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为歌剧鞠躬尽瘁
2017-07-24蒋力
蒋力
荆蓝老师是中国歌剧界的一员老将。生于1928年,2017年4月10日病逝,享年九十岁。她是陕西绥德人,1942年参加工作,1944年入党。曾是鲁艺文学系学员,在加入鲁艺前已开始登台演戏,又在华北联大学习了俄语。担任过苏联文化代表团电影队的翻译,也译过一些苏联文艺作品。1950年,中央歌剧院还是中央戏剧学院歌剧团时,她就成为剧院的一位演员。此后,担任过剧院歌剧团的演员队队长、剧院并改时期的领导小组成员和支部委员(名列刘诗嵘之前,那时诗嵘老师还未担任副院长)、艺术室编剧、导演。在中央歌剧院建院50周年纪念册中,可以看到她的艺术履历,如:在歌剧《夺印》中扮演春梅、《货郎与小姐》中扮演姑妈、小歌剧《当家作主》编剧、《彭德怀坐轿》导演等。
二十年前我调入中央歌剧院工作时,荆蓝老师已离休八年,归入剧院的“老干部”行列,因而可以说与我基本没有共事的机会了。但“老干部”中,仍有若干位不时在剧院出现,仍然心系剧院与歌剧。荆蓝老师就是其中的一位。她一来就会转到我的办公室坐一会儿,但从不闲聊,总是有些具体的事交付我去办,这样,我与荆蓝老师便有了一些小小的交往。最初,我是在1990年出版的《中国歌剧艺术文集》(田川、荆蓝主编)一书中,读到荆蓝的文章:《交响乐指挥家李德伦与歌剧》。这是一篇具有文献性的文章,它证明了李德伦大师在歌剧指挥方面,绝不仅仅是偶尔的客串。此文后收入《中央歌剧院院史文集(1952-1992)》和我为李德伦先生编的《交响人生》一书中。在编《中国歌剧艺术文集》之前,荆蓝还着手主编了《中国歌剧故事集》。一文一故事,堪称姊妹篇。
随后这些年里,她投入精力最多的是主持了《中国歌剧史》的编写工作。我清楚地记得,2001年12月,我参与其问的小剧场歌剧《再别康桥》首轮演出时,包括荆蓝老师在内的《中国歌剧史》编委会大部分成员,都到北京人艺小剧场来看了戏。那时我才知道,这个编委会为《中国歌剧史》的编写和搜集资料,已持续工作了十来个年头。而这些多己离退的歌剧老人,对我们这些晚辈的艺术探索是否能接受或欣赏,也是当时出现在我心中的一个疑问。没想到的是,荆蓝老师观后竟是相当赞赏,还写了篇幅不短的评论文章,对此剧予以了热情的赞扬和充分的肯定。后来,《中国歌剧史》中评价《再别康桥》时即日:“作为一名从延安走过来的新歌剧的老战士和中央歌剧院资历颇老的演员,荆蓝对该剧的评论,具有代表性。”(黄奇石文)
2008年4月和2010年2月,荆蓝老师两次签名送书与我,是她主编的《丁里艺术集》和《丁里艺术集续编》(字逾百万)。丁里是荆蓝的老伴儿,曾任总政文化部副部长、总政文工团团长等职,是“解放区和新中国革命文艺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贺敬之语),其艺术履历中,可列于歌剧类下的有:《农村曲》首演时的主要演员(1938)、《钢铁与泥土》编剧(1941)、《李各庄》编剧(1958)等。依据这些内容展开的记述,后来也成为荆蓝撰写的《中国歌剧史》“上编”的重要内容。丁里、荆蓝夫妇的独生子丁晓里是卓有成就的青年作曲家,十多年前,晓里与孟卫东合作的歌剧《太平公主》已列入中央歌剧院艺术生产计划并开始创作,可惜的是因其英年早逝而中断了这个项目的创作。
中国歌剧研究会主办的“2008中国歌剧论坛”期间,主题发言与自由发言两个环节中,有两次是歌剧史编委会成员的发言。胡士平“关于歌剧史写作的一些想法”是列入日程的正式发言,后收入《2008中国歌剧论坛文集》中。荆蓝的发言没有文稿,所以没有在文集中留下痕迹,但她的发言给我留下的印象甚深。比如,她说当年开始编《中国歌剧史》时,编委会的人都不太自信,因为谁都没干过写史的事,是当时的文化部艺术局局长李刚给大家打气,说你们都是亲历者,你们的感受也很重要,从此处做起,扩展开去,从无到有,架子就能搭起来了,歌剧史谁都没写过!这番话给了他们莫大的支持。又如,她本人在当时不会电脑的情况下,竟写到右手写残,又换了左手接着写下去。再如,值得欣慰的是,百余万字的歌剧史写作已接近尾声了,再努力一把就完成了,但他们的岁数都大了,谁也不敢担保能坚持到哪天,要是有人帮帮忙,或许会进展顺利些。当时,就是这些话,促使我主动请缨,介入编委会工作,做了两年多的辅助性工作。那段时间的感受,我在另一篇文章中已有提及,这里倒可以再记下一些我对荆蓝老师其人的认识。
1.以荆蓝老师为首的编委会(其实就是写作班子)耗费那么长久的时间、精力、心血而完成的《中国歌剧史》,在业内、在社会上得到的反响却并非是一片叫好或认同。具体事例我不可能细说详说,只说一例:《歌剧史》的出版经费一度连向谁去申请都摸不清门路,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撰文和讨论的兴致。在中央歌剧院开例会,中午有剧院提供的免费盒饭,他们就非常知足了。吃着盒饭时闲聊,荆蓝老师告诉我,以前大都是吃面条之类的简餐,后来改成轮流做东。荆蓝做东的一次,会是在她家开的,到了午饭时间,她说附近有个不错的饺子馆,还有炒菜。我也争着做了一两次东,其中一次是在剧院附近的一家徽菜馆,虽说臭鳜鱼之类的皖南菜他们未必都喜欢,但总算换个口味,比一来就是盒饭略微丰盛些。转回出版经费的话题,最终,还是荆蓝老师(也有黄奇石老师从旁协助)认准文化部艺术司(原来曾叫艺术局),多次陈述理由:这个项目是贺敬之、周巍峙两任部长批准,李刚局长(后来还担任过歌研会执行主席)主抓的。艺术司分管音舞口的翟桂梅副巡视员被打动后,认真接办此事,在时任副部长王文章的支持下,终于拨下了一笔经费(除出版费用外,还可以给作者象征性地支付一点稿费)。
2.有一次在北大百年讲堂看一部歌剧新作,我实在看不下去,中场休息时退场。途中遇到荆蓝老师,问她看完上半场印象如何,她摇了摇头,又说那也得坚持看完。我自愧弗如,做不到她那样。
3.歌剧史的编委会工作基本告一段落时,荆蓝老师说:《中国歌剧故事集》该编第二本了。这话是冲我说的,说了两三次,我都没有接茬儿。如果我接了这个话茬儿,就得接这个任务,我真没这个勇气。
4.《中国歌剧史》出版后,荆蓝开了一份必须赠书的名单(至少有三五页),还给我打过若干个电话,都是催问赠书的事,尤其反复叮咛的是务必要给新疆的谁谁谁、内蒙古的谁谁谁寄书。内蒙古的这位就是音乐家美丽其格。正巧我当时去呼市开会,顺带借送书的机会去拜访了美丽其格。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很弱,但当天晚上还是撑着为我拉了一段琴。我想,那不是谢我,应当是谢荆蓝老师他们,在《中国歌剧史》中,为蒙古族歌剧留下了一笔。
《中国歌剧史》一书的编后记是荆蓝老师写的,我抄录最后几句,作為本文的结尾:
无论是什么史,都意味着过去,讲述的是过去曾发生、发展并结束了的事情。我们编委会的成员都是歌剧界的过来人,我们在这部“史”中,记录下我们建国前后整整几代人奋斗不息、摸爬滚打、贡献出宝贵青春的中国歌剧事业的发展历程,一为发扬与继承中国新歌剧的优良传统,二为避免重蹈歧途弯路,所谓前车之覆,后车当戒!
得知荆蓝老师去世消息后,我又翻出《中国歌剧史》。看完这段文字后,不由得叹道:晚来更为歌剧累,谁解其中味?壮歌唱罢志未休,奈若何,愿景留待后人绘!
五年前的4月27日,歌剧史编委会的最后一次会议,我请编委们在我保存的这本书上都签了名。在座诸位觉得有意思,纷纷效仿。那时我就隐约感到,这些人的再聚首,今生恐已无望,只能相期地下或天堂,见面时当说一句——“哦,《中国歌剧史》编委会开会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