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王小毛

公司因效益不佳，一直有裁员的传言。但我沉迷于恋爱，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结果，年初刚上班，我便被人力部门叫去“谈心”。那个平日里和我关系挺好的何姐，全然没了往日的温情，直接表示“你不适合这份工作，建议另谋高就”。后来我才知道，未婚未孕的员工，几乎全在本次裁员之列。

那天，我抱着整理箱颓然地走在大街上。这些年，我一心恋爱，很少思考职业发展的问题，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失去工作。想想未知的明天，我委屈极了，于是给男友小健打电话诉苦。

小健在电话那端淡淡地叹了口气，说：“那你收拾收拾心情，赶紧找新工作吧，年初正是各大公司招聘的高峰期，你毕竟有几年工作经验嘛，还是有竞争力的。”

这就是我的男友吗？难道他不应该好言安慰我、和我一起诅咒公司吗？我气哼哼地挂了电话。

那段日子，我躲在家里，整日蓬头垢面。爸妈见了，既为我担心也为我上火。在他们的催促下，我也出去参加了几场面试，但均没有结果。我心情很不好，和小健吵架，和爸妈吵架。爸妈生气归生气，还是会给我准备热饭热菜，但小健渐渐不理我了。

接到分手电话的时候，我正窝在家里睡觉。小健说，他们家是本地人，他父母本来就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现在我没有工作又不上进，他很难再坚持。考虑到现实问题，还是分手比较好。

我在被窝里整整哭了一天。等爸妈回来时，我的眼睛己肿得像桃子一样。得知小键和我分手，爸妈低头沉默不语，我却嘤嘤嘤地哭个没完。最终，爸爸白责地说：“说来说去，还是怪我们，我们当初就不该从老家搬过来，不仅我们过得很累，还拖累了你。”

妈妈一向严厉，在家里最有话语权，她直接把爸爸的话怼回去，说：“我们拖累她什么了？我们抛家舍业来到这儿，还不是为了她？要怪就怪她自己！看看这些年，她都干了什么？不好好工作，说请假就请假，有没有一丝顾过自己的前途！我说过多少次了，工作比爱情重要！可她听进去了吗？”

爸爸不置可否。我伤心地望着他们，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遗弃了。既然家里也不温暖，我要逃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疗伤。

当天晚上，我在网上给自己报了个旅行团，好在自己还有点积蓄，想等旅行回来，再一切从头开始。

第二天吃早餐时，我把旅行计划告诉了爸妈。妈妈一听我要去旅行，直接把筷子摔在桌上，指着我说：“你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这么没有心？怎么这么不懂事？”爸爸也在一旁帮腔：“怎么还有心思去玩呢？赶紧找工作稳定下来啊！有了工作放假了再去玩呗。”

我气哼哼地说：“我出去玩怎么了？又不花你们的钱。我现在多惨啊，又失业又失恋，你们根本理解不了我的心情。”说完，我就气呼呼地进屋整理行李了。

一时间，外面是出奇地安静。那时，我一心想要出去看风景，觉得和爸妈的代沟宽得无法逾越。人生苦短，干吗把生活过得那么紧张呢？我回来找工作不是一样嘛。

我出发的那天早上，爸妈早早去上班了。饭桌上摆着做好的早饭，碗下面压着一摞钱，还有一张字条：别穷游，注意安全。我喝着暖呼呼的粥，一边数钱一边美滋滋地想：哼，还嘴硬，还不是担心我出去吃苦。

我去了海南，每天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在海边漫步，吃当地海鲜，过得像神仙一样。听说，我走后家那边下了一场暴雪。那天晚上，我躲在宾馆里刷微博看雪景，看到朋友圈里有一个点击率很高的小视频，内容是“暴雪天别再给环卫工人添麻烦”。

视频里，雪依然在下，有一群环卫工人正在奋力除雪，天蒙蒙亮，马路上有不少来往车辆徐徐前行。忽然，驶过的一辆车里突然扔出一个垃圾袋。有一个环卫工人看见了，赶紧扔掉雪铲，跑过去捡拾，一辆车从他身边驶过，差点出危险……

我一遍遍地看那个视频，视线慢慢变得模糊。那个在清晨奋力除雪、蹒跚着跑去捡垃圾的环卫工人，正是我的爸爸啊。

当年，爸爸从老家搬过来，经亲戚介绍，找了份环卫工作。我只知道他工作辛苦，碰上雪天常常整夜不回家，但并不知道这份辛苦背后，还藏着这样的危险和心酸。

此時此刻，我们一家人南北相隔。我在海南飞扬裙角，他们在家里裹着棉袄；我在欣赏人间美景，他们在含辛茹苦劳作；我在享受着高档消费，他们在一分一分地赚血汗钱；我捧着大椰子喝新鲜的椰汁，而我的爸爸，很有可能空着肚子干了大半宿，连一口热水都没喝上。

罪恶感和愧疚感一并袭来，我放下手机，恨不得乘最快的航班飞回去。此时此刻，我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一直训斥我“不懂事”，我不仅不懂事，简直无耻至极。

我提前结束行程，匆匆赶回家。到了自家小区时，刚巧碰上妈妈在干活。妈妈在小区里找了份保洁的工作，每天负责扫十栋楼的楼梯。她见到我很惊讶，忙问：“不是周末才回来吗？是钱不够了吗？”

我无言以对。她愣了愣，一边接着干活一边说：“累了吧？先回家休息吧，我一会儿干完了就回去做饭。”

她没有察觉我的情绪，低着头、弓着腰，一下一下艰难地拖着地。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好，每天拎着水桶和拖布爬上爬下，只为了一千五百块的工资。她时常抱怨腰酸腿痛，我从未当回事，只对她说应该多补补钙，但从未去药店为她买过一次。而男友小健哪怕只是伤风感冒，我都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药双手呈到他面前。

这就是爸妈养的“好女儿”，践踏着他们的真心，再捧着自己的心去给别人践踏；视而不见他们的劳苦，只对小伤小悲念念不忘。当年，爸妈辛苦工作供养我。大学毕业后，为了能让我在这个大城市安家，少受一些苦，卖了老家的房子，抛弃了老家的安稳生活，陪我在这座城市里打拼。大城市的消费太高了，他们那点退休金无力承受也不想拖累我，于是一把年纪还出来做工。而我呢，享受着他们给我带来的一切便利，享受着他们的宠爱，却不曾想过，如果没有爸妈，我会像其他外地同龄人一样，拿着微薄的工资，租着破旧的筒子楼，算计着一日三餐。

妈妈低头干着活，总有几绺碎发掉下来挡着她视线，她一次又一次地把它们拢在耳后。我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忍不住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她。

妈妈的身体僵了僵，但还是硬着口气说：“这是干啥啊，多大的姑娘了，让人看了笑话，赶紧回家，我一会儿就回去。”

嗯，是我熟悉的严肃不失温柔，责备不失宠溺。全世界都会抛弃我，唯独爸妈不会。

我和爸妈和解了。或者说，我和他们比过去更亲近。那天晚上，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收拾妥当后，我便坐在电脑前整理简历。从明天开始，我要好好找工作，用心准备面试，我不想辜负自己，更不想辜负最爱我的爸爸妈妈。从明天开始，我要好好整理自己的生活，不想再像从前那样活得没心没肺。爸妈老了，我应该把生活的重担从他们的肩上转移到我的肩上，这是我早就应该承担的责任。我不想爸妈再用他们的扫帚和拖布，一下一下地为我清理出和着血泪的安稳生活。

加油吧，为了我们的爸妈；加油吧，为了过去那个不懂事的自己。庆幸在这人世间，有一种长大只需一夜间。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我与爸妈，轻得好似一粒尘，我们的悲欢离合，不过是人间百态中的一种。但在这小小的温暖的家里，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无论未来多么艰难，我们都要相依相偎、相亲相爱。

编辑/纤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