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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的人是可耻的

2017-07-24巴克

上海文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老黄女儿

巴克

1

倪素芳可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人生竟也会如一部荒唐而俗套的电视剧。电视剧的开场始于一个陌生电话。一开始她还没听出来,但愣了愣,马上就知道是谁了,立即心里一沉,一股子怒气就涌上来。

可姜洪国还是老样子,嘿嘿一笑道:“几年不联系了,还好,你号码没变,一打就通了……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反正没死掉!让你失望了是不是?你呢,这几年死在哪里?”倪素芳气呼呼地说。号码没变,可不是为了等他,是因为没必要。来电显示一个贵阳移动手机号码。难道人在贵阳?反正大概知道他这几年在湖北和贵州那边混事。

“嘿嘿,脾气还是一点没改。别这么凶嘛——姜丽呢,都成大姑娘了吧,读书好不好?”

前夫提到了女儿,倪素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提女儿!快五年了,一个电话都没有,一分钱也不出,天底下有你这样做父亲的?”

“好了好了,我也不容易……我回来了,就在阳城。”

“什么?”倪素芳有些吃惊。

“真的,我想见见你和姜丽,好好谈一谈。有些事情我确实做过分了,想补偿你们。”姜洪国口气平淡地说。

倪素芳有些呆了。此时是四月中旬某天上午九点半光景,在家门口的马路菜场里。倪素芳走到安静一点处,继续通话。姜洪国告诉她,回来已有几天了,住在哪家宾馆,安顿好一些事情,才联系她。然后又说了一阵,主要是关于女儿的。倪素芳告诉他,女儿考上了阳州中学,成绩能排进年级前两百位。姜洪国就说:“好好,那看来努力一下,重点大学还是有希望的!”顿了顿又说:“想想,最叫我内疚的是女儿,读书好我就放心了。我会将功补过的。你告诉她,明年考上大学,所有费用我来出!”就是不提老黄。其实,姜洪国是知道老黄的,回来又有几天了,也一定打听过。谈话中,倪素芳感觉,姜洪国如今的日子好过了,至少不像那会儿那么狼狈了。当然,她也不去问,他到底在干什么。好多年没联系了,终究有了些隔阂,谈话也就浅浅而止。见面的要求,倪素芳没有立即答应,却也没拒绝。不管怎么说,他这么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不闻不问这么多年,怎么也得摆摆架子,矜持一番!再说,她还没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呢,得有一个缓冲。收起手机,她又继续买菜,昏头昏脑地挑了几样,心绪复杂地回去了。2

第二天上午,姜洪国又打来电话了。倪素芳一直有些担忧电话打来时老黄在身边,幸好老黄八点多就出门了,和朋友去水库钓鱼,一般都要傍晚才回来。见还是不见,她考虑了半天,最后下午两点多,还是出门了,还特意打扮了一下。

那是一家三星级的宾馆,从家里过去,乘公交车三站路。姜洪国住在四楼的一个房间。见了面,两人都有些尴尬,但很快就气氛缓和了。姜洪国头发锃亮,西装笔挺,看起来很精神,似乎混得不错。

姜洪国嘿嘿一笑说:“不错,看上去比我想像的年轻。”

倪素芳也一笑道:“哪有你年轻!油头粉面的,像个小伙子!”说真的,女人到了四十三岁,再是打扮,还能年轻到哪里去,虽然倪素芳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跟同龄女人比起来,还算薄有姿色。姜洪国只比她大了两岁,倒是有点小伙子的模样呢。本来就长得不赖,这几年的沧桑岁月,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男人味。所以一见面,她就有些悲哀,有些心怯了。

姜洪国叫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给她泡茶,然后自己坐在床上,跟她几乎膝盖顶着膝盖,笑嘻嘻地说:“看来老黄对你不错,我真要好好感谢他。”

终于说到老黄了。看来他什么都知道。倪素芳突然觉得脸孔有些发烫,心里又有点火气了。她立即收起笑容,板着脸说:“是啊,老黄是对我不错!哪像你,跟了你几年,福没享几天,苦倒是吃了不少!”两下一对比,她真的感觉到老黄的好了。老黄年纪大,老黄缺少情趣,但是老黄心地善良,在一起过日子踏实!更主要的是,老黄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她!于是,也为刚才的轻佻感到有些内疚了。

姜洪国一脸笑容说:“呵呵,呵呵,话不是这么说的——后来是吃了一些苦,开始呢?我对你还是不错的吧……吃苦我也是没办法。我比你更苦!”

倪素芳不说话,内心黯然回味。是啊,二十三岁跟他处对象,二十五岁结婚,第二年生小孩,那时候两个人感情还是不错的,她也感到很幸福,虽然那个时候日子清贫,先是住集体宿舍,后来总算分到了一套七八十个平方的公房。但是后来呢?后来的日子就没法回忆了。婚后两三年,建筑公司改制,姜洪国从单位跳出来,自己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那时候正是房地产业的起步阶段,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也赚到了一点钱。事业越来越好,但人也慢慢变了,一是喜欢赌,二是外面有了女人。女儿读二三年级的时候,终于出了事情,合作伙伴欺骗了他,生意彻底失败,落得个身败名裂,落荒而逃,也把她和女兒推进了深坑。怒容在她脸上弥漫,发狠地说:“那都是你自己作孽!怨不得别人!”

姜洪国说:“是的,是的,都是我自己不好,也害了你们。”

“跟着你去的那个小妖精呢?你抛弃她了,还是她抛弃你了?”当年姜洪国搭牢的女人是个娱乐场所里的小姐,俩人一起走的。

“哦,你是说小陈?早就不在一起了,几年前就分开了——人家年纪那么轻,哪会看上我。”

“我早就说过,是看上你的钱了。你钱没了,还会要你的?活该!”倪素芳冷笑着说。

“想来想去,还是结发夫妻好啊。”姜洪国感叹。

倪素芳感到鼻子酸酸的。突然,姜洪国伸出手来,想要捉住她的手。倪素芳赶紧躲开了,说:“你干什么!干什么!不行的,我们已经离婚了!”消失两年后,姜洪国回来过一趟,说是要跟小陈结婚了,就来离婚。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意思呢,倪素芳毫不犹疑地签了字。

姜洪国住了手,脸上挂着点尴尬的笑容。倪素芳喝了口茶,问:“这几年你都在干什么?”

于是姜洪国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还真的做过不少事。刚出去时跟那女人回了她老家湖北某地,开过小超市,接着搞网吧、小贸易公司,起起伏伏,赚过一点钱,但最后又差不多亏光了。后来就一个人去了云南、贵州一带,所幸得到一位浙江老乡帮助,进了矿产行业。逐步有了一点积累,前不久卖掉矿,打算回来重新创业了。倪素芳问打算做什么。姜洪国说还是跟老本行搭界,有个高档石材品牌,基本谈妥了做本地区的总代理。倪素芳说:“哦。”顿了顿,姜洪国又说:“这几年一个电话都没有,前一阵是因为没混好,不好意思打来,后来呢又太忙,顾不上了,真的非常抱歉!”倪素芳想,这倒是符合他的性格,死要面子。然后她说:“这么说,现在算是衣锦还乡了咯。”姜洪国笑笑:“也不好这么说的。不过,至少不像以前那么狼狈了。”倪素芳想,哼,可当年让我多么狼狈!其实,倪素芳心里还是感到欣慰的。

静默了片刻。倪素芳觉得他脸色有点异样,有点紧张的神色。又过了一忽儿,果然姜洪国开口道:“素芳,我想跟你复婚。”

“什么?不可能!”倪素芳说。

姜洪国继续说:“过了这些年,我觉得还是跟你合适,再说对姜丽也好。”

“你想得轻松!不可能的!再说,姜丽也不会接受的!离婚七年了,你哪里记得过她?她已经忘记你这个爸爸了,再要她接受,不可能!”说完倪素芳站了起来。

姜洪国道:“我想见姜丽,我跟她谈。”

倪素芳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你先不要联系。我会跟她说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要见她!”

姜洪国跟出来,说送她回去。倪素芳想想倒是接受了。一起坐电梯下去,然后他去开车,一辆黑色锃亮的奥迪A6,挂贵州牌照。倪素芳上了车,想,出门时一辆尼桑蓝鸟,还给人家拖走了,回来开上这个,看来是发了。不过,在车上两个人一言不发。

到家还有一小段路,倪素芳就要求下车了。姜洪国从车窗里探出脸来,说:“这几天我很忙,到时候再联系。我说的事情你认真想想。”

倪素芳没理睬,心里面自言自语着:复婚!这叫什么事儿?不可能的!倪素芳一边走回去,一边回想着自己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唉,往事真是不堪回首!离了婚,还带着个女儿,可想而知生活有多艰难。何况她又不是本地人,老家在离阳城一百多公里的海边,是在省城念了高中中专后分配到这里的,在这里可以说是举目无亲!那套改制后的房子说是留给倪素芳的,但最后还是抵给了别人。而之前,因为商业系统衰败,分流改制,她就干脆买断工龄回了家。这样,不光没了任何经济来源,甚至连住处都没了!只好租房,靠一点私房钱过了一阵。半年后,找了一家私营企业做出纳。直到碰到了老黄,总算又过上了安稳日子。

她想,跟姜洪国复婚?这怎么可能!他凭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有,老黄那边怎么交代?

3

当年离婚后,旁边的人劝倪素芳再找一个。一开始她心灰意冷,后来也未尝没有这样的想法。接触了几个,都没上心。后来就跟老黄认识了。

是一个叫银娟的小姐妹介绍的。说起来,老黄有点老,那年她三十八,老黄五十三,足足大了十五岁。老黄有一双儿女,都已成家,老婆前几年生病没了。初次听到,倪素芳有些难以接受,但见了面后,倒觉得老黄面相还算年轻,清清爽爽,白净微胖,挺和气的一个人。关键是有经济实力。老黄办了一家规模不大的仪表厂,听介绍人说,三五百万资产是有的,还有一套面积挺大的城里的房子。老黄对她很是满意。接触了一段时间,倪素芳觉得老黄真的不错,对她好,对女儿也好,是那种心地善良的老实人的好,不是装出来的。于是一年多后,和老黄领了证,母女俩搬到了老黄那里。她辞了工作,又做起专职的家庭主妇来了。时光荏苒,女儿从小学升入初中,又到了高中,衣食无忧地成长着。

过了两天,姜洪国又打来电话,说下午有空,叫她过去坐坐。倪素芳本来不想去的,但鬼使神差地还是答应了。老黄不在家,行动完全自由。

两点多钟,倪素芳出门赴约。到了宾馆房间,先是说些话,和前次一样,但气氛缓和多了。倪素芳问了些他正在干的事情,又问他有没有回过老家。姜洪国老家在乡下,当年是上了大专分进建筑公司的。他说回去过,看看父母亲嘛。倪素芳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两位面目慈祥的农村老人,这几年她也是见过几面的,毕竟女儿姓姜嘛。说着说着,姜洪国又提起复婚的事了。倪素芳说不可能。可姜洪国很会说,还回忆了当初在一起的美好经历。所以到了后来,倪素芳忍不住有点泪水盈盈了。她揩掉了眼泪,有点气愤地埋怨了姜洪国几句。姜洪国诚恳地道歉,又提出复婚的请求。倪素芳沉默。

冷场了一会儿,突然姜洪国就握住她的手并用力拉扯。倪素芳心慌拒绝,但身子还是靠了过去,于是就上了床。毕竟做过十年夫妻,俨然轻车熟路,但毕竟又有七年没在一起了,又有了新鲜感、刺激感。床上运动做得酣畅淋漓,倪素芳很是享受。然后,她起身去卫生间冲洗。出来时,发现姜洪国盖着毯子靠在床头抽烟,笑嘻嘻地看着她,那种神情好像是一派笃定,忽而就让她很不舒服了,觉得自己犯贱!再坐一会儿就起身走了。姜洪国嘴上说送她,可懒懒的还没穿衣服。倪素芳就冷淡地谢绝,说自己乘车。姜洪国就说:“那好吧。明后天我安排一个饭局,叫女儿出来。”倪素芳说:“不行,我还没告诉她呢。”“你是怕老黄知道吧。是我的女儿,见一面有什么好怕的!”姜洪国嬉皮笑脸说。倪素芳心烦意乱道:“反正,我先透透风,过几天再说吧。”

回去的路上,她回味着刚才床上的一幕,确实和老黄比,姜洪国强多了,年纪不饶人嘛。这样想着,她便心如鹿撞,脸孔发烫。然后又想到了姜洪国的话——复婚。这念头一闪,顿时又觉心烦意乱,除了烦恼,还有一种沉重的负疚感:老黄那边怎么开口呢?不不不!我怎么能这么想呢?倪素芳内心纠结一团。还有,女儿那边怎么开口呢?不知道她得知后会有什么反应?

但最终,她知道内心的天平在滑向哪边。4

倪素芳犹豫了好几天,还是没有行动。而姜洪国那边暂无电话,她就想再拖一拖吧。

倪素芳感觉,女儿最近有点神神秘秘的,进进出出脸上有一种兴奋的表情,老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偷偷打电话。倪素芳怀疑,是不是谈恋爱了?上个学期就有这个苗头了,有个男生老是在傍晚時分到楼下来等女儿,有一次被她看到居然还拉拉扯扯呢。这可把倪素芳气坏了。又是在家里骂,又是去找老师,总算把这火苗儿扑灭了。但青春期的孩子,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就是让人操心,现在学校里早恋很普遍,说不定又有了呢?现在是关键时期,一谈恋爱,成绩准受影响,明年高考怎么办?倪素芳很是恼火,又担心。

星期六上午,女儿关在房间里打电话,她就去偷听了。可是听了会儿,感觉好像是在跟某个女同学通话。倪素芳又有点不相信,跟女同学不至于这么鬼叨叨吧?

一会儿女儿电话打好了。倪素芳敲敲门,走进房间去。女儿看了她一眼,看样子正在做作业。十八岁的姜丽身材像母亲,脸型像父亲多一些,当然像谁都不错。也许是单亲家庭的缘故,性格有点内向。

倪素芳问:“刚才跟谁打电话?”

“你什么意思?跟王宁打电话啊。”女儿瞄了她一眼,口气不满地说。

王宁是跟女儿很要好的同班同学,一个圆脸蛋戴眼镜的小姑娘。哦,倪素芳松了口气,但还是说:“我还以为是哪个男生呢。”

“神经过敏!”

“我是为你好!现在是关键时期,谈恋爱肯定要分心的。上了大学,妈妈支持你谈。”

“谁谈了?真烦!”姜丽头也不抬说。

倪素芳愣了愣,说:“小丽,跟你说个事……”她斟酌着措辞。她担心女儿的反应,因为她一直以来对女儿就是这样教育的:“你那个亲生老爸,跟一个小妖精跑了!不要你了!”

姜丽侧过头来看着她。

倪素芳说:“你那个亲生老爸回来了。”

没想到姜丽很平静,剜了她一眼说:“我已经知道了。就你瞒着我,还神神秘秘的样子。”

倪素芳一惊,问:“他来找你了?”

“没有。是奶奶把我电话告诉老爸的。”女儿也有手机了。

哦,这个倪素芳倒没想到。是啊,真要想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倪素芳说:“那见面了没有?”

姜丽怔了怔,说,“见了,大前天晚上……老爸还给我买了这个。”

她将手机扬起来,倪素芳看清楚了,那是一款白色的苹果手机。原来那只是白色的三星。姜丽几次说要买手机,倪素芳不同意,还是老黄给买的,两千来块的S3,买了才大半年呢。唉,老黄对女儿还真的不错。女儿从来不肯叫他,他也不强求,乐呵呵地说没关系,给她买衣服什么的一点都不吝啬。

姜丽又摆弄了一下手机,面带喜色说:“还是iPhone 6呢,最新款的!”

“原来那个呢?”倪素芳问。

“淘汰了呀,要不到时候送家伟算了。”家伟是堂弟,姜洪国弟弟的儿子。

“高中生,用什么苹果手机!会影响成绩的。我跟你们老师说去!”

“老妈你真是out了!我们班好多同学有iPhone呢。再说我只在家里用,学校里本来就不让用的嘛。”女儿理直气壮。

顿了顿,倪素芳问:“那怎么见的面?”

“那天吃好晚饭,我不是出去了嘛。老爸开车来接我了,买了手机,又去喝咖啡。”

倪素芳愣怔着。姜丽继续说:“老妈,老爸想复婚,你怎么想?”

“那你怎么想?”

“当然好啊。再说,老爸现在有钱了,脾气也改好了。”

“你不想想,这么多年,他一个电话都没有,一分钱也不出!”

“那是他有困难嘛。”

“哼,一只手机就把你收买了!”倪素芳白了女儿一眼。

“用脚趾头想想,你都应该跟老爸复婚啊……嗨,老妈,我说你运气还挺好的,找的男人都有钱。”姜丽嬉笑着说。

倪素芳气得要打她。可扬了扬手,还是放下了,摇摇头走出去了。其实呢,她倒是觉得心里面有部分轻松了,好歹女儿这关过了。然后,不免又有一番感慨,现在的孩子啊,真是见利忘义,比大人还讲实际!她想到女儿读五年级时的一件事情,女儿得了流行性感冒,半夜里烧得很厉害,真的烫得像火炉,可把她吓坏了,又六神无主,就打电话给老黄。老黄二话不说就开着他那辆别克君威赶过来了,两点多钟送到医院。然后,老黄又陪着她,直至白天,女儿挂好盐水,退了烧,再送她们回来。这件事让她深受感动,也促进了她和老黄的关系。但女儿呢,这一切难道都不记在心上了?小孩子可以忘记,她不能。

5

实际上,老黄现在很清闲了。去年国道改建,沿途拆迁,小工厂关门了,政府给了将近五百万的赔偿。实际上小工厂的辉煌时期早已过去,业务基本上逐年萎缩,最近几年每年差不多也就二三十万的利润,所以,这样一个结局对老黄也是幸事。他心情很好地收了场,一次性拿回来大把钱,但两个子女都得有份吧,最后老黄自己留了百来万。不过,他还有退休工资,倒也晚年无忧。他也替倪素芳补交了几年养老保险,这样到时候她也有一份基本保障。办企业时,老黄白天基本上不在家里,倪素芳就是个安分的家庭主妇。而他退休了后,整天在家待着,倪素芳还真有点不习惯,毕竟年纪相差大了,观念什么的不同,免不了有些口角。其实老黄自己也感到不适应,所以也就半来年后,又经常往外跑了,当然现在不是忙工作,而是纯粹休闲,几个老头在一起钓鱼、打门球什么的,反正是消磨时间。跟倪素芳,有时候晚上出门散散步。在一起的时间少了,两个人倒也相安无事。

第一次见面的十来天后,倪素芳又去宾馆和姜洪国约会了一次,并又谈起了复婚。这事儿终究是拖不下去了,考虑了两天,倪素芳决定跟老黄摊牌了。那天起了床,吃好早饭,九点钟左右,她就跟老黄说了。老黄很是吃惊,长时间只顾抽烟,低着头,脸色很难看。后来他抬起头来,说:“哼哼,你们想来个破镜重圆!那我算什么?临时收留所?”

倪素芳不接话,表情很冷淡。既然要离,就要铁了心。老黄猛力抽着烟,将烟灰乱弹,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会儿,倪素芳说:“老黄,话也不能这么说。这几年我跟你在一起,对你好不好,你也知道。我也是真心跟你的……有些事情谁也预料不到啊。姜洪国回来了,提出这个要求,谁想得到啊……还有,我觉得,这样对姜丽比较好。”

老黄继续哼哼冷笑着,说:“倪素芳,做人要讲点良心。你当时是怎么一种状况?我养着你,供你女儿读书,还帮你还过一点债。现在你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想把我甩了。哼,天底下居然有这种事情!”

倪素芳臉色红红地说:“老黄,你是个善良的人,我一直很感激,所以我也很为难……姜洪国跟我提这事有段时间了,我也是很难做决定。”

老黄站起来,气呼呼地走出去,甩下一句话:“反正,随你怎么想,我不同意!”哐当一声,重重地把门关上。

屋子里,倪素芳呆呆地站了会儿,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心里吁了一口气,总算跟老黄开口了,而他有这样的反应也在预料之中。她打开电视机,胡乱挑了个频道,心思纷乱地坐在那里。一会儿感念老黄的好,为自己内疚,可一会儿又不由得对他生出一些厌恶的情绪来了,尤其是刚才那副嘴脸!可稍后一想,也难怪老黄啊,是人都会有脾气,何况是碰到这样的事情。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摊牌,也是为了好让老黄出去“逃避”一下,到晚上回来,说不定气氛就不那么尴尬了。

中午,她打电话给银娟,就是那个介绍她和老黄认识的小姐妹。银娟是银行的客户经理,交际很广,可以说是社会关系有点复杂。其实她们交往也不密切,已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简单谈了几句,两人约好下午去喝茶。两点半光景,她们在一家茶馆见了面。银娟比她小一岁,烫了个爆炸头,穿着很新潮。可回想当年,大家都在商场里时,倪素芳可比她漂亮时尚多了。倪素芳有些感叹,甚至于有一点点自卑的心理了。一交谈,倪素芳没有想到,原来银娟已经知道姜洪国回来了。

倪素芳一愣,问:“你怎么知道的?你跟他见过面了?”

银娟说:“没见过,听人说起的。”

“你倒是信息灵通!”倪素芳道。

“哪像你,完全被社会淘汰了!被人家卖了都不知道。”

“我哪里比得上你,你在银行上班嘛,交际面广。”

倪素芳提了复婚的事,又说了老黄的态度。

银娟沉思片刻,说:“这个你自己考虑。不过,姜洪国这个人,有了钞票,到时候花花草草的事又难免,你也知道的。”

倪素芳不自然地笑着,“都这个年纪了,人会变的嘛。”

“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男人嘛,这个年纪还正是花的时候呢……我跟你说个事儿……”接着,她就说了个事儿,也是听来的:姜洪国在招人,还说要找漂亮小姑娘呢。

倪素芳说:“这个也有道理的,做生意嘛,找个漂亮小姑娘管店当然有利。”

“我看你不是找我商量,而是已经决定了。”银娟瞪了她一眼。

倪素芳道:“还没想好,真的。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为姜丽考虑,觉得可能还是复婚好。”

“那老黄呢,就这么甩了,你良心上过得去?”

“我也是没办法啊,只能跟一个。”

“哼,是不是老黄钱不多了,人也老了?”

“你怎么这么想!”

谈话有点不愉快。后来,就换了话题,喝着茶,吃着干点水果,谈谈小孩什么的,气氛就融洽起来了。到四点半样子,银娟买了单,然后开着她那辆红色的马六把倪素芳送到家门口。

6

连着几天闹别扭。倪素芳将被窝搬到了客房里,和老黄打起了冷战。倪素芳当然不好受。她也感觉到了老黄的不好受,几天时间就好像老了几岁,眼袋更肿了,人变瘦了,难得回到家里,唉声叹气却不说话。又过了几天,倪素芳找了个机会,想再跟老黄谈一谈。可老黄根本不愿谈。谈了也没结果,还是坚决不答应。倪素芳十分无奈。

这样过了十多天,很快到了五月中旬。那天下午,倪素芳忽然接到银娟的电话,说要跟她见个面。于是半个小时后,她们在一家咖啡馆里见了面。

坐下来后,银娟就说:“老黄来找我谈过了。”

“这个老东西,来找你谈什么?”倪素芳道。她心里正是一肚子火气呢。

银娟白了她一眼,说:“素芳,你别没良心……其实,老黄对你真是没得说的。”

倪素芳哼了一声,啜了口咖啡。银娟继续说下去,“早上他找到我单位来了,谈了半来个小时……其实,他的想法我是听懂了。他不跟你当面说,是因为你听不进去,反而会更讨厌他。”

“他什么想法?”倪素芳瞥过去一眼說。

“他怕你又像小姑娘一样冲动,做事情不考虑后果——他觉得姜洪国这个人本性难改,你跟他复婚,说不定以后会吃二遍苦,没钞票跟着他受穷,有钞票又要受气……你跟着老黄,至少日子是安耽的。”

倪素芳一惊,这方面她不是没考虑过,但听到老黄居然这样考虑,就有些愕然了。她心里有一丝感动,但说出来却是戏谑的语气,“他倒是真善良!”

银娟说:“是咯,你别嘲笑!老黄确实是个善良的人……他说一开始他确实有点受不了,现在倒是平静了——他没办法跟你交流,但确实是为你好。”

“哼,”倪素芳说,“为我好,就放我出去……跟姜洪国以后怎么样,也是我愿意的,总比现在这种没意思的生活好!”

银娟自顾自说:“老黄说,你现在是在兴头上,过一段时间恐怕就会冷静下来了——你不理睬他也好,甚至恨他也好,他都不会去跟你离婚的,这样至少你还有一条退路。过个一年半载,如果你还是觉得要离,他也会同意的。”

倪素芳说:“哼哼,说得好听,我看他就是想拖死我!谁晓得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银娟叹了口气,道:“你现在完全一根筋了,没办法跟你讲了。”

吃了点东西,又随便谈了些天,就结束了。倪素芳主动付了账。银娟送她回去。

要说银娟的话对倪素芳没有触动,倒也不是,但是现在她根本听不进去了。她也相信老黄可能真的那样想,但是这只会让她更加心烦。

夫妻两个谁也不管谁,老黄基本在外面吃饭,倪素芳和女儿结成统一战线,在这个家里过着焦虑而又索然无味的生活。她最担心女儿受影响。可女儿倒好,没心没肺的样子,学习照样还算用功。倒是她自己,女儿说她变得有点怪里怪气了。有一次母女俩在家里嘀咕,倪素芳说着老黄的坏话,女儿就也说了几句,可没想到,倪素芳马上就拉下脸来数落女儿:“你这个没良心的!”弄得女儿一头雾水,委屈地跑进房间里去。有时候倪素芳想一想,自己倒是有点鸠占鹊巢的意味呢。但现在她可不再感念了,相反有时候在心里诅咒:这个老东西,谁要你这么善的!而且真不知道是真善还是假善呢!反正只要死拖着我,哪怕是真善也成了恶了!

而姜洪国那边正忙着,筹划开店,据说代理费加上租金、进货,一下子要投入三百来万。隔三差五地跟倪素芳联系一下,偶尔在宾馆见面,谈一下事情的进展,再激情一番。有一回做好那事后,躺在床上,姜洪国有几分戏谑地说:“跟老黄离婚,你应该可以拿到一点钱的,总有部分可算是婚后财产嘛。”倪素芳说:“谁稀罕了!只要他答应,我一分钱都不要!贴给他一点我也愿意!”承蒙老黄的大方以及自己的精打细算,这几年倪素芳也攒下了不少于十万的私房钱。姜洪国又说:“嗯,生活方面你不用担心的,可以先租个房住着,等店开张,生意正常了,我们马上按揭买套房子。”姜洪国倒真的不是太急,对他来说还是事业第一,再说也忙,三天两头地跑出去。但倪素芳心里急啊,越来越无法忍受这样的状态,可老黄不肯配合,心急也没用。她恼怒地想,如果拖上个一年半载,说不定自己就要发疯了呢。老黄的善,成了她无法忍受的事情。

然而,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情,居然令事态完全改变。那是六月上旬,某个周六的下午,倪素芳在外面,突然接到女儿的电话。姜丽边哭边说:“老妈,你在哪里?你快回来!”

倪素芳心里一惊:“什么事?”

“回来跟你说!呜呜呜……”

倪素芳心急火燎地赶回家,只见女儿待在房间里,脸上满是泪痕。一问才知道,刚才女儿正在卫生间洗澡,老黄突然推门进去了,女儿一声惊叫,老黄立即红着脸退出了。事情不大,但女儿的情绪很糟,这会儿还在哽咽。倪素芳想,应该是无意的吧,老黄急匆匆要上厕所,就疏忽了。她劝慰了女儿几句,本来还想责怪女儿没关好门的,可看女儿情绪激动就不说了。但女儿说,不是的,这个老家伙经常偷看她,感觉眼神有点怪怪的!本来老黄的人品倪素芳还是知道的,不会轻易相信,再说床上的那点事,也已很淡漠了,但女儿这么坚持,也就有点怀疑了——有些人就是这样变态的,特別是老男人,再加上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这样一想,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简直感到恶心!

她马上打电话给老黄。开始老黄不接,她固执地拨,终于接听了。她说:“老黄,你在哪里?”

老黄说在钓鱼。

“姜丽说的事,怎么回事?”

老黄愣了愣,说:“我怎么晓得她在里面?门没关牢,又没声音!”

“她明明在洗澡的,怎么会没声音!门没关牢,你也不能这样啊!”这件事情,老黄承认了,倪素芳就有了发火的理由。

“你放什么屁!晓得她在洗澡我会进去的?你把我当什么了!”老黄火气也很大。当然这可不是小事儿,要想撇清就得力争,嗓门大就当是有理啊,倪素芳想。

顿了顿,倪素芳说:“难说的。姜丽说,平时你也偷看的。有没有?”

老黄火更大了:“你们不要冤枉我!我老黄没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倪素芳哼哼冷笑,“这个事情,你要给我解释清楚的!我一直当你善良,没想到居然这么可耻!”

老黄“你你”结巴了两声,气得摁掉了电话。

接下来,这事儿闹了几回。倪素芳甚至还跟银娟说了,在电话里。银娟也不相信,但既然倪素芳这么信誓旦旦,恐怕也有点相信了。倪素芳不肯罢休,老黄终于同意离婚了,他所谓的用善建立起来的柔韧抵抗,全然瓦解了。他倒是明白:你们还不就是想这样,抓到了我的一个把柄就不肯完了。好,那就成全你们算了!谈条件的时候,平时难得看到的老黄的子女也出场了几次,维护父亲的也是他们自己的利益。一个星期后,两人办了手续,私房钱不算,倪素芳拿到十万块,其余跟她无关。这还是老黄的慷慨,他子女是坚持分文不给的。房子先住着,直到自愿搬出为止。倪素芳对此比较满意。姜洪国也觉得很好。姜洪国倒是提议母女俩立即搬出去,跟他一起租房的,但倪素芳考虑到应该有个过渡,也不急于马上跟他住在一起,这样外面传言不好听,还有,也得给老黄一点面子吧。

7

终于解脱了,犹如打了一场胜仗,倪素芳感觉到一种带点儿喜悦的疲倦。新的生活即将起航,对于未来她是满怀期盼的。只是目前母女俩还跟老黄住在一起,难免就有种怪异的感觉。姜丽也嚷嚷过要搬出去,但倪素芳不赞成,一则能节约一点钱也好,二则这套房子确实不错,地段好,设施好,住着方便、舒服,反正,老黄那个人,基本上她还是有数的,拿捏得住的。

这天晚上,老黄不在,姜丽在房间里做作业,倪素芳在客厅里看电视。天气有点热了,不过她没开空调,拿一台电风扇吹着。后来,她听到女儿咯咯的笑声,应该是在打电话。已经是六月中旬了,很快就要期末大考,升入关键的高三阶段。她还是担心着女儿有没有谈恋爱,就悄没声儿地走过去,贴着房门偷听起来。不知道前面说了什么,只听女儿又咯咯发笑,然后说:“王宁,你知道吗,我妈都相信了呢,看来我演得挺像的吧。”倪素芳心里一愣。房间里女儿不出声了,在听对方讲话。过会儿女儿又说:“其实是我忘了关门。冲了一下,正在搽沐浴露,没想到那个老家伙突然推门进来了。我当时也懵了,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一声尖叫,把那个老家伙吓得够呛!所以就乖乖同意了呗。嗨,我妈拖了这么久都没成功,没想到我这么一招就成了!咯咯咯……”姜丽又发出一串轻快的笑声。倪素芳胸膛里有股气在蹿来蹿去,肺都要气炸了。她想推门而入,大骂女儿一顿,甚至打她,但脚步是如此沉重,好像被钉在那里。过了会儿,她蹑手蹑脚地走开了,继续回到沙发上看电视。身子发软,木无表情。

但是第二天,她就打电话给姜洪国了,接通了后说:“你赶紧去租房,我要搬出去住。”

姜洪国说:“这阵子有点忙,过几天吧。”

“不行,你马上去租,要不我们就都跟着你住宾馆了!”

“是不是老黄……”姜洪国探询着说。

“不是,我自己想搬出来了!”说完她按了电话。

姜洪国倒是照办,两天后果然租好了房子。搬家前一天,倪素芳忙了一整天,把老黄房子的卫生细细地搞了一遍。搬家那天上午,她买了菜,做了饭,然后打电话给老黄,叫他务必回来。老黄出去打门球了,有些犹疑,但还是回来了。一进门,看到桌上的饭菜,更加犹疑,他可是很长时间没享受这个待遇了。

倪素芳淡然一笑说:“老黄,今天我要搬了,最后给你做顿饭。”

老黄有些懵,说:“突然良心发现了?待我这么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倪素芳也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他说:“老黄,说句真心话,你是一个好人!有些事情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

老黄拉着一张脸,不说话。

倪素芳又说:“吃吧,都过去了。欠你的,可能的话下辈子还你。”

老黄还是有些愣怔,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端起了饭碗。

8

转眼到了来年的十月。此时,姜丽考上了一所位于南京的重点大学,九月份入了校。姜洪国的生意也日渐起色,基本上稳定在每个月三四万的净利。倪素芳倒是没做清闲的家庭主妇,而是在店里帮忙。她跟店里的小姑娘处得很好,姜洪国就少了拈花惹草的机会。姜洪国也踌躇满志,计划着要扩大生意,甚至到临县去开店。当然两夫妻也在考虑买房的事了,已看过一些楼盘。

这天下午,倪素芳正在店里给客户讲解,突然接到了银娟的电话。她跟银娟偶尔联系一下,上次见面是八月底,女儿办大学酒。

“老黄生病了,快不行了,你知不知道?”银娟直愣愣地说。

“什么?”倪素芳心里一惊,“不知道。什么病?”这一年多,她真的几乎没见过老黄的面。有一次在超市碰到了,简短地打了个招呼。

“是癌,肝癌,已经晚期了,在人民醫院住院。医生说最多还有六个月。”

倪素芳手里的一个本子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她含糊地说了一句,摁了电话。然后,脑子里像是被放空了,想不起刚才在干什么了,就回头招呼那个小姑娘去给客户介绍,自己走到办公桌边坐下了。她脸色苍白,胸口发闷,一丝疼痛感在心底里产生,渐渐增强。

姜洪国有应酬,在外面吃饭,九点多回到家里。倪素芳已在床上,斜躺着看电视。洗刷一番后,姜洪国也上了床。他有些困,就想倒头睡了。倪素芳突然说:“洪国,跟你讲个事。”

“什么?”姜洪国含糊问。

“老黄生病了,肝癌,已经晚期了。”

“啊,”姜洪国抬了一下头,表情也有点吃惊。

倪素芳把白天银娟打电话的事说了一下。听完,姜洪国先愣着,过会儿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到医院里去陪护。”倪素芳不紧不慢说。

“什么?”姜洪国忽地坐了起来,“你算什么?干吗要你去陪护?他有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又不是没人!再说他又不缺钞票,可以叫护工的嘛!”

倪素芳淡然一笑说:“是哦,你说得没错,但是我不去做陪护,感觉到心里面过不去。”

“你个神经病,脑子有毛病!你去陪护,算什么呢?要你这么善良干什么?拿出点钞票去看看,这个是应该的,也够了!去陪护,那是要被人家耻笑的!连我都要被人家耻笑!”姜洪国急了,声音很响。

倪素芳依然不紧不慢说:“随他们耻笑。半路夫妻也是夫妻,陪护也是应该的。再说他也没多少日子了。”

“说得轻松,癌症病人,你以为这么好陪护?你根本吃不消的!”姜洪国又从另一个方面来打消她的念头。

“这个,我也有心理准备的,大不了像那几年的苦日子,我也不是没经历过。”倪素芳继续淡然说。

这话可能点中了姜洪国的死穴,他气势萎下去了,过会儿说:“女儿晓得呢?她也不会同意的!”

倪素芳一笑说:“她已经上大学了,同不同意也不会对前途有多少影响了。”

姜洪国“你你”说了两个字,噎住了,脸色很难看。就干脆又躺下了,气呼呼说:“反正我不同意,你要这么做,我们就离婚!”

“离就离,”倪素芳说,“我们又不是没离过。”

姜洪国不声响了。倪素芳知道,他是吓吓的,但若是真的离,可能她也会不在乎吧。

第二天,她就去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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