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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少了酒

2017-07-24陈绚

美文 2017年14期
关键词:浪子苏子老酒

陈绚

半壕春水一城花,东坡登上超然台时,这千年前的浪子,酒醒却咨嗟:“詩酒趁年华。”

牙牙学语时,就读苏子。母亲念到“明月几时有”,我便接着,“把酒问青天”。这诗缘,或是酒缘,从儿时起,就烙在了心上。

东坡曾修超然台,取《老子》中“虽有荣观,燕处超然”之义;而东坡一生,也配得上“超然”二字,称得上“浪子”一名。其诗如酒,陈而弥香,香而弥醇,醇而弥醉。每读苏子,字里行间,一竿风月,一蓑烟雨,一壶老酒,周公醉颐,浑然快哉。

诗与酒,本是同源,诗是酒的理,酒是诗的气。大概在东坡心里,酒和诗就如同情感的开关,狂饮三大白,长啸三两声,情感化作诗行,回荡在天地间,更流传于历史长河里。

名士品酒,别有风度。帝王在酒里,看到天下山河;将士在酒里,看到金戈铁马;骚人在酒里,看到锦词丽句;柴夫在酒里,看到草木山石。东坡的酒,要吟着东坡的诗品;东坡的诗,要啜着东坡的酒读。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饮湖上初晴后雨》中的酒,是东坡的一层境界。晚雨留人入醉乡,人人皆道晴天好,东坡独爱雨。一叶扁舟,独他自在,天地浩大,以雨为酒,酿上三两点荷花,醅上一痕青山,湖光山色即是客,与自然对饮,与天地同游。浪子少了酒,不乐;东坡少了诗,无趣也。故而东坡有《赏心十六事》:“花坞樽前微笑”,拈花饮酒,花酒相伴,难得风流倜傥;“开瓮勿逢陶谢”,更是有趣,打开一坛老酒,四下张望,怕是被好饮之人抢了自己的美酒。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中的酒,却又是东坡的另一层境界。我曾为东坡数次落泪,在于“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在于“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挫折固然有悲剧中的美丽,而面对挫折时豁达的笑,如同荒原上开出的瘦弱的花,又如茫茫黄沙中远方的一片绿洲;看到这样的笑,教人潸然泪下。苏子诚然有痛苦、愤懑、不甘、消沉,而万语千言的苦难难以言说,他回馈的是“一尊还酹江月”的傲视。

世上有诗千万,迁客骚人,从未有缺。我读东坡,必有人读西坡,南坡,北坡。古今中外,莫不如此,我心中东坡的《题西林壁》,与他人眼里,或如拜伦的《唐璜》,或如雪莱的《西风颂》,又或如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诗也好,文字也罢,万物之理终归于一,便是艺术。

艺术是尖的,而爱是广的。广的爱源于对世间百态的品尝,而尖的艺术源于广的爱。世上有味之事,包括诗、酒、哲学、爱情,往往无用。吟无用之诗,品无用之酒,读无用之书,钟无用之情,却因此活得有滋有味。《有诗》道:“如果没有诗,吻只是触碰,画只是颜料,酒只是有毒的水。”此言,得之。

东坡之言,仍在耳畔:诗酒趁年华。于诗篇里,我看见古今中外万千诗歌的容颜——他们千殊百异,或青春年少,或鸡皮鹤发,或是用消失在古书中的古语承载,或是以来自另外一块土地的语言写就;它们都凝聚成同样的目光,同样的神态,殷殷切切,教诲着我:永远不忘对艺术的追求,对精神的祈祷,对灵魂的礼赞。

我也将成为那不知来日方长、世界之大的浪子啊,终将从诗的深处,走向诗的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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