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不同尘
2017-07-24潘思妤
潘思妤
“他让你想到,他一定是迎着太阳出生的。”
每一个匆匆行走过我眼前的僧侣都让我想起他,他穿上袈裟焚香诵经的样子一定干净得不食人间烟火。那青海湖边温暖潮湿的沙子沾染了他的气息,穿越了400年的时空涌向我,携带着六道转世轮回中所有的爱,带着炽烈到痛的光与热,涌向我,抱住我。
他可能是我哪一个前世里反复辗转入我梦的人。
仓央嘉措。
这个叛逆的佛陀,留给世人最深的就是他汪洋浓重的深情,他本已遁入空门,六根清静却心系红尘,热烈执着。他的人生,传奇曲折,世人景仰;他的爱情,婉转凄美,世人慨叹;他的诗歌,优美动人,流传千古。
最欢喜他的那句“世界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你看啊,我是真的爱恋你,那一年,我摇遍了所有的经筒,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上,我听了那一宿的梵唱,升起风马,垒砌起玛尼堆,翻越千座大山,你可知我所做的不是自我修行,我不为祈福,不为修德,不为超度,不为参悟,不为觐见,不为修来生。我只是想啊,离你近一些,我想靠近你多一些,寻得你的一丝气息,想贴着你的温暖,听听你的箴言,最好,最好能让我见你一面,哪怕就一次,让我触摸着你的指尖,让我在途中与你相见,这样渺小的要求,都做不到吗?
你是我的光啊,你是我最虔诚的信仰。
可是,那我的心上人呢,在山下等我的玛吉阿米,我想与她有个将来,我从未想要辜负她一毫。那一日我与她三击掌,围着篝火跳舞,爱情渗透进心里,我与她发誓说:“除非死别,活着绝不分离。”
“不要说持明仓央嘉措,去找情人去啦!他想要的,和凡人没什么两样。”
只是想要一段纯洁的爱恋,为什么,为什么,因为碍于这个身份,会变得如此艰难?
五世班禅在为仓央嘉措授比丘戒时,祈求劝导良久,仓央嘉措沉默以对,然后毅然起身,夺门而出。他双膝下跪在日光大殿外,给大师磕了三个头,反反复复只说了一句话:“违背上师之命,实在感愧。”念念叨叨黯然离去。在后来的许多天里,事情不但没有转机,甚至变本加厉:他不但拒受比丘戒,反而要求大师收回此前所授的出家戒和沙弥戒。”
“若是不能交回以前所受的出家戒及沙弥戒,我将面向扎什伦布寺而自杀。二者当中,请择其一!”这是他对班禅大师说的话。仓央嘉措是一个拥有绝对信仰的人,他的信仰里既有佛陀也有爱情,有佛经也有情歌,他是一个得了自己道的人,否则日后也不会遁入蒙古宣扬佛教,可倘若是他得不到他自己的道,那么他宁可为此一殉了之。
而他的诗篇,他也是怀抱着一个得道者的心态进行写作的。那些追求爱恋苦苦追寻真理而炽烈滚烫的诗篇,殉了他自己的道,埋藏了幾段过往与春秋,才会那么明媚又沉重。
“他很安静,不笑,也不说话,说他神情忧郁也未尝不可。但很奇怪,你只消看他一眼,就能笃定他一生不曾坐在黑暗里,也未曾见过坟墓、蛀虫和谎言。”
在青海湖边行走,那些粘连在大脑皮层上的,呼吸的时候也会被压入胸腔的思绪,被我抽离打开:
我看见他在受比丘戒的那天,那双天生就该喜笑常乐的眉目含情的桃花眼冷静自持,目光坚毅。大雪把他的衣服吹鼓得单薄。天与地、风与雪也只因他而存在。他磕完那三个响头转身离去,面朝阳光,不与尘埃为伍,孤立独行。
我看见那个顽劣的少年,拨玩玛吉阿米的头发;在看到她的皓齿微笑时微愣脸红;在寺庙里将信纸塞在佛教著作底下,苦恼着该如何给他的心上人回信;在诗文中写下“自叹神通空具足,不能调伏枕边人”。
他分明只是一个少年。
书上这样描述他的:“仓央嘉措既长,仪容纬畏,神采秀发,赋性通脱。”他本就应该是如同太阳一般明媚的人,从见过坟墓、蛀虫和谎言的少年。
“他将来也一定会迎着太阳死亡。”
公元1706年,仓央嘉措24岁,在青海湖边消失,死因成谜。
坐起身来,恍惚中,见他脚踩青莲,身披霞光,沐浴阳光行来。
和光,不同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