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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元勋刘莘园

2017-07-24文丨韩可风

遵义 2017年8期

文丨 韩可风

辛亥元勋刘莘园

文丨 韩可风

中国国家博物馆雕塑:辛亥革命 (潘义军/摄)

几年前,仁怀龙先绪先生将刘一鸣先生和他共同整理之<<辛亥革命老人 刘莘园遗稿>>一书赠我。随手翻翻,已是有些震惊了。其中事主所亲历的那些历史风云,在遵义人的历史基因中,一向是属于别人的事,桩桩件件,虽有所闻,却不关痛痒,无法去设身处地的。譬如辛亥革命,譬如滇军入黔,黔军入川,譬如黄兴如何?李烈钧如何?熊克武如何?白崇禧如何?蒋介石如何?台儿庄抗战又如何等等,实在没有想到乡梓之中,居然有一位目光炯炯的老人,于饥鼠绕室的斗屋之中,将自已几十年参与其中的亲见亲历一一铺陈,使一份原本对遵义人来说有些疏离的历史,变成了我们自己身边发生的事。

哦,我等愚氓,生也恨晚,这才知道,原来在这些曾经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重大事件以及重要人物的活动中,因为这个老人的参与,我们遵义人不仅没有缺席,而且还有所贡献。

这个名叫刘莘园的老人,年轻时候人材出众。当年因缘时会,曾经也是高官任做,骏马任骑的风流人物。他在那乱世之中,得意时心存黎庶,失意时简静自知。他的一生,从满清,北洋,民国,直到新社会,历经四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可谓历尽沧桑。虽然身逢乱世,又少年得志,却出淤泥而不染,操守无亏。虽然不是名满天下,富贵逼人,但也算得上收放自如,羽毛自重。他是革命军,是爱国者,是真名士,也是大丈夫。

于是想到我们这座城市的名字,遵义。

如刘莘园者,或许便是遵义。

莘园老人生于1891年。家乡是现在的仁怀市鲁班镇,当时叫鲁班场。这里丘陵起伏,群山环抱,风景秀美,一直是黔北重要的粮食产地。笔者当年在与鲁班毗邻的坛厂上山下乡,深知这一带人文厚重,物产丰饶,民风简朴,同时也是人才辈出的地方。

老人的家族,应该是此地的一个绅粮,也就是后来说的所谓地主。

因为家境还过得去,莘园老人才能够从小就在家族中受到良好的教育。他五岁发蒙,在塾中随老师读四书五经,千家诗等。十岁开始做对子,做八股文,十五岁应县考,取为童生。正要应府试考秀才时,清廷废科举,办新学,转而弃文从武,到贵阳考入贵州陆军小学堂,为第二期学生。

这时是1907年,老先生虚岁十七。

稍有近代史知识的人都知道,莘园老人成长的这个年代,正是我们国家民族多灾多难的年代,也是一个方生与未死之间激烈博弈的年代。就在他出生之后三年的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中国战败,不仅割让台湾,澎湖于日本,而且赔款2亿两白银,实际赔款约四亿两,相当于日本政府当时七年的财政总收入。仅仅过了五年,1898年,即是戊戌变法,光绪被囚,谭嗣同等六君子喋血。再过两年,1900年,又是义和团之乱,八国联军侵华,清政府无条件投降,赔偿参战各国白银四亿五千万两,万园之园园明园毁于兵火……

莘园老人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成长起来,自然对腐败无能的满清政府深恶痛绝,对决心推翻这个政府的革命党充满同情和向往,对孙中山黄兴等革命党人满怀敬仰。

各位看官,这些我在此时此刻轻松写下的文字,要知道在当时绝不是一句空话,而是要用鲜血和生命去兑现的东西。

写到这里,我好像看见那位红唇凝眸,风情万种的历史姑娘轻轻一笑,点头说道:

“是的,并且不需要太久。”

辛亥革命后,袁世凯和北洋政府又在保定原清朝保定陆军速成学堂的原址和基础上开办陆军军官学校,将这四所中学堂的学生愿入学者悉数收纳。这些被称为“保定生”的学生人才济济,后来几十年中,成为民国乃至国、共双方将军的,有一千六百多人。中国的事,不管是军阀混战,南北相争,北伐清党,国共分合,抗击外侮,逐鹿天下……无一处无一时没有他们的身影。其中最著名最有影响者,名字叫做蒋志清,后来又叫蒋介石。稍次一点的,有白崇禧,陈诚,叶挺,李济深,邓演达、张治中、傅作义、张群,陶峙岳、刘文辉等……当然,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又所谓雏凤清于老凤声,后来的黄埔军校学生,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刘莘园老人于辛亥后,1912年入保定军官学校第一期,对上面这一长串名字来说,除蒋介石外(1907年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前身保定陆军速成学堂肄业)他都是学兄。

贵州陆军小学堂创办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由江南陆军学堂优等生赵均胜充当监督并提调事务。采用西式教育,所设课程有兵学、格致(物理)、日语、算学、图画等,聘日本教习官清官宗亲、岩原太三郎等人任教。学生定额二百一十名,每年限收七十名。

莘园老人回忆说,陆小学生不交学费,还有津贴。而读同是新政的贵州中学堂,则生活费自理之外,学杂费就要每年三十二两银子。陆小这种待遇当然让很多人垂涎,因而第二期报考者众多,约有二三千人,但录取只有八十名,还有备取十名,总共九十名。本来限收七十名,这期多收了二十名。考录比例不到三十分之一,可想当时之盛况。

一旦考取,津贴分优、上、中三等。优等第一年为每月一两二钱银子,上等一两银子,中等八钱银子。第二年优等翻倍为一两八钱银子,上等为一两五,中等一两二。第三年优等二两四,上等二两,中等一两八。那时候的银子值钱,一两约等于铜钱一千五百文,一斤猪肉只要二十文,一亩良田也才四五两银子。(说来读者不一定相信,贵州贫穷之地,许多老百姓一辈子没有见过银子,也用不着银子,几文小钱就把日子打发了。

但是,苦难的时代让这些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们迅速地成长起来。和猪肝腰花回锅肉比起来,胸腔里正在一天天发酵的家国情怀,民族意识,肯定是更重要得多。

那时候的军伍组织者们其实比较幼稚,不像后来经过若干年的战火洗礼之后,军官们终于明白,当兵不能有思想,兵一有思想,队伍就不好带了。而不让兵有思想的最重要手段,就是不要让他们闲着。要让他们每天都累个半死,倒上床就呼呼大睡,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思想。当年的陆小领导者们,实在是心地善良,不仅把这帮小爷好吃好喝供着,而且还给他们提供了大把时间和自由,可以让他们操课之余,三五相聚,茶楼酒肆,放浪形骸,谈天论地,意气相投。于是没有多久,陆小学生就自发的成立了一个所谓“历史研究会”。这个所谓“历史研究会”名为研究历史,实际上是讨论革命。其中最活跃者,一为沿河学生席正铭,一为仁怀学生刘莘园。

社会在进步,人心已不古。

以席正铭为龙头,以刘莘园为正管事,一干准革命党人,其实就是一伙毛头小伙子们组织起来的“皇汉公”,就是这样一个“公口”。实际上是在当时反清革命思想的激励下,拉帮结伙,自立门户,自己在陆小圈了块地,也来当当大爷。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当时“过家家”般的所谓“公口”,在后来的贵州辛亥革命中,居然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又居然在辛亥之后的震荡中,成为诸恶之源,众矢之的。

不管怎么样,生活总是要一天天过下去的。时光如流水,转眼就到了毕业的时候。这个时候,是1908年底。

刘莘园

这一年的11月,慈禧驾崩。统治了中国200多年的大清王朝,也终于要走向最后的末路了。

陆小的毕业生们,就在这个背景下,领取了官府发放的六十两银子路费,纷纷辞别家人和亲友,雇了或者买了专跑长途的三丁拐轿子,三五成群的邀约着,经凯里到镇远,再乘船下湖南,到洪江,从这里入长江,到武汉参加陆军中学的入学考试。

入学考试很简单,除个别人身体有缺陷未能入学外,所有人都顺利入学就读。有意思的是,那个别因身体缺陷没能入学的同学里,有一个叫袁祖铭的安龙人,这厮后来发展得相当不错,曾经在川滇黔长达十余年的军阀混战中赢得过“战神”之名,当过黔军总司令,还被广州国民政府委为北伐军左翼总指挥,麾下有九、十、二十五三个军,连后来的国民政府第二十军军长,中国工农红军二方面军总指挥,中华人民共和国元帅,著名的小胡子男人贺龙,当年北伐时,也只是他手下的一名师长,还不是嫡系。

要说起来,袁总司令当年之所以没能入读陆军第三中学,从而在辛亥革命中一展身手,仅仅是因为他眼睛近视的缘故。所以失之东隅,还可以收之西隅,祸福难料,人生莫测。现在的年轻人们,大可不必为一时的失意就悲摧杯具。谁知道你这颗小小种子,将来的某一天会在什么地方生根发芽呢?当然,袁祖铭当了北伐军左翼总指挥后,还企图在南北之间骑墙观望一下,看看到底是吴佩孚的手腕硬些,还是蒋介石的本事大些?以确定自己最后的态度。结果很快就被老蒋诱杀于湘西,手下几个军除周西成军外都被逐渐收编和瓦解了。以小聪明去应对大形势,处危机而不自知,即他当时身份地位和处境,可算愚蠢。而他的这个结局,又极可能是他到底没能入读陆军中学,以至在学问和人品上终归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的缘故。

不过这是后话。

1909年,张之洞去世……

1910年,李鸿章去世……

接下来的中国,就要由袁世凯,黎元洪,段琪瑞,冯国璋,张作霖……这一干人物粉墨登场了。

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当然,这不包括孙中山和他的革命党人们。他们试图推翻一个王朝,建立民主共和的勇气和实践,无论放在什么时代,无论他们有什么样的过错甚至“幼稚”,也无论后人浅薄,有些什么样的聒噪,都不失为英雄之举。

花非花,花仍是花。

果非果,果终是果。

白云苍狗,往事如风……

1911年9月下旬,革命团体文学社和共进会以及历史研究会的一群年轻人在武昌开会,会议决定十月上旬在武汉三镇举行以湖北新军为主的武装起义,最佳时间是旧历八月十五,也即公历的10月6日。因为这一天,传说是当年汉人以吃月饼为号,反元起义时所定的日子。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起义并没有按原定计划举行,但一切起义的准备工作仍在紧张进行中。

公历10月9日,原定的起义领导人孙武在汉口寓所制造炸弹,不慎引起爆炸,本人受伤逃走,所有起义旗帜、文告、印信等被暴露并移送官府。清吏惊恐之下闭城搜捕,逮去党人彭楚藩、刘复基、杨洪胜等多人,并破获了革命党领导机关,致使原就组织得并不严密的革命党人们纷纷作鸟兽散。彭、杨、刘三人当晚即被斩首处决,成为武昌首义中牺牲的第一批革命志士。

就在起义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10月10日晚八时许,已经准备起义的鄂军第八镇工程第八营晚点名时,清军排长陶启胜查夜,发现共进会会员班长金兆龙荷枪待命,欲夺其枪,二人扭打起来。金见事败,大声疾呼道:“众同志再不动手,更待何时!”另一会员程正瀛连忙举枪一击,陶启胜负伤逃走,后死于家中。程正瀛慌忙中开的这一枪,就是辛亥革命的第一枪。

这第一枪打了以后,全营顿时人声沸腾,群情难抑。组织策动该营起义的共进会总代表,班长熊秉坤毫不犹豫地对空连发三枪,吹响哨笛,集合队伍,宣布起义,并率全营士兵直奔楚望台军械库。守库士兵原本多是该营共进会会员,立即打开库门,搬出枪械,一时枪声大作,各营响应。随后,起义军推举队官吴兆麟为临时总指挥,熊秉坤为参谋长,大队人马向湖广总督衙门奋勇冲去。经过一夜激战,湖广总督瑞征逃走,起义军控制了武汉三镇,辛亥革命横空出世。

听到起义的枪声后,陆军中学的学生们因为不知道情况,没有参加攻打总督府的战斗,但在第二天早上,他们也冲出学校,奔向楚望台领取械弹,参加了之后的江夏保卫战中与清军的多次战斗。

黎明到来的时候,武昌城头,黄鹤楼上终于树起了革命党人的铁血十八星旗。这铁血十八星旗,又称铁血旗、九角旗、九角十八星旗,原是湖北革命团体共进会会旗;它由红黄黑三色组成,红与黑象征“血”与“铁”,即革命须抱铁血主义精神;黑九角代表《禹贡》中记载的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黑九角内外两圈各九颗共十八颗圆星,代表关内汉族居住的十八行省;圆星呈金黄色,表示与满清对立之汉族炎黄子孙。

这面铁血十八星旗,民国成立后曾一度成为中华民国的军旗,但因其设计时的时代限制,明显和后来的五族共和思想不协调,因而被政府明令废止。

但是,在那个万众翘盼的黎明,铁血十八星旗的树起,标志着一个新的时代尽管步履艰难,但仍然山呼海啸般,不管不顾地到来了。

这一夜惊心动魄,这一夜血肉横飞,这一夜名垂千古。这一夜啊,怎么也说不完,道不尽……

总之,历史永远记住了1911年10月10日这一夜。

之后,中国国民党主政时的国民政府,将每年的10月10日这一天,定为国庆节,至今台湾犹然。

随后,新军协统黎元洪被士兵们找了出来,就任了革命党人新成立的湖北军政府大都督。军政府一元既始,万象更新,极需新人走上去支撑。

刘莘园老先生当年20岁,被同学和党人们认为才识俱佳,革命意志坚决,于是抽调到军政府交通部任事,旋任交通部副部长,挂上了金晃晃的少将军衔。黄兴就任革命军战时总司令一职时,武汉军政府仿效当年刘邦拜韩信的故事,举行拜将大典,授予黄兴指挥全权。拜将台上,刘莘园挎着将官指挥刀,当时就站在黄兴身边。

之后交通部撤销,改为参谋部下面的总务科,刘任科长,军衔不变。名头小了,权力却更大了,原来交通部的事务,变成了职权范围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那时的人啊,真年轻,真敢干,真能干。今天的人,没有办法比,望尘莫及。

惭愧啊惭愧。

仁怀有人,遵义之幸。

这也是莘园老人一生中最为光辉灿烂的时期。

之后的莘园老人,因为没有及时归还汉口英法领事索要的两艘船只,差点被黎元洪枪毙,终被解职,转而参加北伐黔军。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成立时,他又北上入读第一期。上学期间,老先生还曾悄悄南下,参加孙中山反对袁世凯的二次革命,失败后又悄悄返校,继续上课(保定军校为袁世凯把持的北洋政府所办)。校长蒋百里知道了,只是一笑,说年轻人出去练练枪法和胆量,也没什么不可以。

两年毕业后,刘莘园进入北洋军,任排长连长营长等。护国之役时,他已经在曹锟师第十团当团副了。那时候吴佩孚还只是旅长。后受王文华之邀入黔军,王文华被刺后当过袁祖铭的参谋长,被北京政府授中将衔。

驻军四川时,英舰炮击重庆,伤亡百姓多人。刘莘园慨然站出,命令开炮,撵走英舰。事后,刘回老君庙司令部奋笔疾书:“英舰侵我内河,炮击我同胞,是可忍,孰不可忍,同胞速起!速起!”写毕,派石匠刊镌于老君洞口顶端石壁(解放后因暴雨洞口坍塌,所刻字迹,已无保存)。刘莘园此举轰动山城,共产党人萧楚女、张闻天主办的《新蜀报》立即报道,并称刘莘园为“反帝将军”。

刘莘园当黔军旅长时曾在黔桂边的兴义一带驻防,出钱出人地救助过落荒而来的学弟,那时事业才刚起步,还是桂军小营长白崇禧,以至白崇禧多年后还要感慨,说“没有刘同志的当日,就没有新广西的今天”。当然,刘莘园自己后来落荒时,也受过白崇禧多年几乎没有间断过的,有求必应的多次帮助。

再以后,抗战军兴,刘被邀入川军邓锡候,孙震部第二十二集团军任中将参议,参加台儿庄战役,撤退时被蒋介石电话中任命为该集团军前敌总指挥,收容数万溃兵。此战之后,因川军中人事纠葛回乡办学。解放后任省文史馆馆员,市政协委员等,有文史资料数十万言存世,1977年病逝于贵阳。

莘园老人诗、古文辞,书法俱佳,曾自书一联:“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其字其意师古而不泥古,遒劲深沉,是其风格写照。

莘园老人去世时,有挽联称他:

“驱清、反蒋、平倭,陷阵冲锋真将领;

论政、编史、作诗,惊天动地好文章。”

又曰:“博学五车钦此老,真才一世不多人”。

信哉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