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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铜板

2017-07-27莫里兹

新校园·阅读 2017年5期
关键词:衣袋铜板抽屉

(匈)莫里兹

穷人也可以笑,这本来是神明注定的。茅屋里不但可以听到呜咽和嚎哭,也可以听到由衷的笑声。甚至可以说,穷人在想哭的时候也是常常笑的。

我很熟悉那个世界。我父亲所属的苏斯家族的那一代经历过最悲惨的贫困。那时,我父亲在一家机器厂打零工。他不夸耀那个时代,别人也不。可是那时候的情景是真实的。在我今后的生活中,我再也不会像在童年的短短的岁月中笑得那样厉害了,这也是真实的。没有了我那笑得那么甜蜜、终于笑得流眼泪、笑到咳嗽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的、红脸盘的、快活的母亲,我怎么会笑呢。

有一次,我俩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来找七个铜板,就是她,也从来不曾像那一次笑得那么厉害。我们找寻那七个铜板,而且终于找到了。三个在缝衣机的抽屉里,一个在衣橱里,另外几个却是费了更大的劲才找出来的。

头三个铜板是我母亲一个人找到的。她希望在缝衣机抽屉再找到几个,因为她时常给人家做点针线活,赚来的钱总是放在那里面。我看着我母亲在抽屉里边搜寻,线、顶针、剪子,扣子、碎布条等等中间摸索,又突然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它们都躲起来啦!” 她蹲在地板上,把抽屜放下来,直像是怕它们会飞掉。她又像人家用帽子扑蝴蝶似的突然把抽屉翻了个身。

看她那个样子,叫你不能不笑。“它们就在这儿啦,在里头啦。”她咯咯地笑着说,不慌不忙地把抽屉搬起来,“假如只剩一个的话,那就应该在这儿。”

我蹲在地板上,注视着有没有晶亮的小铜板悄悄地爬出来。可是,那儿没有一样东西蠕动。事实上,我们也并不真的相信里面会有什么东西。我们彼此望望,觉得这种儿戏可笑。

我碰了碰那个翻了身的抽屉。“嘘!”我母亲警告我,“当心,会逃走的啊。你不晓得铜板是个多么灵活的动物,它会很快地跑掉,它差不多是滚着跑的。它滚得可快哪……” 我们笑得前仰后合。我们从经验中知道一个铜板多么容易滚走。

不过,我的心里倒动了一个念头。“亲爱的妈妈,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一个铜板。”

“在哪儿,我的孩子?我们快把它找出来吧,别让它像雪一般融掉。”

“玻璃橱里,在那个抽屉里。”

“哦,你这倒霉孩子,亏了你早先没有说出来!不然,这时一定不在那里了。” 我们站起来,走到早已没有玻璃的玻璃橱前,还好,我们在它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个铜板,我知道它一定是在那。这三天来,我一直准备把它偷走,就是不敢。假如我敢偷的话,我一定拿它买了糖啦。

“得,我们已经有四个铜板了。打起精神来吧,我的小宝贝,我们已经找到一大半了,再有三个就够了。在天黑以前我还可以洗不少衣服呢。快点儿吧,也许其余的抽屉里都有一个铜板呢。”我母亲对每一个抽屉都唠叨一番。“瞧,这一个最多!”她笑着叫道,拉出那个连底也没有了的最下一层的抽屉。她把它套在我的脖子上,于是我们坐在地板上,放声大笑。

“别笑了,”她突然说道,“我们马上就有钱了。我就要从你爸爸的衣服里找出一些来。”墙上有些钉子,上面挂着衣服。你说怪不怪,我母亲把手伸进头一个口袋,就马上摸到了一个铜板。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瞧,”她叫道,“我们找着了!我们已经有多少啦?简直数不过来了!一,——二,——三,——四,——五,——五个!再有两个就够了。两个铜板算什么?算不了什么。既然有了五个,另外两个没有疑问就要出现的。”

她非常热心地搜寻那些衣袋,可是,天哪,什么结果也没有。她一个也找不出来了。就连最有趣的笑话也没法把另外两个铜板逗出来了。由于兴奋和辛苦,我母亲的两颊已经泛起两朵红晕。再不能让她干下去了,因为这样会叫她马上害病的。夜,不久就要来临。我父亲明天需要一件衬衫,可是我们没法洗。单是井水是洗不掉油污的。这时,我母亲拍了拍前额:“哦,我有多么傻!我就不曾看看我自己的衣袋!既然想起来了,我就去看看吧。” 她去看了一下,你相信么,她真在那里找着了一个铜板。第六个。我们都兴奋起来,现在只缺一个了。

到了晚上,我们有了六个铜板,可是我们真好像一个也没有一样。那个犹太人不肯放账,邻居们又像我们一样穷,也不作兴去向人家讨一个铜板啊! 除了打心坎上笑我们自己的不幸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时,一个叫化子走了进来。他用歌唱的调子发出一阵悠长的哀叹。

我母亲笑得几乎昏过去了。“算了吧,我的好人,”她说道,“我在这儿糟踏了整整一个下午,因为需要一个铜板。少了它就买不到半磅肥皂。”

那个叫化子,一个脸色温和的老头儿,瞪着眼睛看着她。

“一个铜板?”他问道。

“是的。”

“我可以给你一个。”

“这还了得,接受一个叫化子的布施!

“不要紧,我的姑娘。我不会短少这一个铜板的。”

他把一个铜板放在我的手里,然后满怀着感恩的心情蹒跚地走开去了。

“好吧,感谢上帝,”我母亲说道, “再没有……” 她停了一会儿,然后大大发出一阵笑声。“钱来得正是时候!今天再也洗不成衣服了。天黑了,连灯油也没有!”她笑得透不过气来。这是一种可怕的,致命的窒息。她弯着腰把脸埋在手掌里,我去扶她的时候,一种热呼呼的东西流过我的手。

那是血,那是我母亲的血,是她宝贵的、圣洁的血。我的母亲呀,就连穷人中间也很少有像她那样会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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