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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搭一艘 阴谋论的邮轮

2017-07-31BronwenDickey

南都周刊 2017年11期
关键词:阴谋论雪莉

Bronwen+Dickey

时间刚过七点,我本应该穿戴整齐出现在楼下那层甲板,跟100多个阴谋论爱好者共进晚餐,这个在红宝石公主号上为期一周的旅行到此时已接近末尾。团里其中许多人年事已高,却舍得花费3000美元每人(且不包含往返港口机票和船上酒水)搭上有史以来第一艘阴谋论的邮轮,参加这场“另类科学”的庆典。

过去五天里,他们谈论过的丰富议题包括:不明飞行物、转基因生物、政府精神控制计划、疫苗、化学凝结尾①、麦田怪圈、光明会计划②……同时尽情地在途中的三个墨西哥旅游小镇吸收神秘能量。

而我压根没出现在餐厅。我把自己锁在客舱里,百无聊赖地对着服务生送来的乳酪汉堡挑挑拣拣。当天下午早些时候,两名演讲嘉宾不依不饶地追着我从会议室出来——这已经不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冲突,而现在我特别害怕他们会把整艘船翻个底朝天来追踪我,或者突然从哪个死角,又或者空荡的门口冒出来拦住我的去路。

要知道我并没有被害妄想症。

几个月之前,我在一個科学博客上读到了有关这个活动的消息。我立刻就心动了。想像一下,点一杯菠萝朗姆鸡尾酒,再聊聊罗斯威尔飞碟坠毁③或者肯尼迪遇刺事件,听上去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认识一些孜孜不倦的阴谋论信徒就更好玩了。美国人特别热衷于用一种非同寻常的眼光来解析世界,许多事实也可以证明这并不是异想天开,毕竟,这是一片孕育了水门事件、塔斯基吉梅毒试验④和成天窃听的国家安全局的沃土。

但这艘红宝石公主号可不是让随便开开脑洞的人想来就来的地方。这儿的来宾可是大出血3000美元,前来确认他们的恐惧、疑虑和猜想,以及他们的担惊受怕都是真实的,而且并不孤独。这儿就像是一个线下的实体聊天室。

而一群观点相似的人只会把聊天室变成一个不断自我加强的假消息兔子洞。只要稍微点击一下Reddit或者Disqus这种网站,你就会发现大脚怪生活在美国西北部的山林中,而政府实际上控制在一群伪装成政客的巨蜥手中。骗子们在随便什么网站上篡改数据和文件、伪造医生头像发布毫无根据的言论,就能累积起成千上万的追随者。

当然,认为所有相信阴谋论的人都是没有判断力的蠢货这也不公平,因为谨慎和妄想症并不完全是一回事,理智的怀疑者不会完全拒绝科学论证。

互联网的福祉之一在于帮助人们寻找同类——至少看上去像是同类。就拿费城人队的球迷来说,有的人满足于做一个随便的粉丝,有的人则会花好多个小时在相关网站上跟其他狂热粉热烈讨论。同样地,有的人只是让思绪短暂地停留于“李·哈维·奥斯瓦尔德刺杀肯尼迪总统时有没有其他帮凶”,然后该干啥干啥,而另一些人就不惜购买高价船票、大老远地飞来,只为与其他阴谋论信徒共度一周。

而我可能处于他们之间某个地方,二者皆非。我不知道自己将在邮轮上遇见什么。

五天前那个晴朗愉快的下午,我从加州圣佩德罗港登上了远洋邮轮。在成排肮脏大烟囱的衬托下,红宝石公主号闪着庄严的白光。它出水超过60米,能容纳3000多名乘客,设有四个泳池、两个夜总会、一个全方位服务的水疗中心,以及大量洛可可风格装饰球。中央天井和巨型旋转楼梯如公主皇冠一样闪耀,每条走廊都看不到尽头,相同的楼梯把九层甲板错综连结在一起。

“很高兴见到您!”当我最终站在阴谋邮轮的签到台前,“神游”公司代理阿黛尔·麦金托什(Adele McIntosh)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以及铭牌和资料袋。看到我在登记表中写下了“《大众机械师》杂志”,阿黛尔旁边一个正在收拾资料的女人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太棒了”,她说,“我们才刚刚对量子领域有一点了解。”

研讨会主题似乎可以分为两种画风。其中一些带有魔幻风格的明显是新潮玩意,像什么“星界占有、吸血鬼通灵和驱魔”“盖亚-索菲亚、时间轴和全球炼金术”,还有“如何用思想机器控制世界”。务实派则时刻用具体明确的议题提醒着你,地球是多么危险:“转基因食物正在导致数百万人患病?”“疫苗:针管里流出的到底是什么?”以及其他一些关注美国法律和银行系统的议题。不巧的是,每晚的UFO观测活动由于主讲人前一阵得了中风而不得不取消。

我收到的资料袋中有一个锃亮的蓝色手环,理论上我应该随时戴着它以便团员们彼此相认。但这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因为阴谋论团友们太鹤立鸡群了。船上绝大多数乘客——我是说那些纯粹来度假的——个个穿着亮色T恤和印花嘈杂的大裤衩,随着时间推移,还会有不少人戴上礼品商店出售的廉价船长帽。

而阴谋论团员们则是一群表情严肃的老年人。他们统一穿印有“信息战”的T恤,有的打着石膏,有的拄着拐杖,还有两个坐电动轮椅;总之,没有一个是看上去能轻松支付旅行开销的人。

我动身前往一个没有窗户的会议室,它现在已经被临时命名为“自由实验室”。

“欢迎大家”,苏珊·舒姆斯基(Susan Shumsky)博士说,“我喜欢以祈祷开始。”她是“神游”创始人,据说曾经是披头士乐队成员所尊崇的瑜伽大师摩赫西(Maharishi Mahesh Yogi)的私人工作人员,她的神学博士学位是有关“直觉的形而上学之教学”的。

她身上的物件无一不在吸引你的注意,要么是荧光粉色,要么是亮闪闪的。“呼吸这神性的光芒!”当我们闭上眼尽情吸气时,走廊对面盖茨比赌场里,老虎机在霉霉和蕾哈娜的背景音中咣当作响。

16名演讲嘉宾依次做了自我介绍。美国第34任总统艾森豪威尔将军的重孙女劳拉·艾森豪威尔说,她曾在2006年被邀请参观了美国的火星殖民地,那里的许多外星人已经乔装混入地球,其中包括华盛顿不少著名政客。纽约时报畅销书作者丹尼·布林克利(Dannion Brinkley)宣布自己曾经三次死而复生,某次被闪电击中之后,他在来世逗留了28分钟。“死亡不是真的”,他说,“这是地球上最扯淡的事。”‘

温斯顿·施劳特(Winston Shrout)提到了“商业救赎”,该信条允诺每个美国公民都能得到一大笔秘密钱财。“总的来说我确实是站在更高层级来讲的”,施劳特拖长的声调带有浓重的肯塔基口音,“因为要理解商业救赎,你必须进入第五,甚至第六维度。”

与会者们潦草地做着笔记,兴奋地在日程表上圈圈划划。许愿机、星象图、占卜杖,接下来还有大型制药公司和跨国农药公司孟山都的阴谋。肖恩·莫顿(Sean David Morton),这个被主播Art Bell称为“美利坚先知”的男人,发誓可以帮大家逃避债务,办法是跟法庭系统死磕。当然他并未提及,自己在2010年曾因为向投资者宣称能对股票市场进行精神预测,而被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控诉;以及曾声称自己是新利莫里亚共和国(位于亚特兰提斯大陆,现已沉入海底)的大使,以便逃脱诈骗指控。

演讲人中最知名的要数安德鲁·韦克菲尔德(Andrew Wakefield)了。他是一位名声败坏的前英国胃肠道病专家,在1998年发表了一篇宣布在12名儿童身上找到了麻腮风三联疫苗和自闭症关联的、极具争议的论文。那篇论文最终被撤稿,韦克菲尔德本人也在2010年被英国医学总会吊销了执照。不过那时他已经搬来美国,在声势日渐扩大的反疫苗运动中,他无疑是摇滚明星般的人物。

韦克菲尔德看上去魅力非凡,只是有点疲惫。“我的人生故事就是如何开始一项完美的事业,再把这一切都冲进马桶”,他说。

那天晚上的米开朗基罗餐厅,死而复生的丹尼坐在一幅气笔喷绘的海神波塞冬画像下面。他身高超过一米九,运动外套配上飘扬的围巾,看上去像是一个刚从静修处回来的退役橄榄球中后卫。被好几个粉丝围住的他招呼我过去,于是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来这儿的动机是什么?”他问我,“有什么意图?”

我困惑地瞟了一眼左边的小伙子。他说自己叫Leo,是加拿大卡尔加里市的一个矫形牙医。他凑过身来在我耳边说,“丹尼能在瞬间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在正确的频率上,就像收音机调频一样。”

“我是一名记者”,我这样告诉丹尼,“我来这儿是为了了解阴谋论群体。”

随后他笑容满面地向我介绍雷击的事。“你信不信都没关系,因为我总会赢得争论。你不会死,而且我们其中的一些人能从死亡中回来。”

他还没来得及细说,另两位演讲嘉宾兰纳德·霍罗威茨(Leonard “Len” Horowitz,大家都叫他兰)和女友雪莉·凯恩(Sherri Kane)一阵风一样飘进了餐厅,在我们这桌坐下来。在网络上,他俩管自己叫“The Horokane”。兰长得很像芝麻街里面的伯爵,要是1974版伯爵穿越到今天,再换上夏威夷风格的上衣,那就是兰现在的样子。

兰曾是新泽西州的一名牙医,拥有哈佛大学的公共卫生学位,最著名的事迹是在1998年出版了一本揭露阴谋的书。他认为伊博拉和艾滋病毒都是美国政府搞出来的种族灭绝武器,而疫苗计划旨在降低地球的人口压力,但这些都不是他本次演讲的主题。兰这回要聊的是通向终身健康和世界和平的钥匙:“神奇频率” 528 Hz。

根据兰的理论,宇宙中万事万物都在发射震动,所有正面的、促进生命的力量(包括可见光中的黄/绿波段)都在 528 Hz达到共振。因此,所有音乐都应该把频率设定为 528 Hz,而不是通用标准 440 Hz。他坚称后者是洛克菲勒基金会为了将全球人口军事化而强加的邪恶阴谋, 440 Hz 的频率会刺激大脑松果体,让所有人精神紧张、病态消极。他称之为“音乐邪教控制”。

“你”,他对我说,稍稍停顿了一下,“是……一个……电子的,生物全息的,沉淀,结晶……奇迹的化身!是神之频率的震动,在海洋中和谐的呈现。”

“好吧”,我说。

“这也是僧侣们酿制白兰地的时候吟诵的频率”,丹尼补充说。

兰的眼中闪过一道光。“那是什么时候?”

“1340年代”,丹尼答。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兰又问。

丹尼边用纸巾轻擦嘴角边说,“你死了之后就会知道这些事情。我在穿越的时候看见了。”

雪莉说自己曾经是一名调查记者,后来从福克斯新闻台叛变了。她是一个比兰年轻很多的金发女子,而兰似乎将她视若珍宝。“如果不是她”,兰说,“我可能永远不会意识到我的前妻是中情局派来暗中伤害我的卧底。”(后续的邮件采访中,兰的前妻对此矢口否认。)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中情局派来的?”我开了个玩笑。

雪莉边摆手边笑道,“相信我,这太明显了。如果你是一盆植物,我当然会知道。”

当邮轮再次驶离港口,水杯中的冰块在螺旋桨的嗡嗡声中叮当作响,丹尼提议我们大家一起握手祈祷。这时兰从桌子上探身过来低声对我说了什么。

“真正的麻烦,是当你了解到所有这些真相之后,编辑是否还允许你写出来。”

次日早晨,就在韦克菲尔德的讲座“公共利益揭秘”开始前不久,电梯旁出现了一个戴着锃亮蓝色手环的瘦高男人。他名叫拉里·库克(Larry Cook),一个温声软语、来自洛杉矶的51歲反疫苗活动家。他说自己此行就是来面见韦克菲尔德,他心目中的英雄。

“媒体想要毁掉安迪”,拉里边走向餐厅背面边说道,那里已经聚集了大约15个人。“全是谎言和人身攻击。我们不需要药物和疫苗。如果我们养成了健康的生活习惯,天然地就能保持健康。你想想看,要是疫苗管用,为什么疾病还会存在?”

研讨会开始了。一个钟头之内,韦克菲尔德在投影仪前走来走去,他的脑袋在幕布上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先天残疾儿童的照片划过荧幕,伴随着观众的惊叫。

“你的身体早就被大医药公司主宰了”,他说,“这就是一部活生生的科幻电影。”听众纷纷倒抽冷气,有人摇头表示不相信。“这将成为美国的结局。”在问答环节中,韦克菲尔德补充说,“这是一个蓄意的优生计划,一个人口控制项目。”

我环顾四周,人们仍然听得很专心。头两天的经历中,尽管话题不断突破了我想像力的极限,但大多数团员的开放友好令我感到振奋。他们乐意跟我敞开聊自己的生活,以及如何被阴谋论吸引。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有些事不对头”,一个名叫凯莉、苗条时髦的47岁办公室经理告诉我。“一定有什么被隐瞒了。我的家人不相信我,因为他们已经被洗脑了。”

我问她为什么相信政府会用疫苗和转基因食品来毒害本国公民。

“因为他们TMD想杀掉我们!”凯莉说。

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激愤。米西和罗恩(Missy & Ron Hill)是来自佛罗里达的一对夫妻,他们大概15年前相识于教会,当时罗恩是一家低温技术公司的卡车司机。恰巧公司派他去开长途,于是米西也去上了卡车驾校,这样他们就可以并肩穿越整个美国了。他们开始收听深夜的调幅广播,也就是Art Bell的节目,其中一个有名的栏目就是远程采访内华达沙漠中的UFO调查人士。

“我从没意识到发生过这么多奇异的事情,”罗恩说,“我们从那以后就迷上了这个。”罗恩夫妇对“星门”和全球能量场的兴趣甚至驱使他们游览了爱尔兰、法国和西班牙。跟船上其他人消极逃避不同,他们反而更乐于探索世界。

此时,有关我来自一家涵盖大量科学报道杂志社的流言开始散布。先是苏珊·舒姆斯基通知我和摄影师迪娜(Dina Litovsky),韦克菲尔德禁止我们参加由他拍摄的纪录片《注射谎言》的首映,其主要内容是疾控中心手上握有疫苗导致自闭症的铁证,然而却故意对公众隐瞒这一事实。

(P.S. 几个月之后,这部更名为《疫X:从掩盖到灾难》的纪录片由于被翠贝卡电影节先接受后拒绝,而引起了一场全国范围的争论。《综艺》杂志评论为“一个自由浮动的妄想大杂烩、科学上站不住脚”,《卫报》说这部片子“大概和其他阴谋论电影一样径直奔垃圾堆而去”。直到5个月之后,我们的调查部才通过联系韦克菲尔德的公关助理拿到了片源。)

很快,早先研究“瑜伽飞行”、现为反转基因活动家的史密斯(Jeffrey Smith)要求我们离开其他两个分会场。自此之后,与会者开始躲避我们的镜头,并频繁抱怨闪光灯。

周二早晨,我们在尚未被禁足的 528 Hz讲座前排坐下。当主讲人兰忙着设置投影仪的时候,雪莉把营养补充剂和水晶金字塔在小柜台上一字铺开。她的旗舰产品OxySilver零售价49.4美元,主要成分是纯净水,但真正的活性成分是每瓶五毫克的银溶胶。

“我喝了OxySilver之后感觉好多了!”一个最近被诊断出癌症的女人坐在轮椅上宣布。

身穿黑色丝绒西装和白色蝴蝶领衬衫的兰向我走来。“只想告诉你,如果你在文章里侮辱、贬损或者诽谤我,我会不留余力地曝光你们及其团队。”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侮辱谁,兰”,我有点震惊,因为我们前晚明明聊得很开心。“当然也没有什么诽谤。到底怎么了?”

“这简直是个噩梦!”他突然提高了声调,像煮沸的火锅一样飞沫四溅。“我每天的日子就像在《迷离境界》里坐过山车。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拒绝旁观这场大屠杀!”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我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怎样死亡,而不是被政府悄无声息地抹除!”

热带旅行前半程的兴奋很快被紧张和猜疑所取代。

也许是狭小无窗的客舱引发了幽闭恐惧,或者是更多的人开始晕船,我发现在泳池旁休憩和打德州扑克的团员越来越少。又一个清早,一个女人告诉我,当另一名团员告诉她犹太人大屠杀从未存在时,她忍不住崩溃大哭——因为她的父亲亲身经历过。

有件事情很有趣:在拉斯拉贝达斯岩刻一日游中,拉里·库克无意跟我提起,之所以几乎没有人愿意搭理我,是因为我公开表示支持疫苗。我们就此展开了一次文明的对话,我承认自己被科学界共识和经过严格同行审议的研究所动摇,认为疫苗是安全有效的。尽管拉里仍持怀疑态度,我们谁也没有改变想法,但争论并没有恶化为音量大赛,我们也没有指责对方的动机。在因特网二维世界中,一言不合就开撕很容易让人把对方当成是待解的密码,而不是抱有合理问题和担忧的具体的人,而无视一个跟你面对面坐着、彼此了解的人却难得多。

那天夜里,海上掀起了三四米高的浪,晕船的人越来越多。但前来自由实验室观看兰有关巴黎恐怖袭击纪录片的人,还是把这里塞得满满当当。片子揭示说,2015年11月发生在巴塔克兰剧院的枪击是一次大型的“伪旗行动⑤”,背后主谋另有其人。

该纪录片是一个混合了一些好莱坞电影预告片、从Youtube上下载的《生还者》采访片段,以及雪莉和兰在新闻直播间的对谈(用绿幕抠图做的)的毫无情节的拼凑之作,夹杂着撒旦画像、不时滚动的谴责激进媒体的横幅,还有兰的营养补充剂广告。

我只能这样大概复述一下纪录片的主线:好莱坞超级特工阿里·伊曼纽尔在片中代表了来自美国加州的“死亡金属之鹰”,也就是巴黎恐袭时在台上表演的那支另类摇滚乐队。阿里和法国媒体集团Lagardère Group有勾结,后者在2015年9月刚刚买下了巴塔克蘭剧院。由于卡塔尔控股持有Lagardère股份,又因为卡塔尔政府被批评暗中允许恐怖分子在阿联酋银行洗钱,还因为——我就是在这儿彻底糊涂的——阿里是芝加哥市长拉姆·伊曼纽尔的兄弟,于是Lagardère Group在阿里的帮助下秘密编排了这起恐怖袭击。

影片结束时雪莉抓起了麦克风,她嘴角拉得很低,仿佛戴上了一个神情肃穆的丑陋面具。

“我暂时不想让任何人离开”,她说,“我有个问题。”她指着我的摄影师迪娜,她正在环绕房间拍照。

“到这儿来”,雪莉说,“请告诉大家你的来头。”

“我在杂志社工作”,迪娜说,“大家都知道。”

雪莉说话口气就像逗小孩子:“你能不能告诉大家,你们跟阴谋论邮轮有什么关系?”

观众中有人打断了她,“你知道她是摄影师,不是记者对吧?”

“让我把问题问完OK?”雪莉厲声说,同时转向迪娜,“你能否告诉大家,你们为什么会对我们这样的人感兴趣?”

迪娜傻笑着说,“难道你们不觉得自己很有趣吗?”

“你拍下照片,然后就好给我们贴上‘阴谋理论家的标签!”

丹尼嘟囔着,“好了好了让我们回到 528…”

第二天下午我们照常来到自由实验室的时候,兰在门口叫住了迪娜,眼睛瞪得像餐盘一样大。

“你们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他一边吼一边往我们手里各塞了一叠打印材料,都是本刊揭穿伪科学的文章。这显然是兰和雪莉通宵泡在网络中心搜罗来的东西,甚至还包括一个维基百科页面,上面写着《大众机械师》的母公司Hearst隶属于巴黎暴恐的幕后黑手Lagardère Group。

我打算一笑置之,但兰拦住了我,不让我从他旁边走过去。

“你看看!”他咆哮着,脸都扭曲了,“看看!这就是你们来的目的!你们居心不良!”

被堵在走廊上的拉里·库克此时上前站在了兰面前,以免他扑向我。

“把你的手拿开!”兰冲他吼道,“你TMD把手拿开!”

手举相机的雪莉从兰身后窜出来把我追到走廊,要我做个解释。当我四下躲避镜头的时候,一不小心被兰和雪莉围住了,肢体冲突随时可能爆发。

“如果你们还不消停的话,我就叫保安了”,拉里说。

好在结局只是兰约拉里有空去拳击场一决高下。这就是我为什么悄悄地从走廊另一头溜走,且整晚把自己锁在客舱。船已经驶离墨西哥海岸很远,我感觉自己在纯粹的精神错乱中荡漾。

走廊对决把剩余行程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空白。韦克菲尔德故作亲热地邀请我们去听他的第三次讲座,我们拒绝了,有参加了的团员后来告诉我们,讲座中布下了埋伏——他挑出了我们杂志报道选段大声宣读。丹尼要给我一个久久的拥抱来读取我的能量,“你刚才的‘流非常美丽”,他说,“但你付出的爱没有得到回应。你给了这个人太多权力,你需要一个能够欣赏你的人…比如我!”

施劳特在他的告别演讲上重申自己是银河圆桌会议的三维空间代表,还提到他的许多客户都是仙子和精灵。艾森豪威尔的重孙女告诉我们,希拉里·克林顿可能有些统治世界的超自然秘密事务。“她根本就不是人类”,她说,“你压根不会想知道真相是什么。”

我也见识到了“烘焙阿拉斯加游行”,那是邮轮上的最后一晚,我跟迪娜在达·芬奇餐厅吃饭,慢慢喝着要价奇高的啤酒。灯光昏暗,服务员头顶的LED发光餐盘里托着酥皮蛋糕,排成一排随着劲爆音乐蛇形移动。有人用麦克风喊着,“女士们先生们,拿起你们的餐巾!”

除迪娜和我之外的其他人开始挥舞餐巾,跟着一起唱“Olé, o-lé, olé, o-lé”。看上去挺傻的,但让人有一种处于群体之中的安全感。

阴谋论群体也是如此,情绪的力量在这里远大于事实。它提供了一种不存在混乱、随机和偶然的世界观——宇宙的混沌和不确定性构成了现代科学的基础,而我们的思维却不愿接受这点。对一些人来说,人生的不如意可以用邪恶来解释,也比没有任何原因要好得多。

巨轮终于靠岸,迪娜和我驱车离开了港口。国税局特工在港口以56项诈骗罪逮捕了肖恩·莫顿和他的妻子梅丽莎,包括一项金额达280万美元的虚假退税。若罪名成立,他们将面临超过600年的监禁。(当然他们自辩无罪。)几个月后,施劳特由于在伪造财务文件中宣称印币超过万亿美金而被指控。(当然他也自辩无罪。)兰和雪莉回到夏威夷家中,在博客发布了一篇长文控诉我的罪行,认为我是绝密团体“制药巨头”的成员,而试图保护我的拉里则被指控为大型制药公司的双重代理。

但即便这样我也没法生兰的气。

“我有个聪慧的母亲,她曾经在维也纳,纳粹的枪口底下清扫街道。”兰在末期的一场讲座中提到。那天我之所以有胆子参加,是因为阿黛尔向我保证,要是兰再找我的麻烦,她就会叫保安。

“妈妈奇迹般地搭上了逃离欧洲的最后一批船,我今天能坐在这里则是奇迹中的奇迹。我妈妈曾说,‘兰,你不知道,法西斯和新纳粹在任何时候、任何国家都可能会兴起。而那时的我回答她,‘妈妈,你这是病了。我知道,要是我经历了你所经历的一切,我也会一样地神经质。你看谁都是纳粹,我觉得你应该找个医生看看。”

兰的妈妈在1976年接种了甲流疫苗,后来被诊断出了格林-巴利综合征,这是一种周围神经系统受损的疾病。再后来她又患上子宫癌,到她去世的时候,兰已经确信是疫苗夺走了母亲的生命。根据疾控中心的报告,接种疫苗让格林-巴利综合征的发病率有了轻微的提高。

这正是困扰着兰纳德·霍罗威茨的东西。当坏事没有理由地发生,有的人向宗教寻求安慰,有的人试图找到一个科学的解释,有的人接受了自己无能为力的现实,但兰只想找到一个直观的答案。那么他一定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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