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海明威短篇小说的“冰山”叙事风格

段丽芳+段聪丽

摘 要：诺贝尔奖得主欧内斯特·米勒·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1899 ） 以短篇小说来开始他的职业生涯，以简易的写作风格和“冰山理论”而著名。这不仅体现在海明威简约明了的语体风格，更体现在海明威短篇小说在对话叙事、叙事时空转换和场景省略叙事方面独树一帜的叙事艺术，阐释了海明威小说“冰山”之下所隐藏的艺术主题。

关键词：海明威；短篇小说；冰山理论；叙事

作者简介：段丽芳（1982-），女，汉族，云南芒市人，硕士学位，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和英语教学；段聪丽（1986-），女，汉族，云南腾冲人，硕士学位，德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助教，主要研究方向为少数民族语言文化和教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20-0-03

欧内斯特·米勒·海明威（Ernest Miller Hemingway，1899-1961 ） 以短篇小说来开始他的职业生涯，他毕生共写了10本短篇小说集。作为一名作家兼新闻记者，他因简易的写作风格和“冰山理论”而著名。他所展现的人物的真实性引起了观众的共鸣。海明威作品的著名评论家贝克认为“海明威已经学会以少获多、如何删节语言、如何倍增强烈感以及如何通过留白而在某种程度上获得比真相更多的感觉”（Baker，1981：117）。《海明威短篇故事集》（Hemingway ，1981）中《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是公认的海明威最优秀的短篇小说之一。结合作者的历史传记背景，本文以该篇为代表，分析海明威短篇小说的写作手法和叙事技巧，以此剖析阐释海明威短篇小说“冰山”之下隐藏的艺术主题。

1.对话叙事和叙事时序

1.1对话叙事

海明威短篇故事有着与其长篇小说一样的写作风格。在这些故事中，我们很少能判断作者的基调，海明威几乎没有心理描写或给予人物自己的评价、感情。大多数情节只由对话构成，只是语言描写而不是大量的环境和人物心理描写。其用意在于展示，追求完美的模仿。在《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中，为了突出对话，一开篇就是对话，非常突兀，这是展示型方式的叙事。

“现在是吃午饭的时候，他们全坐在就餐帐篷的双层绿帆布帐顶下，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你要酸橙汁呢，还是柠檬汽水？麦康伯问。‘我要一杯兑酸橙汁的杜松子酒罗伯特。威尔逊告诉他。‘我要一杯兑酸橙汁的杜松子酒，我需要喝点酒。麦康伯的妻子说。”（Hemingway，1981：276）

在该短篇故事的结尾处，对话叙事产生不同凡响的戏剧性效果，耐人寻味。“威尔逊用那双没有表情的蓝眼睛望着他。“我的工作现在算是结束了，”他说，“我刚才有一点火，我原来已经开始喜欢你的丈夫了。”“啊，请别说了。”她说，“请，请别说啦！”（Hemingway，1981：310）

这个结局作者展示故事，却不解释、评判，让读者身临其境判断、猜测和思考，不同的读者对故事结局会产生不同的感受和结论。对话叙事客观、超然地为小说创造一种绘画的效果和戏剧的效应，从而使小说“以少胜多” （Oliver，1999：321），表达出一幅幅强烈的如电影般的场景感。对话叙事使第三人称叙述具有“非人格性”和“间离性” （程子砚，刘国清；2017：92）两大特点，因而，叙述者能够灵活自如地周游于被叙述对象之间，拥有较为广阔的叙述空间，既可以逗留于人物外部作外视观察，也能潜入人物的内部作心理透视。小说中麦康伯、妻子玛格丽特及职业猎手威尔逊这三个人物形象的塑造及故事悬念的设置正是借助第三人称叙述的对话叙事功能实现的。

1.2叙述时序

和《印第安营地》、《5万美元》相比，《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是一个较长、更为复杂的短篇故事，它改编自一段真实的历史事件，讲述的是一个在非洲猎杀游戏的一段插曲。故事材料的选取和海明威的个人历险密切相关，他沉迷于有风险的、危险的、技巧性的、各种与死亡有关的冒险活动，这可以追溯到他早年在密歇根的生活，在那里他学会了打猎、捕鱼，在丛林和密歇根湖边露营，天生具有户外探险的热情。这个故事由一个匿名的第三者来讲述，所以故事似乎就很客观的进入到每一个人物的思想中。以猎杀狮子之后的场景开始，然后进行倒叙插曲，情节由此从中间开始，整个故事情节设定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为了更好地理解这种圆润的安排技巧，故事的主线可以归结为以下顺序：麦康伯没能猎杀狮子之后在午餐时的对话 -开始猎杀水牛 -倒叙在露营之夜猎杀狮子的现场 -妻子因为私通返回营地后与麦康伯的争吵 -枪杀两头公牛并且寻找其中受伤的一只公牛 -公牛袭击时麦康伯枪杀它，同时妻子朝麦康伯开枪。

以猎杀狮子之后的午餐时对话为故事开端，这样的设定原因如下：首先，读者可以得到这三个人物微妙的人际关系的全方位视图，也为后面的情节做了铺垫。麦康伯和威尔森是纯粹的老板和雇工的商业关系，麦康伯和他的妻子玛戈特对彼此漠不关心，而且玛戈特似乎想和威尔森亲密一点。其次，这样就有机会来好好描述三个人物的外貌特征，这也有助于揭示他们的社会地位和民族。最为重要的是，麦康伯被狮子吓到后的午餐现场，讽刺了麦康伯因为对于狮子的害怕而颤抖以及如何被随从抬到帐篷中的画面。麦康伯的羞耻和狼狈激发读者的兴趣，并进一步挖掘故事的发展直至故事的结束。整个故事发生时间，即寻找并射杀水牛的活动时间，事实上是极其短暂的，但由不同时间场景的倒叙、插叙等交叉叙事的方式，整个故事发展环环相扣、随着场景变更，读者不断更新对已有人物性格和情节的认知，这种“零度结尾和空白的魅力的艺术价值在于它从心理上给读者造成悬念 ，并给他留下思想、感情 、想象活动的空间”。（兰兴伟，2005：138）

2.场景省略

不是每一个似乎对于读者来说重要的场景都要叙述，海明威有一种省略插曲、加强特定事物叙述的写作风格。海明威的非小说作品《午后之死》（Death in the Afternoon， 2003）中自述“如果一个散文作家知道他自己在写什么，他可能会省略一些他和读者都知道的东西，如果这个作家写的足够真实，读者会有和他所陈述的一样强烈的感觉。冰山移动的高貴是由于它的八分之一在水平面上。一个作家省略东西是因为他并不懂这些东西，仅仅只是把他们放在作品里中空的位置。”（Hemingway，1932：17）

这个理论在《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里也是典型的。叙述聚焦于有助于情节发展的情景，尽管一些情景没有直接推动情节，但是对故事意义有着重要贡献。麦康伯遇到狮子时的懦弱和恐慌的叙述是精心安排的，目的是为了和他最后的勇敢和男子气概作对比。在他妻子有外遇之后他和妻子的对话，虽然这次争吵似乎并不激烈，但是细节也预示着故事结尾妻子对于他的谋杀事故。然而，没有一个词提到他妻子在什么时候，是怎样在夜晚背着丈夫外出和威尔森私通的。但通过她的个性、她的拒绝接受，还有麦康伯对于她是婊子的指责，作者和读者都已经觉察到了这一点。

另一个省略的场景是麦康伯的妻子是不是故意要杀他。小说中麦康伯他们找到了水牛，尽管麦康伯站在草地上，但水牛还是在袭击麦康伯。他打得太高了。猎手威尔森也朝它开枪，但它还是继续进攻。在最后一秒，麦康伯打死了水牛。当妻子玛戈特从车里打了一枪，那一枪偏离了水牛但杀死了麦康伯。故事先前提到的幸福婚姻与麦康伯妻子杀死他的讽刺情景形成对比。结论就是：当丈夫最终克服了恐惧，得意扬扬时，麦康伯的妻子在他头颅一侧大约十英尺高的位置杀死了他。虽然猎手很冷静的对待老板的死亡，并告诉玛戈特这是个意外，但读者能明白她对丈夫冷血的谋杀。当威尔森用平淡的口吻问道：“你为什么不毒死他？这是他们在英国的做法。”（Hemingway，1981：311）因此，尽管此处没有文学解释，上下文也有助于我们了解这场谋杀的本质。另外，在杀死她丈夫之后她绝望的乞求威尔森不要重复谈论她的“误杀”，直到她祈求说“请，请别说啦！” （Hemingway，1981：311）才停下来。这既是猎手威尔森对麦康伯妻子的挖苦，也暗示着这场谋杀的忏悔已经成为一个能使他们交流的共享事实。

3.叙事主题

“冰山理论”不仅体现在海明威简约明了的语体风格，更体现在海明威短篇小说在对话叙事、叙事时空转换和场景省略叙事方面独树一帜的叙事艺术，阐释了海明威小说“冰山”之下所隐藏的艺术主题。 通过海明威在叙述距离、叙事时序和场景省略等方面娴熟叙事技巧，海明威以展示在读者面前八分之一的叙事，巧置悬念，用引人入胜的情节为小说构建了一幅“迷失的一代”社会场景图，使读者“获得比真相更多的感觉” （Baker，1981：117）。

海明威是“迷失的一代”之一。关于战争，海明威说道，“当你以一个男孩的身份去到战场，你会有极大的不道德的错觉，因为被杀死的是别人而不是你。然而当你第一次受重伤时你就丢失了那种错觉，你意识到死亡也会发生在你身上” （Oliver，1999：321）。就像《永别了，武器》和《丧钟为谁而鸣》这两篇一样，战争成了他小说的基础。另一方面，在经历了2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社会在经历经济的萧条的同时，更遭受着异化的社会道德和美国人精神的幻灭。《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女主角因为虚荣而嫁给她的丈夫，丈夫麦康伯因为她漂亮的容貌才娶她。正如海明威所描写“他们有一种基于联合的默契，麦康伯因为玛戈特太过漂亮而不会和她离婚，玛戈特因为麦康伯太有钱而永远离不开他” （Hemingway，1981：315），这对“出名的相对幸福的夫妇”（Hemingway，1981：316）不是通过爱情来维系，而是通过金钱和虚荣。当麦康伯最终克服懦弱，准备射击一头危险的公牛来做一个勇敢的男人时，他妻子在这个他所认为的美好生活的重要时刻枪击了他，因为她害怕对丈夫的背叛会被惩罚。因此，《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是中产阶层一个讽刺现象的写照，这些人残酷、自私、毫无道德。另一短篇《5万美元》描写一个来自下层阶级的老拳击手，在知道比赛事实上是一个阴谋之后，最终使自己输掉了这场斗争。通过这个故事，海明威极力想告诉读者，下层阶级的工人就和战争中的士兵一样，历经折磨和挣扎只为在资本主义社会谋求生存，他们绝望但被动的保持着对新生活的希望。这种悲观主义在另一个短故事《杀手》中被更好地展现出来。故事人物奥尔·安德森尽管已经被酒保提前告知了即将来临的危险，但他决定什么都不做，等待杀手来杀他。

所有的这些故事证明他同情卷入战争的和生活艰难的人民，也嘲笑上层阶级中浅薄的人际关系，对底层社会人们充满了绝望和悲伤，表达了 “迷惘的一代”逃避現实生活的倾向和人生终极的悲观意识。

4.结语

作为一名新闻记者，海明威不得不把报纸的报道集中在即时事件上，很少有背景或解释。当他成为一个小说作家时，他的创作具有简洁、明了、一语中的电报式语言风格。冰山原则不仅体现在他的文体风格上，海明威认为一个故事的深层含义不应该表面上显而易见，而是隐现。他用客观、真实的有限叙事策略和巧妙的叙事结构表达了他对社会现实的消极抵抗和对人类客观灾难的强烈同情，让读者渴望挖掘其作品在“冰山”下的深层含义。正如批评家贝克所说，“冰山理论”的写作风格表明“一个故事的完整叙述、细致入微的表达，完整的象征意义都操作在的故事表面之下。”（Baker，1981：117）读者未看到的冰山之下的内容才是真正的真实：人们无法解决他们那个时代所有的问题，认为活在这个世界是痛苦的，认为死去或活着都没有价值，认为你什么都不能改变。

参考文献：

[1]Baker， Carlos. "Introduction" in Ernest Hemingway Selected Letters 1917–1961[M]. New York： Scribner's. 1981：117-119.

[2] Hemingway. E. Short Stories of Ernest Hemingway. [M] Beijing ：The Commercial Press. 1981：276-311.

[3] Oliver， Charles. Ernest Hemingway A to Z： The Essential Reference to the Life and Work. New York： Checkmark Publishing.1999： 321-323.

[4] Hemingway. Earnest. . Death in the Afternoon （1st Scribner trade pbk. ed.）. [M] New York，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32：17.

[5]程子砚，刘国清. 海明威研究视角的演进及其意义[J]. 东北师大学报（哲社版）2017.3：92-97.

[6]Putnam， Thomas. Hemingway on War and Its Aftermath. The National Archives[J]. November 30，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