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2017-07-28赵淑萍
赵淑萍
小哑巴是个聪明、漂亮的男孩。两岁时,一场高烧阻断了他的言语之路。六岁时,他娘生下了一个小弟弟,小哑巴乐得又蹦又跳。常常是他娘抱着婴儿,他一只手拽着娘的衣角,另一只手替娘拎着包或提着篮。如果,看到一些大人来逗他弟弟,面容和善的,他也跟着在旁边憨笑;有的故意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小哑巴信以为真,就握紧了小拳头,一副要跟那人拼命的架势。
弟弟渐渐会走了。小哑巴守着弟弟,寸步不离。弟弟摔跤了,他把他扶起来,用手抹去弟弟眼角的泪水。冬天,他用自己的手焐暖弟弟的手;夏天,他给弟弟打扇、赶蚊子。娘在旁边轻轻地叹息:“他这样照顾弟弟,以后,不知道谁来照顾他呢?”
弟弟上学了。虽说那个年代的孩子没那么娇贵,不用大人接送,可小哑巴俨然是个小家长,放学时经常在门口等弟弟。有时候,他还用收集鹅毛、火柴盒等换来的零钱给弟弟买糖葫芦吃。“哥,你怎么不吃糖葫芦?”弟弟问,他就打手势告诉弟弟他不爱吃甜的。
弟弟从小能说会道,什么东西一学就会。学了拼音,在农村小学,他的普通话发音一点也不受那些民办老师的影响,出奇的准。上初中了,英语发音也很好。弟弟告诉哥哥,英语是种优美的语言。哑巴口不能言,就连连点头并竖起大拇指。虽然自己没上过学,但他多么希望弟弟拔尖啊。他在队里挣工分赚钱,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家里。娘给他的零钱他也不用,给弟弟买书。后来,弟弟去几十里外的镇上念高中,哑巴就像生命中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每到星期六,他就早早地立在村头的路上等弟弟回来。难得见面,兄弟俩在一起就形影不离。星期天,天气晴朗,哑巴在自留地里干活,弟弟则坐在田垄上看书、背单词。哑巴累了,有时就在田垄上躺一会儿,望着蓝天白云,他多想弟弟是一只大鸟,在蓝天上飞呀飞,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哑巴该娶媳妇了,家里早就为他攒下了一笔钱。村西的一户人家很穷,等钱急用,只要彩礼送去,就把人送来。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弟弟犯病了,胃疼,疼得满地滚,有人暗地里说那可能是胃癌。哑巴去大队借了一只船,把弟弟送往县城医治。他爹摇船,他在岸上拉纤。粗粗的纤绳深深勒进他的肩膀,他大汗淋漓,他觉得,弟弟的命就悬在那根绳上了。天空中有一群鸟叫着飞过,他没有抬头,心想:“弟弟是一只鸟,一定会飞得很高很远,他不会死的。”哑巴想着,身上又加了把劲。到了县城,弟弟住进了医院,哑巴则每天去码头做装卸工赚钱。弟弟没有得胃癌,医治了一段时间就回来了。哑巴娶媳妇的钱也就用掉了,那婚事当然也就没有指望了。
恢复高考后,弟弟考上了名牌大学,哑巴每天乐呵呵的,走路也轻快了,可不久之后他们的爹去世了,从此,哑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每月给弟弟寄生活费,弟弟很争气,研究生毕业后就留校任教了。
弟弟结婚后,就再也不让哑巴寄钱了。后来,弟弟往家里寄钱,而且寄得钱越来越多。哑巴觉得自己好像下岗了,有些失落,但哑巴又为弟弟高兴,弟弟是知名教授了。弟弟经常去外国,不时会寄照片来,哑巴最陕乐的时刻就是坐在门前陪母亲晒着太阳,看弟弟一家去游玩的照片。他还拿给别人看,满脸的得意、骄傲。弟弟寄来的钱,哑巴从来不用,娘病逝前,他用这些钱给她买了一块墓地。
哑巴是在一場大火中丧生的。他侄子去美国留学的那天,他喝了酒,醉倒了,灶间灰堆里有几星火燃起来了,他被火烧醒,本能地跑了出来,但他又转回屋里,去抢那只小箱子,因为箱子里放着他们家所有的照片。当他再次出来时,一根椽子掉下来了,砸在了他头上。
弟弟每年都带着侄子给他上坟,在坟前烧大叠大叠的照片,弟弟还烧他著的书。
“哥,这些书,你一定能看懂的。”弟弟一边烧,一边说。
(摘自《宁波日报》2017年4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