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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上半叶朝鲜半岛汉语教科书研究

2017-07-25毕信燕

东疆学刊 2017年3期
关键词:官话朝鲜半岛现代汉语

毕信燕

[摘 要]

20世纪上半叶,朝鲜半岛编纂了一批数量可观的汉语教科书。这批教科书是《老乞大》、《朴通事》等朝鲜朝时代汉学书的传承,其多为北京官话会话教材,内容涉及衣食住行、学校、通商、通信等,以不分等级的单册居多,并与同时期西人汉语教材共同构成域外汉语教材体系。

这批教科书的编写体例为朝鲜文字母逐字标音、圈声标调、朝鲜文对译、译官语法随文注解,它们为北京官话研究和早期现代汉语研究提供了新鲜的材料,具有口语化和域外视角的特征。

[关键词]

域外汉语教科书;朝鲜半岛;北京官话;初期现代汉语

[中图分类号]H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007(2017)03-0008-06

20世纪上半叶是朝鲜半岛的日帝殖民时期,大致相当于中国的民国时期。在此期间,朝鲜半岛出于学习汉语的需求,编纂了一批数量可观的汉语教科书。这批汉语教科书大多为汉语会话教材,也有少量语法书和汉语词典。据笔者在韩国六大主要图书馆韩国国立中央图书馆、国会图书馆、高丽大学图书馆、延世大学图书馆、首尔大学图书馆、庆北大学图书馆。的调查,并参考韩国相关学术论文,确证了四十余种资料。今后随着文献调查和整理的深入,将会发现更多的文献。

一、20世纪上半叶朝鲜半岛的汉语学习与教科书出版背景

20世纪上半叶,朝鲜出于与中国贸易通商、赴华留学、移居东三省等需求,民间的汉语学习相当活跃。朝鲜王朝时代(1392-1910年)出于“事大交邻”的外交需求,汉语是朝鲜王朝最为重视的外语。近代开港之后,为了学习欧美和日本新知,英语、日语、法语、德语等外语语种的学习不断扩大,但汉语仍然是朝鲜半岛最为重要的外语语种之一。20世纪30年代,日本帝国主义悍然侵华,并在其殖民地朝鲜推广汉语教育,进一步掀起了汉语学习的热潮。当时朝鲜半岛正规的汉语教学机构数量较少,大部分朝鲜人是通过自学、广播汉语讲座、夜校学习汉语的。朝鲜半岛汉语学习情况,通过当时朝鲜报纸可以窥知。如,

(1)1928年6月2日《东亚日报》4版 “中国语讲习会”广告。本文所引韩国报纸原文来自韩国“naver新闻图书馆”数据库(newslibrary.naver.com),为便于读者阅读,略去韩国语原文,代以笔者翻译的汉语译文。

仁川贸易即将突破1亿3千万元,其中对华贸易占1千6百万元。今后对华贸易将会继续增加,但仁川市民由于不通晓汉语,贸易上诸多不便,鉴于此仁川基督教青年会举办中国语讲习会。

时间:6个月,从6月4日开始,每周三次

学费:每月1元5角

讲师:中国领事馆通译官 张义信

(2)1930年2月14日 《东亚日报》 学事顾问栏目问答。

读者问:市区有教授汉语的教师吗?如果想要自学汉语,哪些教材合适?

记者答:没有汉语教师。汉语自学书有《汉语独学》、《汉语指南》、《支那语集成》等。

(3)1931年1月23日 《东亚日报》 报道 “朝鲜应当在中学进行汉语教学”。

日本文部省决定在日本中学继英语、法语、德语之后开设汉语课程……朝鲜也应当早日在中学开设汉语课程……日本认为今后在国际关系和利害关系方面,中国将会变得越来越重要。对朝鲜来说,诸般利害关系也是一样。并且朝鲜与中国接壤,满洲(东三省)有一百万朝鲜侨民;朝鲜国内也有9万多中国人定居。朝鲜每年对华出口贸易3千万元,进口贸易9千万元。这也就是说,除去朝鲜与日本的贸易之外,中国占据了对朝鲜贸易的九成以上。

(4)1937年8月13日 《东亚日报》报道 “第二次翻译招募启事”。

华北事变之后,日本陆军于7月28日決定招募汉语翻译若干名……要求精通汉语,其他一切限制全无。录用之后,根据成绩给予判任官待遇(月俸百元以上)或奏任官待遇(月俸60元以上)。

(5)1938年6月5日 《东亚日报》报道 “强化汉语教学,从华北聘请汉语教师”。

(朝鲜)总督府决定,从今年开始在专科学校和实业学校教授汉语。为切实强化汉语教学,通过华北新民会招聘汉语教师。华北新民会派遣郎恩文、金保天二人赴朝鲜教授汉语。二人已于4日从华北出发,路经天津,将于7日下午乘火车抵达(朝鲜)京城。二人抵达京城后将赴专科学校教授汉语。

(6)1939年2月17日 《东亚日报》报道 “人才短缺,从朝鲜募集看守等各种人才”。

满洲以及华北正在进行大量土木建设,扩充生产力,人才严重短缺。由于朝鲜与满洲接壤,为开拓满洲和华北,从朝鲜募集官公吏、商业人士、教员、医疗机构、技术人员,甚至连看守也从朝鲜募集,派往满洲……

20世纪上半叶,中朝之间贸易往来频繁,众多朝鲜人前往东三省,加之日本帝国主义从朝鲜征用大量人力派往中国东北、华北。因此,当时掌握汉语的朝鲜人能够顺利找到工作,更有赴华留学和移民东三省的便利。

另外,从当时汉语教科书的再版情况和广告也可以看出朝鲜半岛汉语学习的热度。《自习完璧支那语集成》(宋宪奭)1921年初版以来,至1932年再版5次,刊印总数超过10万册。《汉语指南》(柳廷烈)1913年初版,至1923年再版5次。1938年初版,第二年再版的《标准支那语会话》(李相殷)由当时中国驻朝鲜总领事范汉生作序。1939年8月3日《东亚日报》新刊介绍。序言称,“每年从朝鲜迁往满洲和华北的朝鲜人有数万名,他们唯一的资本就是懂得汉语。”“(朝鲜)国内专科大学、中学都将汉语作为‘国策普及,但由于学校数量少,仍然无法满足需求。”[1](1)“李相殷先生精通汉语,他的著作给汉语自学者提供便利,初版上市不久即售罄。人文社克服纸张短缺等困难,推出第二版。”[2]

二、20世纪上半叶朝鲜半岛汉语教科书的内容构成

20世紀上半叶朝鲜半岛的汉语教科书以会话教材为主,大多冠以“速成”、“自习”、“无先生”、“独学”等为书名,是以实用为主的自学教材。这批教科书中大部分是北京官话教材,也有少量东北官话教材,并冠以“满洲语”的书名,强调东北官话有别于北京官话的特质。这批教科书不具备现代教材的语法、词汇分级理念,内容包罗万象,无所谓“初、中、高”等级的划分,以单册居多。

这批汉语教科书的结构相似,主要包括散话问答、情景对话、分类词汇表三部分。部分教材书前有凡例,详细介绍汉语发音、方言等语言学知识。有的教材书后附有“动词用例”、“副词字应用”,标注发音,注释词义,并给出若干例句,类似一种小规模的汉语词典。

上述的表1略举两例展示了这批教科书的内容构成。其中,散话问答或是针对个别语法或功能,给出一问一答的短小对话,或是脱离语境单独的句子。“三字话”是借鉴日本汉语教材的编写体例,将三字一句的独立句子汇集成一课,例如“天亮了、你贵姓、怎么去、是新京”等等。散话问答提供了基础的字词、语言知识,是学习交际会话的基础。情景对话按照衣食住行、通信、季节、天气、访问、娱乐、旅行、商业、人事、学校等主题,设定情景,提供一段连贯的对话。分类词汇表不是课文中出现单词的索引表,而是为了扩展词汇量,分类列举的生词。各教材所列举的词汇少则十几类,多则几十类,每类为一课。

三、20世纪上半叶朝鲜半岛汉语教科书的编写体例与特征

这批汉语教科书有一套固定的编写体例——使用韩文字母逐字注音、圈声标记声调、中朝文对译、采用译官语法随文注解。教材页面分为上、下两部分:上端是汉语原文,汉字左侧是韩文注音,包括用圆圈或符号标记的声调;下端是朝鲜语对译文,逐句对译,偏直译。遇有部分难解的字词、语法点,则随文注解。这是对朝鲜朝时代汉语教科书(《老乞大》、《朴通事》等)编写体例的继承,也是朝鲜半岛汉语教科书极具特色的传统。

首先,使用韩文字母为汉字逐字注音。韩文有21个元音、19个辅音、7个韵尾,辅以特殊符号和元音组合,凭借其相对丰富多样的音位和音节,较理想地解决了汉字注音的问题。作者自行设定一套韩文字母与汉语声韵母之间的对应关系,以此为每个汉字注音。但由于各教科书设定的标记体系和对应关系不尽一致,因此各教科书之间标音并不统一。韩文字母对于韵母的注音比较准确;但对于声母,尤其是舌尖前音(z、c、s)舌尖后音(zh、ch、sh、r)的标记则相对混乱。这种混乱源于中朝两种语言语音对应上的空白,是韩文注音难以克服且普遍存在的障碍。

圈声标记是在汉字的上下左右加圈,以此表示该汉字的声调。右上为上声,右下为去声,左上为下平,左下为上平。

圈声标记也是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普遍采用的标调方法,例如《老乞大》、《朴通事》系列汉语教科书均采用此种标调方法,用汉字上下左右四角的小圆圈表示平、上、去、入四声。

另有教材用数字代替圆圈,在汉字上下左右标记声调。这批汉语教科书中只有部分采用了圈声标记,另有部分教科书仅注音,未做任何声调标记。这是由于当时朝鲜人对汉语声调与发音的关系认识有分歧。当时朝鲜人对于汉语声调学习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是强调声调学习的重要性;一是忽视声调的学习。《自习完璧支那语集成》(宋宪奭,1921)在凡例中强调声调的重要性,“四声是四种不同长短强弱的同音异声,任何汉字都有四声之别,学习汉语最先应当留意四声。”“朝鲜人学习四声,最重要的是学会上声,其次是去声,其余声调多读多练即可掌握。”“汉语自学者尤其要注意上声”。另外,该教材还用语言详细描写了四声的调值。《速修汉语大成》(王运甫/1918)同样重视声调,尤其是上声的学习,并在附录中列出350个上声字表。然而《中语大全》(李祖宪,1934)则没有标记任何声调,该教材21课《学习中国话》中提到,“四声是中国人也不能都知道的,就在发音上用功好”,“叫初学的人先把四声学好,不但学得困难,并且因着四声,反坏了说话。所以先把发音学好,说出话来,自然而然的四声也分得出来了。”

散话问答、情景对话和分类词汇表,每一处汉语原文都有朝鲜语对译文,多为逐词逐句的直译,方便读者逐词对照学习。另外,对于汉语原文中生僻的词汇、难解的语法点,教科书会随文进行注解,提供释义或说明。这些注解多采用译官语法金敏洙(1980)提出了“译官语法”这一概念,即朝鲜朝时期译官学习汉语采用的方法,对汉字或词进行“辞、意、声”的随文注解。例如, “休,禁止之辞,休止”、“恰,适当之辞,恰便似”,“只,止此之辞,”.格式,多为词语注释,是传统的汉字解读手段,并非现代语言学意义上的语法说明。如《自习完璧支那语集成》中的译官语法注释:

身底下的住房你又不是长房为甚么归你(身底下的住房即先人所居之家也)?

也不筭公然,那时都是趸船栈房裏藏的(趸船即货物藏载之船)。

老爷儿熀眼睛(老爷儿即太阳也)。

我忘了上钟弦了(钟即挂钟时计,表即怀中时计)[3](178)。

然而也有部分教科书借鉴西方语言学的概念和体系,对汉语语法进行解释。这是对传统译官语法的突破,是朝鲜半岛汉语研究走向现代的初步尝试。

如《中语大全》中的语法注释:

我的腿已经酸疼的一步也走不了。(注:“已经”是表示过去的副词,其后与“了”呼应。)

他所提的东西不过家常用的。(注:所字是关系代名词,其下用动词和的字,作成名词句子,也就是[所+动词+的]的公式。)

别客气,来来来,别住筷子,好歹吃饱为止。(注:命令句没有主语,是语学的共性。使用“别”、“休”的命令句表示禁止,“不”字接“准”、“许”、“可”等字也表示禁止之意。)[4](27)

20世纪上半叶朝鲜半岛的汉语教科书大多定位为自学教材。“所谓学语之科只有官立,盖全国内解语学者无几矣。顾今两邦铁以连路,相移日众。于是人皆知语学之为急,而不赴校者,亦皆有自得之思也。不佞于是编述一书,……使之对译释义附音,两邦人士一览可晓。”[5](1)此外还有为短期速成设计的自学书,

如《速修汉语自通》的凡例中写道:

“本书为支那语自学编成。分为文句用法、会话、对话三部分,每部分有三十课。汇聚各项日常用语,三三九十天可以速成。书末附有十课名词,总共百天可以学成,因此本

书命名为《百日速修汉语自通》。”[6](1)

在当时汉语教育规模小,人才缺乏的情况下,这批教材代表了当时朝鲜半岛汉语教育和研究的水平。教材的作者多为当时朝鲜的译官、汉语教师、语言学者,有的在中国留学多年,精通汉语。其中,有资料可考的为朝鲜朝末期的译官李起馨(1889—?),毕业于官立汉城外国语学校汉语部,著有《华语教范》和《华语新编》。朝鲜总督府译官宋宪奭(1880—1965年),同时也是翻译家和出版人,著有多部汉语教材,其编写的教科书《自习完璧支那语集成》影响尤为广泛。汉城汉语学校校长柳廷烈(188?—?),曾在上海游学十余年,回朝鲜后一直从事汉语教育,其编写的教科书《汉语指南》10年间再版6次。语言学者张志暎(1887—1976年)毕业于官立汉城外国语学校汉语部,是朝鲜语语言学草创时期的代表学者之一,译有《红楼梦》,并编写了教科书《满洲语讲座》《中国语会话全书》等。语言学者文世荣是朝鲜最早的词典编纂专家,著有《朝鲜语词典》,汉语教科书有《北京官话支那语大海》《中国语自通》等。

四、20世纪上半叶朝鲜半岛汉语教科书的研究价值

从纵向来看,20世纪上半叶朝鲜半岛的汉语教科书是对朝鲜时代汉语教科书《老乞大》、《朴通事》、《华音启蒙谚解》等的传承;而从横向来看,20世纪上半叶朝鲜半岛的汉语教科书与同时代的日本汉语教科书、西人汉语教科书共同构成了域外汉语教科书的体系。这批汉语教科书继承了朝鲜朝时代的译学传统,同时也吸收了西方以及日本的语言学知识,是朝鲜半岛现代汉语教学与研究的肇始。这批汉语教科书有着汉语史、域外汉语教学等多方面的研究价值,尤其是为北京官话研究、早期现代汉语研究提供了新的材料。

北京官话是元明清通行于中国北方的共同语,是现代普通话的前身。北京官话研究集中在

语音和词汇方面,主要以《红楼梦》、《儿女英雄传》以及蔡友梅等京籍作家的文学作品为研究对象,属于书面语或准书面语,口语材料较少。近年来有针对日本明治时期北京官话教科书的研究,例如张美兰(2007)列举了日本汉语教科书中的北京话口语词200余例,指出其“同音异写、多音变、多衬字”的特点,可以看做北京话方言特征词。杨杏红(2014)通过日本明治汉语教科书全面考察了清末北京官话九大词类、疑问句、被动句、处置式,指出北京官话语法的特征。陈明娥(2014)则是从词汇角度对日本明治汉语教科书进行了综合研究,讨论了北京官话口语词、近代外来词等,指出北京官话词汇“口语化、北京方言特色、异形词多”等特点。江蓝生(1994)是较早针对日本明治汉语教科书的研究,指出了《燕京妇语》中所体现的北京官话的语音和语法特点。而朝鲜半岛的汉语会话教科书收录的是20世纪上半叶北京官话的口语实录,可以补充此前研究缺乏口语材料的不足。

在这批会话教科书中,北京话方言词十分丰富,其中的许多方言词可以看做北京方言特征词,也不乏其他北京官话文献中少见的词汇。例如:

皮刺:

“刺”字借用。《北京土语词典》作“皮拉”,同“皮实”,称东西坚固。

其余的那些个粗重的东西,你挑那皮刺的,都装在那个刘二雇来的大车上罢。[7](261)

力把头儿:

《北京土语词典》作“力巴头”,指不懂业务,没干过这种工作的外行人。

那赶车的若是个力把头儿,赶到了前门,走到石头道上,可就把车竟往跩窝里头赶,把人碰的头晕眼花。[7](256)

悄不声儿:

《北京土语词典》作“悄默声儿”,低声。

在后头悄不声儿跟着他。[8](295)

拉遢拉疲/拉拖疲:

《北京土语词典》收录“拉遢”,污秽破烂,凌乱不堪。

像他一种拉遢拉疲/拉拖疲的人,不但是不能成事,且又往往误事。[4](272)

外出息:

方言词典等工具书中未见,《中语大全》解做“甜头”。

除了得些工钱以外,没有一点甜头/外出息。[4](61)

现代汉语的起点是五四运动,这是较为普遍的一种看法。五四时期新词大量产生,句法欧化,现代汉语在词汇和语法方面,语言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而国语运动和白话文运动最终达成了“言文一致”,实现了文体的转变,确立了北京话的“国语”地位。现代汉语以“五四”为起点,经历了新中国成立、改革开放,百年间发生了相当可观的变化,需要用历时的观点来考察这种变化。刁晏斌(2006)将现代汉语分为三期,指出各个时期现代汉语的变化和特点,其中“五四”至新中国成立是现代汉语第一期。此外,北师大中文系(1959)虽然没有明确提出“初期现代汉语”的说法,但也是用历时的观点考察了“五四”以来现代汉语在词汇和語法方面的变迁。

20世纪上半叶朝鲜半岛的汉语教科书,大体相当于初期现代汉语阶段,是初期现代汉语研究的新材料,具有口语化和域外视角的特征。初期现代汉语的一大特征是新词和新的句法大量出现,语言新旧形态杂陈,在多元竞争中逐渐建立了新的稳定的语言秩序。这批教科书中的语言集中体现了这一特征,表现在以下方面:

首先,20世纪上半叶朝鲜半岛汉语教科书呈现了新旧形态共存的语言面貌。以下语料来自20世纪前半期朝鲜半岛汉语教科书《华语教范》《满洲语自通》《中语大全》《汉语指南》《华语精选》。由于篇幅所限,将出处一总交代,不再逐个标记每个词语的出处。如:

① 大量俗字和异体字通用

脏/臟/髒, 同/仝, 胡同/衚衕, 软/輭,插/揷, 卧/臥, 朵/朶, 回/囬, 冤/寃,富/冨,甜/甛, 蕊/蘂,况/況,惭/慙,面/麺/麵,往/徃,凑/湊,偺/喒/晷,冰/氷,得/淂

② 同素异序词并存

下余/余下, 查考/考查, 断割/割断, 俏俊/俊俏, 面情/情面, 荣幸/幸荣,探侦/侦探

卫护/护卫, 晨早/早晨, 张声/声张, 燥急/急躁, 受享/享受, 爽凉/凉爽,假虚/虚假

③ 新造词的多种词形竞争

电话/德律风/得律风,领事馆/领事府/领事公馆,信票/邮票,轮船/火轮船/火船,火车/火轮车,皮酒/卑酒/苦酒/麦酒,奶酪/奶饼,黑板/墨板/漆板,汽车/四轮转/自行车,香槟酒/三便酒,洋火/自来火/取灯儿,动物园/万牲园,台球/盘球,飞机/飞艇/飞行器

其次,这批汉语教科书中保留着一些当今汉语已经消失了的用法。例如“所”字的特殊用法,魏兆惠(2014)指出北京官话的“所”有表示强调的意义,来源于“索”。这批教科书中也出现了不少“所”表示强调的特殊用法,这种用法在当今的现代汉语中已经消失了。如:

我所乏了,走不动了。[9](206)

那个屋子裏头等车的客人所满了。[8](222)

那院子里树叶所满了。[8](258)

他干的事情都是颠三倒四的,所靠不住。[7](122)

另外,这批汉语教科书还展现了初期现代汉语出现的新用法。“与其……不如”、“一……就”、“不但……还”、“不但……而且”等关联词语成套出现,使得句法表达更加严密。当然,关联词语不成套使用的现象,在当时的教科书中也很常见。例如,“你虽然是身子长得长,中间儿是空虚的呀”、[8](242)“虽然我赔一点儿,卖给您十三块钱罢”。[7](210)这批汉语教科书还反映了初期现代汉语双音节介词的使用,最典型的是“对于”。“对于民生不值一文的问题,甲论乙驳的,一件也没议定喇”,[4](283)“人家都知道你对于她痴心妄想”。[4](295)

不仅如此,这批汉语教科书还蕴涵了当时朝鲜学者的汉语观,展示了汉语史研究的域外视角。这批教材的序跋文和凡例论述体现出了朝鲜学者对于汉语的认识。例如,汉语已经从“事大交邻”的上国语言转变为一种现代外语;汉语学习的重点从传统的东亚共同书面语转变为口语;汉字是朝鲜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北京官话是中国的通用语,而满洲语(东北官话)则是朝鲜人学习的第二大目标。

总之,20世纪上半叶朝鲜半岛汉语教科书对于北京官话研究、初期现代汉语研究都有着相当的意义和价值,值得汉语研究者进行文献整理和深入研究。

参考文献:

[1][朝]李相殷:《标准支那语会话》,汉城:人文社,1940年。

[2][朝]《新刊介绍》,《东亚日报》,1938年8月3日(第三版)。

[3][朝]宋宪奭:《自习完璧支那语集成》,汉城:德兴书林,1921年。

[4][朝]李祖憲:《中语大全》,汉城:汉城图书株式会社,1934年。

[5][朝]王运甫:《速修汉语大成》,汉城:以文堂,1918年。

[6][朝]宋宪奭:《速修汉语自通》,汉城:博文书馆,1922年。

[7][朝]高永完:《华语精选》,汉城:普书馆,1913年。

[8][朝]柳廷烈:《汉语指南》,汉城:汇东书馆,1923年。

[9][朝]文世荣:《满洲语自通》,汉城:以文堂,193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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