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扎根树
2017-07-28张惠峰符曦宇
张惠峰+++符曦宇
半包香烟,一瓶老酒,还有几根香蕉,一碟苹果,整齐地摆放着。
一群穿着旧式军装的老人与一列士兵排成混合方队,静静肃立在一棵碗口粗的松柏前。
老人们白发苍苍,岁月在他们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但他们汇入朝气昂扬的士兵队列里,不见半丝颓态。
他们正在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祭拜。
“承龙,我们来看你了!”老兵程军的声音浑厚沧桑,一脸老泪。只见他轻拍松柏的躯干,仿佛又回到50多年前,回到那个高唱青春之歌、激情燃烧的岁月——
1961年,怀着对军营无限的遐想與热爱,作为全国首批从城市征召的高学历士兵,19岁的施承龙应征入伍,成为进驻特类小岛的第一批学生兵。
登岛之初,岛上只有几处破烂的渔民暂住点,物资匮乏,生活用品只能靠每半月一次用民船到大岛运送补给。遇上风浪天,十天半月不通航是常事儿。
官兵们吃不上新鲜蔬菜,就把酱油拌在米饭里,捧着大碗狼吞虎咽。没有淡水,大家便把简单蒸馏的海水拿来发馒头,虽然酸涩难以下咽,但就着从内地带来的腌咸菜,他们吃得津津有味。
生活条件再艰苦,施承龙都有思想准备。那时候,国家三年自然灾害刚过,能吃饱肚子就是很奢侈的享受了,唯独让施承龙受不了的是自己摊到的这份工作:当兵不打仗,天天打坑道。
“我可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施承龙来到部队,总希望自己能发挥知识优势,在部队施展拳脚。而来到这个面积不到6平方公里的小岛上,每天除了施工还是施工,尽干这些连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农民都能干的活。正课时间全是扛着锄头、锹镐,拎着马灯,去凿那永远凿不穿的、感觉要吞噬人的冰冷山洞。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施承龙在山洞里跟班长步全财倒起了苦水,“每天除了挖坑道、修码头,就是帮战友写家书,从高中毕业到海岛当兵难道就是干这个?”
小学还没毕业的班长步全财憨憨一笑,他什么也没说,悄悄把自己藏在口袋的半块馒头递给了施承龙。
没多久,连队为赶工期决定连夜加班。全连官兵轮番上阵,1000米、1005米、1010米……坑道慢慢地从山背向大海的方向掘进。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后半夜,轮到施承龙的排去倒班。正当他从睡梦中爬起来,准备拿锹镐、马灯的时候,步班长叫住了他:“你先休息吧,明天还得给班里的战士们写家书呢。”说完,他便带班里的其他战友上了工地……
施承龙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别只能与班长来生再见——
天快亮的时候,随着轰隆隆一阵巨响,一条即将完工的坑道突然坍塌!
与步全财班长一起长眠在坑道中的,还有16名战友。
看着朝夕相处的战友尸体被抬出坑道,那一刻,施承龙的心仿佛被撕裂了。
从那以后,施承龙像是换了个人。他变得沉默寡言,战友们再也听不到他的牢骚话了,他每天闷着头带战士们施工,任凭双手磨出血泡,鲜血染红镐头……不知不觉,在铁镐和马灯的陪伴下,施承龙在岛上一待就是7年。
退伍后,施承龙成为一名国家工作人员,部队的磨砺让他很快脱颖而出,成为宁波市某高校的一名领导。
尽管生活环境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可施承龙的魂灵还留在东海前哨,留在那片洒满鲜血的热土上。多少次梦回小岛,他听到一个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对小岛的思念,让他先后5次与老战友一起重回连队,踏访故地。每次上岛,他最先奔赴的就是茂林中的那片墓地,给战友点上一炷香,在战友们的亡灵前久久地伫立。
1998年6月,由于早年超负荷工作,身患多种疾病的施承龙心脏病突发。临终前,他拉着妻子毕薇蓓的手道出了最后的心愿:这辈子当兵没当够,希望死后能把骨灰洒在小岛的连队旁。“我要继续为祖国站岗放哨,我要陪陪远去的17位战友,我还要在连队一代代后人身边,佑护他们。”施承龙对妻儿作出最后交待。
为了完成丈夫的遗愿,已逾花甲的老伴毕薇蓓噙着泪水,多次来到小岛连队,请官兵们相助。毕阿姨每次光临小岛,官兵们都陪在她的身边,听她讲远去的故事,泪雨纷飞。
经过请示商讨,连队决定将施承龙的骨灰安葬在紧邻营房的一处阵地前,并按照他的遗愿不砌坟墓,只象征性地栽上一棵松树,取名“扎根树”。
无论刮风下雨,一有空,战士们就喜欢来到这棵松树前,清理杂草,培土浇水,整枝施肥。台风来时,官兵们为小树围起护栏;干旱时节,官兵们从山下抬来清泉。近二十年来,“扎根树”在一茬茬守岛官兵的精心呵护下,根深叶茂,茁壮成长。
步全财、施承龙……没有显赫的名声,没有建立不朽的功勋,他们只是在小岛上战斗过的士兵。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可能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他们是如此平凡,平凡得一如万绿丛中,眼前这棵不起眼的松树。
看吧,眼前这棵顶风生长的“扎根树”,俨然一位脊梁挺拔、不屈不挠的“老海岛”,它与战友们一同栉风沐雨,守卫着祖国的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