仅有才华,而且还是个很有想法和抱负的难得之才,心想这样的人才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于是当即表示愿意收富弼为门生,经过范仲淹事先的一番教育,富弼已不再像此前那么清高,欣然答应并当场拜晏殊为师。
范仲淹见此情景,马上说:“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学生也拜晏大人为师。”
晏殊一听,马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哪敢收你这样的徒弟?”
“老师太谦虚了,”范仲淹诚恳地说,“且不说老师五岁能诗、十四岁及第的辉煌往事,就以老师目前的学识和德行,就足以让学生尊为师长。”
刚拜完师的富弼说:“老师您就别推辞了吧。”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晏殊谦虚地说,“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年龄我比范大人还小两岁,只是比你早出仕几年而已。别说尊我为师长,咱们相互学习吧。”
范仲淹一本正经地说:“不是相互学习,是学生要虚心向老师学习。”
“这么说,我跟范大人以后就是师兄弟咯?”富弼打趣地说,“我比大人早些拜师,那我就是师兄咯?”
“彦国,不得无礼!”晏殊佯装生气地看着富弼说,“在范大人面前你也好意思自称师兄?你还是好好跟着范大人学习吧。”他想了想,接着说,“这样,我看你也先别回去了,干脆先在应天书院读一阵子书再说吧。”
“哎呀!这刚刚拜完师,任务就来了。日子好苦哇!”富弼故意装出一副叫苦不迭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晏殊却严肃地说:“你以为我这个老师是那么好拜的吗?从今往后,你就好好跟着我学吧。不让你小子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已经算是不错了。”
范仲淹拱手道:“我们都要跟着老师好好学习。”
师生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有说有笑,好不惬意。
过些日子,对富弼赏识有加的晏殊想把自己的次女许配给他,便询问范仲淹的意见,范仲淹说:“这是好事呀。如果令爱下嫁富弼,那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
“我就是觉得富弼这孩子有些才华,人品也不错,所以才想把小女的终身托付给他。”晏殊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毕竟你比我了解富弼,所以就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要跟我说实话,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既然晏殊这么说,范仲淹也不好再隐瞒富弼的清高,便不动声色地说:“富弼是个德才兼备的人才,各方面都不错,只是以前有些清高,不过经过我的一番开导,现在好多了。”
“嗯,清高这一点我能感觉出来。”晏殊此时说话的口气像是在拉家常,“你多多批评他是对的。他毕竟太年轻了,没吃过什么苦头,所以才棱角分明、恃才自傲。如果像我们这种经历多了、磨练多了的人,就不会那样了。”
“人无完人,总体而言富弼还是个难得的人才。当然也是个难得的佳婿。”范仲淹笑着说,“老师如果不嫌弃学生身份卑微,学生倒是可以给富弼保媒。”
“我正有此意,”晏殊这才说了实话,“我虽然想把女儿嫁给他,但总不能自己一厢情愿吧?也不能让我这张老脸去同他说吧?你说是不是?”
“那当然,”范仲淹说,“富弼能够娶令爱这种千金小姐为妻,不知道是他哪一世修来的福气。”
作别晏殊,范仲淹马上就去找富弼说了此事,富弼自然是满心欢喜。能够成为晏殊的女婿,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事情,其惊讶程度无异于天上掉馅饼。于是当即表示要赶紧择一个良辰佳日下聘礼,希望能够早日成亲。经过范仲淹那番开导,他脑袋也算开了窍,说话做事不再那么偏执。 (未完待续)(连载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