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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又翠江南岸

2017-07-24倪展来

美文 2017年14期
关键词:衣兜小姐姐硬币

倪展来

自我开始有记忆起,她便接手了母亲的床上用品店。

只不过那时我还住在那儿,那是沿街的落地房,是民莘中路上再寻常不过的“上房下店”的格局,然而她家却不在那儿,而是在离那儿数百米的一個小套房内,但我每天早晨总能看到她笑意盈盈地在店中整理被套,路边那辆电瓶车扬起了一地的尘埃。

我记得那两张照片,一张我在地上“颤巍”地走,而她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满脸笑意,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另一张我坐在小板凳上,而她站在那儿,看着我。

日光照得我们面色红润,目光澄澈。那时她还年轻,而我还小。

我总喜欢坐在那张掌柜椅上,翻弄桌上的玩意,看着她与顾客交流。那时我只是愣愣地看着,趴在桌上,看形形色色的顾客,看门外喧嚷的人群,看她时而低头不语时而笑脸盈盈。父母去上班,我便待在她的店里,觉得一切都好。

她有一个小铜罐,“藏”在那张掌柜桌的右下侧,那里有个小门,里头都是她辛苦攒下的钱。但她从来不锁,至少我从未见她锁过。那个铜罐是她儿子去上海带来的巧克力的容器。她将里面的巧克力倒出来给了我,将那铜罐拿来装钱。她每次将钱装入后总会晃一晃,听硬币撞击铜罐的脆响。有一天,她叫我摊开手掌,那些或新或旧的一元硬币撞击着铜罐内壁,而后莽莽撞撞地掉入我的手掌心。这么多硬币,垒成了一座小山。我捧着它们,像捧着一个世界。她笑着对我说:“囡,去买点东西吃吃。”我兴奋地跳起来,跑出去,那些硬币就这样被我捧在手心,买东西也格外骄傲与满足。我空不出手去付钱,便让店员去拿。小拇指勾着刚买来的正新手抓饼,手心里的硬币不论新旧,都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之后为了上学,我搬到安阳,曾经每天的见面,成为一周一次的小会面。那年冬天我回老家,瑞城下了我见的第一场冰雹。那时的我分不清是冰雹还是雪,只是新奇地捧着那些冰冰的妙物,笑得挤出双下巴,任凭它融化后湿透我新买的手套。我拿来她的面盆将这些妙物捧来放入,好似水晶宝物,唤她来看。她也开心,说道:“囡囡,真棒。”拿出铜罐拣出里面的一元硬币,放到我的衣兜里。

那一场冰雪,它把瑞城变成了我最爱的透明。那一天的衣兜,格外地沉。

小学之后,我开始接触电视、电脑、网络,而她的店里没有任何高科技产品。每次到莘塍,我先去和她寒暄。隔着几家店铺便是母亲的小姐姐家,母亲的小姐姐有两女一子,与我格外要好,他们有电视与电脑。渐渐地,我开始养成只与她打个招呼便跑到小阿姨家玩电脑的习惯,甚至在她的挽留下变得不耐烦。她抚着我的手问长问短时,我竟挣脱了她,殊不知她眼神的落寞和她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的一摞崭新的硬币。

我与她说再见时,她抱着我坐到她的大腿上,默默摸我的手。当我触碰到她那布满老茧粗糙的手时,不禁将手一缩。她有节奏地抖动着腿,像给孩童唱着歌谣,我的头倚在她的肩上,曾经的青丝已成霜发,脖颈上布满了一层褶皱。没有顾客,没有其他任何声音,天地之间,只有我们。

她开始接二连三地送菜到安阳,也送来她挑的最好的被套,铺在我的床上。母亲想给她钱,她每次都拒绝。一句来自我的“真好吃”“真舒服”似乎成了她对这些奉献唯一的价值判断。

学业越来越繁忙,一周一次成了半年一次。陪着她坐一天,顾客三三两两,我渐渐明白生意人的艰难。做床品的大公司越来越多,她小店的生意愈来愈清淡,但她总会拣出一盒硬币,托母亲捎给我。她一直都记得我最爱吃桥下那家饺子店的饺子,买来满满一袋。

去年至今日,一切都变了。老家的房子开始出租,她帮着母亲打理,最后,她选择了放弃十几年的店铺。一切的心痛与不舍在现实的残酷下不堪一击。起初她在后门做着清仓甩卖的生意,扭曲的大字在风中单薄。后来,她将存货退回了厂家,得来一星成本,筹划着开一家饺子店。

那天晚上,我清楚地记得,我在母亲的车里与她说再见,看她站在街头,站在来往的车辆间时隐时现,有了想要为流泪的感觉。我说了那么多声再见,她的神情为什么一直那么严肃?她为什么不笑?她的背影为什么总给人一种哀而不伤、孤独又坚毅的感觉?

她是我的阿姨,我母亲的二姐。她叫凤翠,而我却要固执地把它想成“春风又翠江南岸”。

啊,明月何时照我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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