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的故事

冯大路

朋友章子是因为泰森而爱上拳击的。拳王多次在第一回合直接击倒对手的淋漓尽致，让他感到一种快感。相比之下，在小伙伴中撒泼一般的撕扯角力是那么无聊。那个信息相对匮乏的上世纪90年代，一盘泰森KO对手的录像带成为他在男生中炫耀的资本。

但是他爱上这个运动没多久，就在一场现场直播中看到了泰森咬掉了霍利菲尔德的耳朵。那时，11岁的他突然体会到了一种恶心——是对赖皮最本能的讨厌。还有，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些不知真假的丑闻，让他感到成人世界的不可捉摸。就在他对偶像失望的时候，父亲跟他说：“这就是真实的生活，它没你想象的那么美，也没你想象的那么糟。”他不太明白。

刚上中学，当别人还在延续着小学生的游戏时，他迅速进入了青春期。他不爱跟别人一样，仗着身体壮在年级里称王称霸。不过一次，他看到几个外班家伙在欺负他们班的一个个头很矮的同学时，还是出了手。他把三个人打出了鼻血，其中一个还有点轻微骨折。当校领导在办公室讨论是否给他处分时，年轻的团委书记从屋里出来，微笑着对他说：“你的拳头很硬啊，不过要学会控制自己，你可以学学拳击。”

在接下来的假期里，他真的报了个少年拳击班。他发现，这里的孩子都是些在学校里爱打架的家伙，一个个眼睛里好像都冒火，来这里找志同道合的人。经过一段训练，他开始满脑子都是站位、姿态、拳法、步伐，他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充满智慧的运动。胜利者，并不是力量最大的那个。结业的时候，大家都好像谦虚了很多，因为教练经常跟他们说一句话：“上帝让你毁灭前，先让你疯狂。”后来，凭着这句话，他由一个顽劣少年考上了大学。一次喝酒，他突然跟我说：“你知道吗？那场比赛其实霍利菲尔德更赖皮。那被咬掉的耳朵，其实就是一种惩罚。”

刚工作那会儿，他总感到有一种力量无处发泄。年会聚餐，他的主任带着他敬大领导酒。领导也喝多了，非让主任喝一瓶，否则就不给章子升职。他到底是看不过去，要自己来喝。主任说：“你年纪轻轻，还没结婚，不能毁了身子。”说着就真的干了一瓶，然后，就晕过去了。章子气不过，竟然给了大领导胸口结实的一拳。第二天，大領导找他谈话时，他正犹豫着是否要辞职。大领导先说了句：“不好意思，我也是喝多了。小伙子，拳头很硬嘛！听说你很爱玩拳击啊，有空可以和我练练，我年轻时也爱玩。”

听说领导要跟他过招，他就想来点儿专业的，就去报了个成人拳击班。然而，这里很多人都只是来健身。而且，出于安全考虑，教练也不怎么让他们真打，怕出事。他想找一个类似于江湖道场的地方，好好切磋拳法，可是这样的地方不好找。一个网友告诉他，他可以筑巢引凤。

于是，一个街心公园，一个满身刺青的家伙出现在了那里。刚开始，没有人敢惹他。后来，看到他每周在一个固定的位置练，慢慢有人开始跟他搭讪，甚至还招来了姑娘的眼神和说媒的大妈。有两个小美女，好像摸准了他在这里练拳的时间，专门在他出现的时候打羽毛球，还没事找他聊天。他问这是为啥，她们说是有安全感，省得无聊的人搭讪。他想把其中一个变成自己的女朋友，却失败了。他问为何，人家说，拳头并不能带给她实质上的安全感。而在单位，那个他认为是性情中人的大领导，在位的这六七年里，一直没有给他这个骨干升职，更没有找他练拳。

又几年过去了，他遇到了一个中年人，和他过了几手，感觉自己的速度和力量都奈何不了他，也近不得他身。那人说：“我是教太极的，当年在全国也得过名次，不知你愿意学否？”他说愿意，于是就拜师了。现在，他的拳头好像不再硬了。一握他的手，好软，比女人的手还软。他说：“现在，我已经由太极而练书法了。”为何会如此改变？他说：“再硬的拳手，最终的结果还是被打倒。我不想在自己身上看到这个结局，这就是拳击给我的教训。”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接替了主任的位置。我在他的书架最不显眼的地方，发现一本包着书皮的书，叫《厚黑学》。

我说，恭喜你，升职了。他笑笑，递给我一张他和48岁泰森的合影。这是一张半身照，只有笑脸，没有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