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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能跑多远

2017-07-24张中民

红岩 2017年4期
关键词:马超老婆事情

张中民

看你能跑多远

张中民

我和妻子一起刚把女儿从幼儿园接回来,就有人在背后按门铃。会是谁呢?这么脚跟脚的?我说着打开房门一看,原来是刚认识不久的马超,此时他正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我。

是超哥,来,快进来!我急忙闪在一边把他让进来,我们刚回来,如果你早来一会儿,说不定咱还见不到面呢!我关上门在他背后说。

不好意思,我是走到这里顺路过来看看你,所以就上来了。马超进门后,像扔麻袋似的把身子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撂嘴里解释说。

哦,你这时来不会有什么事吧?我试探着问。

没、没事,就是过来看看,顺便找你聊聊,马超说着抽起茶几上的烟,并接过我为他沏的一杯信阳毛尖放在玻璃茶几上。

没事就好!我在旁边坐下来。

按说家里来了客人,妻子应该去厨房做饭的,可是看时间尚早,便打算在旁边歇会儿再说。在单位上了一天班,她现在累得连身子都不想动。女儿回来刚喝了罐牛奶,此时正在旁边玩她的芭芘娃娃,马超就是这时打开话匣子开始和我聊起天的。

我们聊的是各自近况,无非是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当然也涉及当下时局和社会,林林总总,没什么主题,属于那种海阔天空的闲聊。你不得不承认,马超是个杂家,而且口才很好。听他天马行空般的讲述,你会怀疑他那些无所不知的社会知识是从哪里得来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包罗万象,只要提到哪里,他都能聊上半天,听他说话的样子,简直是个百事通,知道的东西比我都多,这不由让我有些好奇。更让我吃惊的是他的说话水平,一句平常话,到了他嘴里,马上就会变得生动有趣起来,不由人不佩服!也是这个时候,我发现妻子和女儿很快被他的讲述给迷住,这让我的心里酸溜溜的。

说起和马超相识,缘于半年前的一次朋友聚会。就是在那次朋友聚会的酒宴上敬酒时,人高马大的马超端着酒杯站在面前,笑眯眯地看着我,并用他宽厚的手掌拍着我的肩膀亲热地叫着说,潘宁老弟,今天很高兴能认识你,既然咱们成了朋友,希望今后多联系!

好的好的!听他说得这么热情,我感到很亲切。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我也希望能和他成为朋友,将来遇到什么事情时相互间有个帮衬,又看他器宇轩昂的样子,所以当时便对他有了好感。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那时马超刚从乡下来到城市,由于读过几年书,加上人又长得体面,很快便融入进来,但他脑子里装满了许多奇怪的想法,总想过那种别人无法理解的生活。因此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像个独行侠那样,仗剑走天涯,只身闯江湖,成为这个时代的异类。大概发现没人理解他理想和抱负,所以他才把我引为知己,当成要好的朋友。

我是后来才了解到有关马超的情况。虽然生长在农村,但他身上却没有农村人那种典型的质朴,从他忍受不了在农村种地,把老婆孩子扔在家里,只身跑到城里来闯荡的这点来看,就让人对他有看法。

那时马超刚闯进城市,像头从山里钻出来的野生动物一样,面对城市这个万花筒似的世界,总是带着拘束和谨慎的样子。由于初来乍到,加上没什么正当职业,收入不稳定,只好在郊区租了间低矮破旧的小平房安身。平时除了给人打零工外,几乎没什么事情可做。当然更没有交心朋友。晚上下班后,一个人又不愿在没有电视的出租房里多待,于是只好踏着一辆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自行车,像个拍马而行的骑士一样,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找到我家,往客厅沙发上一坐,打开话匣子,开始前三皇后五帝地胡侃起来。

我在一个税务所上班,是单位里的普通小职员,和在区水利局做财务的妻子生有一女。现在已经四岁了。按说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过得还算很幸福,然而马超的出现,却给我的生活悄悄蒙上了阴影。

事情得从马超那天到我家串门说起。

也许是马超口才实在太好。那天晚上,马超不管我们对他有何看法,坐在那里使出浑身解数,卖弄似地讲起来。听他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在那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样子,简直把我们全家都给擂倒了。直到现在我都弄不明白,一个长期呆在农村的家伙,天天生活在一堆方言土语中,他是怎么练就这个本领的?不过有一点得承认,马超有着极强的快速反应能力,再配上那口流利的普通话,你会觉得他不是个一般人物:能干大事,说不定将来有飞黄腾达之时。

我曾领教过马超的口才。他坐在那里能一口气说上两三个小时而不用喝上一口水——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我妻子总会在他谈兴正浓,或者发现他口干舌燥之时,就会悄悄倒杯杯水,再悄悄递过去,然后坐在那里看他呷了口水,接着继续往下“吹”。当然马超的“吹”不是天南海北的胡吹,而且还算有些学问和思想,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古今中外,凡涉及天文地理方面的内容,他总能纵横捭阖,激情四射,如草原跑马似的一路狂飙。在他极富夸张的语言感染中,不由你不心旌激荡,热血沸腾,真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欲望。有时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马超还会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地举出一些例子加以佐证。我不知道他引用的典故是否真有出处,但是听他说起话来洋洋洒洒,大有江河日下,洪流滚滚一泄千里的样子,你会觉得他说的话一定错不了。因此,他每次坐在我家客厅里高谈阔论,都会像磁石似地把我们全家牢牢吸在那里,听得如痴如醉忘乎所以。我实在想不出,一个仅仅读了两天高中的农村青年,他脑子里哪来那么多知识?听他说话的口气,简直比我这个读了四年大学的高级知识分子知道得还多。

看看到了晚上八点钟,我们才发现自己还没吃晚饭,于是在我和女儿的强烈抗议下,妻子这才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往厨房跑。为了表示自己的热情和对马超的好感,妻子做晚饭时多烧了两个菜,此外还拿出一瓶我珍藏多年轻易舍不得喝的五粮液招待他。半个多小时后,等一桌浑素搭配的丰盛饭菜摆上餐桌时,马超在我妻子邀请下,毫不客气地往餐桌边的正位上一坐,也不谦让,端起面前斟好的酒杯就喝。喝完酒,拿着筷子夹起盘子里的菜就往嘴里送。

许是意识到我们看他吃相有些不雅,吃了几口,他马上讨好似地冲我们笑说,嗯,弟妹厨艺不错,做的饭菜实在太好吃了!说着抡起筷子冲我们打招呼,吃吃吃,都快吃啊!味道这么好的一桌子菜可千万别给剩下!听这说话的口气,他倒反客为主了。

终于吃喝完毕,马超把嘴一抹,起身回到客厅沙发上,接着饭前的话题继续“吹”。边吹边叼起我老婆给他拿出来的软包中华烟抽起来。要知道这可是我用来招待尊贵客人的,一包烟六七十块,就这么被他一根接一根地给报销掉,看得心疼不已。尤其是看着马超坐在那里跷起二郎腿喷云吐雾的样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可我有啥办法?有我老婆在旁边对他大献殷勤,我这个在家里地位一直不高的男人又能怎么办?

唉,谁让马超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朋友呢!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看看到了夜里十点多钟,可是马超仍然坐在那里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我在旁边听得如坐针毡,真想马上拂袖而去。然而这是我的家,我能躲到哪里去?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这时再看马超,因有好烟好茶伺候,所以谈兴正浓,只见他往上长了下身子,越发显得精神抖擞起来。看他要打持久战的样子,我抬头瞥一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不由焦躁起来,如果再继续听他瞎“喷”下去,我明天还上不上班?老婆上不上班?四岁的女儿还去不去幼儿园?我拿目光往旁边扫了扫,看她们母女坐在那里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课那样聚精会神,我心里很生气,又勉强坐在那里坚持听了十多分钟,看马超还没刹车的意思,我故意咳嗽一声,用命令的口气大声冲女儿说:

璐璐,你明天一早还去不去幼儿园了?赶快和你妈一块睡觉去!

女儿正听得入迷,突然看我冲她发脾气,马上噘起小嘴白我一眼,接着冲我不满地叫起来,爸,你为什么不睡,为什么偏偏要我和妈妈去睡觉?

你没看爸爸正陪伯伯说话吗?我没好气地冲她吼,你先和你妈一起睡去!

我的话像催眠术一样,看着女儿张大嘴巴边打哈欠边揉眼睛,就知道她现在已经困极,这时妻子也只好识趣地站起来,冲马超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马超哥,我先把孩子哄睡,她明天一早还要去幼儿园呢!

要你睡你就去睡,干吗那么多废话!我冲妻子不满地吼,你不早点休息,看你明天上班会不会迟到!

妻子没再反驳,而是白我一眼,起身拉着女儿进了卧室。

噢,只顾坐在这里说话忘了时间,没想到这么晚了,看来我也该回去了,马超像是听出了我话里的弦外之音,抬头看看我家客厅墙上的石英钟,意犹未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尽管我随在他身后,言不由衷地说了句挽留的客套话,但是我的态度明确告诉他,马超,你这个讨厌的家伙,还不赶快给老子滚蛋!

马超前脚刚迈出房门,我回身返手就把门给重重扣上,然后疾步跑进卧室,冲我老婆大吼一声,没见过你这种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就对他这么热情,又是倒茶又是让烟,还做了一大桌子饭菜招待他,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为啥要这样做?

怎么了?我老婆圆睁一双杏眼不解地望着我,他不是你的朋友吗?既然你们是朋友,咱就应该对他表现得热情些,再说又到了吃饭点,我怎好意思赶他起?作为朋友,我们应该留人家在家里吃个饭才对嘛……

对个屁!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喘着粗气大声对她说,一个农村来的打工者,街头上的小混混儿,我真不知道你到底看上他什么,居然对他这么上心!

哟——听你这说话的口气像吃醋似的,老婆拖长腔调冲我叫起来,农村来的怎么了,打工的又怎么了,难道农村来的打工者就该受到你的歧视?说这话时,她坐在梳妆台前,一边翘起兰花指,做着临睡前的卸妆动作,一边抢白地纠正我,你如果不是通过考大学,毕业分配到税务所上个班,你也是个农村人,说不定,你如今还在农村撅着屁股种地呢!

哎哎哎,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我生气地和她争辩,可我毕竟通过考大学有了份稳定的工作,他有什么值得让你这么高看的?

英雄不问出处。哼,你别忘了,其实每个人的出身都不是那么高贵,如果往上查三代,这城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农民,你信不信?妻子毫不示弱,常言说,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何况马超又那么有知识有学问,听听人家那张嘴出口成章,而且又懂得那么多知识和道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这就是本事,哪像你,平时除了上个班,整天坐在家里像个闷葫芦似的,你说你还会干啥?

妈妈说得对,我就喜欢听这个胖伯伯说话!听我们两口子在那里争吵,女儿在她房间里扯长脖子冲我尖叫起来,一天到晚,我和妈妈都没听你说过话,在家里你就像个陌生人一样让人讨厌……

什么?你说我是陌生人,你说我讨厌!璐璐,你怎能和爸爸这样说话?接着我不由生气地冲她们大叫,好好好,既然你们都喜欢那个胖伯伯,赶明儿你们就和他一块过去吧!说完我“砰”地一声把卧室门带上,然后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生起了闷气。

你不得不承认马超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男人,身材高大不说,还长了副贵人相,方面大耳,脸上经常笑眯眯的,怎么看都让人喜欢。另外,他还长了副让不少女人都喜欢的胖身材。她们经常私下议论说,长这种身材的男人不叫胖,叫富态。听听她们对这种男人的赞美和评价就知道,马超是个多么讨人喜欢的家伙。可我怎么就偏偏不喜欢这种男人呢?大概是我本人长得身形瘦小,过于单薄,与马超形成了鲜明对比,所以才让我在他面前有种抬不起头的自卑感。我在心里恨恨地说,妈的,这个五大三粗的臭男人,老子一辈子都不想看见你!

可是有他这样一个狗皮膏药似的朋友在屁股后边粘着,我能做得到吗?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马超突然找到我家说,潘宁老弟,我把你嫂子接来了。接着不等我说话,他又继续介绍说,我让她在街上摆个小摊,以后你得多照顾一些!

你和嫂子都来城里,孩子怎么办?我吃惊地看着他问道。我知道马超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大的早已到了入学年龄,小的三四岁,听说也该上幼儿园了。他这么五马三刀地把老婆孩子弄到城里来,究竟想要干什么?这样想着,我便转移话题说,如果把孩子留在家里,父母不在身边可不好,这样对孩子成长和学习都不利。

谢谢老弟关心!马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我说,我已经把家里的事情安置好了,大的是女孩儿,比较听话,就叫她跟着爷爷奶奶在家里上学,小的我让他跟着你嫂子一起出来了,这样在一起我们也好照顾。毕竟是男孩子,不容易管教嘛,所以把他带在身边才会好些。

哦,这样也好。我不由点起头,这样你就不用像过去那样两头跑了。不然你在城里,嫂子在乡下,两个人都不方便,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这下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老弟说得很对!马超点着头附合。

其实他哪里知道我说这话的目的。自私一点说,马超的老婆孩子来城里后,就等于结束了他经常来我家吃蹭饭的历史。老婆孩子热炕头。一个男人守着这样的家庭生活,哪还有什么理由经常往外边跑?当然更重要的,我不希望这个我不喜欢的家伙经常像夜猫似地到我家来骚扰。马超的出现,已经不同程度地影响到我们家的正常生活。我可不想因为他让家里平静的生活搅起什么波澜。

不过潘宁老弟,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让你帮忙的,还没等我从刚才的幻想中反应过来,这时马超笑眯眯地对我说,你嫂子来了要生活,单靠我一个人在这里打工挣钱根本养活不了他们娘俩,本来想让你嫂子在街上出个小吃摊,多少能赚俩零花钱的,可是没想到你们城里这么多规矩,在这里摆个小吃摊也不容易,又是工商又是城管的,今天撵这里明天赶那里,天天弄得像打游击似的,根本没个安生时候,所以我今天来想让你给帮帮忙,看能不能别叫那些工商呀城管呀那些部门的人天天像追兔子一样,把你嫂子他们这种小商贩赶得没地方躲。其实他们在街上摆个小吃摊根本赚不了几个钱,也就是刚刚顾住个吃喝……

不好意思,马超哥,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了,不等马超把话说完,我急忙打断他,你知道我在税务所上班,如果是为缴税的事,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通融,可是对于城管和工商就不行,因为他们不归咱这个口,要不你再去找找别人?

不瞒你说老弟,在这个城市里,除了你,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你叫我去找谁呀?马超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有意“将”了一军,再说他们娘俩已经来了,你总不能看着你嫂子刚在这里扎住身子,就又叫她再回农村吧!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仰起头看着房顶上的天花板,皱起眉头,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一个小小的税务员,人微言轻,又无职无权的,你说我能为你帮上什么忙?

想你老弟在这城里工作多年,同学朋友什么的想必不会少,所以应该有这方面的关系,你看是不是再想想办法?马超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潘宁,你就帮帮马超哥吧,出门在外不容易,何况都是农村出来的,能帮就帮一把,也是你们朋友的情义,还没等我开口说话,我妻子束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提醒我,你工商局不是有朋友嘛!我记得你一个同学好像就在那里工作。上个星期六晚上,你们不是还在咱家一起喝酒了嘛,我记得当时他好象对你说过,今后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时言一声,这会儿你怎么给忘了?

哦——你说的原来是赵秋生呀!我装作突然醒悟过来的样子,不由狠狠瞪了妻子一眼,不满地对她说,难道酒桌上的话你也信?再说谁都知道赵秋生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光说好听话不办实事,现在别说我去求他,就是他家里人找他办事也不行。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我故意编个理由骗她,我听说他弟弟去年在繁荣街开了个临街门面,因为营业执照的事,硬是拖了两三个月才办下来,而且还不是赵秋生的关系,是他弟弟一怒之下求别人给办的。事后他弟弟还对别人说,他这个哥哥什么都指不住,连亲弟弟办个营业执照的事情都帮不上,你说像他这种人,我又怎能去求他?算了,还是再想其他办法吧!

他弟弟是他弟弟,你是你,说不定他们弟兄俩之间有矛盾,所以他才故意拖着不帮,我想你们两个关系那么好,如果你去找他试试,说不定真能把事情给办下来,毕竟你们是老同学嘛!

可他只是工商局下边所里的一般职工,会有多大能耐?再说即使他能办成这个事,可是城管那里怎么办?咱不照样没人……

能办一样是一样,剩余的事情接下来再慢慢说,这样总行吧!我老婆丝毫不给我回旋的余地,紧接着催促我,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看他怎么答复你。

我被老婆逼到了墙角,没办法,只好当着马超的面给那个同学打电话。

手机通了,嘿,没想到,当我把事情的原委刚一说完,赵秋生居然拍着胸脯,很爽快地答应说,没问题,老潘,既然是你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办好。为了表示自己有能力,他当即还在电话里帮我把城管那里也搞定了。

看我坐在家里门都没出,只打一个电话就把事情给办妥,马超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伸出胖乎乎的大手拍着我的肩膀称赞说,还是老弟有办法,没想到一个电话就把问题解决了,看来还是你老弟人脉资源广,社会关系多!

哪里哪里,也就这个事儿给碰巧了,如果换成别的事情,可就不一定能帮得上。

我一直认为世上的朋友分两种,一种是可以同甘苦共患难的铁哥儿们,遇到事情时互相帮衬,互惠互利,甚至为了朋友能够做到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一种是从来不知道付出,只知道为了自己揩别人油的家伙,这种人俗称“黏黏胶”,文雅的说法是“502”。这种朋友不敢沾,一旦被粘上就会甩不掉,让你成为一生的累赘和麻烦。马超就属于后者!

马超原在市里一个加工企业里干杂活,本来工作挺悠闲的,没想到自从老婆来到城里后,他就辞职不干,完全成了一个自由自在的闲人。

太脏太累不说,简直就不是人干的活儿,一次我们在一起聊起他工作上的事情时,马超对我报怨说,如果我在那里再继续干下去,整个人不被疯掉才怪呢,所以我就选择了离开。

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已经又找到什么更轻松的工作一样,我不由对他怀疑起来。

我的猜测没有错。果然没过多久,他通过一个熟人介绍,仗着自己能说会道,加上有些学问,很快便到一家有规模的公司里跑业务,而他老婆则继续在大街上摆小摊。

马超老婆在街上摆的小摊我见过,是那种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吃摊。一辆改装过的手推车,上边架着煤炉子,煤炉子上坐口黑铁锅,锅里半盆油,由于反复烹炸,里边的油黑乎乎的已经变成了酱油色。旁边塑料盆里放着一些烹炸用的原料,上边摆着筷子、爪篱等工具。手推车的车帮上竖起两根一米多高的铁架子,中间扯条红布幌子,上边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武汉正宗臭干子”。

马超曾经带我去过他老婆的摊位前一次。

那是几家商场后边的一个小胡同,里边聚集着不少卖各种蒸炸食物和小糕点的小商贩。胡同不大,一条窄小的过道被塞得满满的。来往行人在里边蛹似地蠕动着,一幅热气腾腾生意兴隆的景象。

我们是从一条马路的岔口拐进去的,还没走到近前,风里裹着一股浓烈得呛人的臭干子味迎面扑来,把人熏得差点要晕倒。这时我马上联想起中学生物课本上曾经提到过一种名叫“臭鼬”的小动物。想到这种小动物放屁时发出臭不可闻,足可制敌手于死地的气味也不过如此。

哎呀,怎么这么大的气味?我在心里感叹,呛得我实在受不了。

可是马超却不。看他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地大步走上前去的样子,我只好跟在他的身后往前挪去。

听说我和马超是朋友,他老婆当即堆出一脸笑容,打声招呼,于是在一片忙忙碌碌的间隙里,很快手脚麻利地为我和马超每人调好一份臭干子,装进一只塑料杯子递过来让我品尝。看着塑料杯子里那些每块有大母指头大小的臭干子被炸得黑不溜秋的,上边淋了一口酱油似的调料水,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时,我急忙摇着手拒绝说,谢谢嫂子,我不吃这个,你赶快端回去吧!

然而此时的马超已经伸手接过老婆递上来的臭干子,看我没兴趣,便叉开两腿站在那里,手指捏起放在塑料杯子里的牙签,扎起一块臭干子就往嘴里送,接着便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看我对这种风味小吃不感冒,马超边吃边像个美食家似地向我介绍起来,潘宁老弟,你不要以为这东西臭气熏天颜色不好看,其实这东西吃起来味道好着呢!它的特点就是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就跟我们过去在农村小时候吃的臭豆腐一样。看我不信,他又笑着介绍说,慈禧太后你知道吧!就是清朝那个一顿饭吃掉老百姓一家几年口粮的老太婆,为了能吃上正宗美味的臭干子,她还专门叫厨子给她做这种东西呢!连她那么尊贵的皇太后都喜欢吃这个,你怎么就不吃,要不你也来块尝尝?说着用牙签扎起一块臭干子就要递过来。

不不不,我不吃这个。我急忙摆着手躲到了一边。我这人生性固执,只要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无论谁劝都动摇不了我对它的排斥与拒绝。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故意走到一边去看街上的风景,免得让这难闻的气味刺激我的鼻子。

也是从那时起,我认为马超是个极其普通和品位极其低下的家伙,连这种东西都往嘴巴里塞,这和大街上那些小市民或者正谈朋友的年轻人又有什么区别?也是那一次,我才真正注意起马超的老婆。这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矮小黑瘦,虽然刚过四十岁,但是黑红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加上上身一件花棉袄,下边一条臃肿的大裤子,配上脚上一双从地摊上淘来的劣质皮鞋,脖子上裹条扎眼的红围巾,这种长相和穿戴打扮,不是电影上的“秋菊”,也得是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不过她人倒是显得憨厚朴实,往那里一站,和旁边正在大口吃着臭干子的马超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人们都说,由于共同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等原因,长期在一起生活的两口子都会有夫妻相。可是无论怎么看,马超和他老婆两个都丝毫没有相似之处。因此我想,像他这两个反差如此大的男女,怎么会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夫妻?

马超那天领我去见他老婆是有目的的,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原来他让我去看他老婆,是想让我明白他和我之间的朋友关系,同时也让我明白,对于他们这种家庭情况,就意味着今后会有事情要麻烦我。

果不出所料,过完春节没多久,幼儿园快开学时,正当我刚刚忙完为女儿璐璐转园的事情,只等开学去办手续时,马超突然找到我,要我帮他联系他儿子上幼儿园的事情。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马超要我为他儿子联系帮忙去的幼儿园是全市最著名的幼儿园,也就是我刚为女儿璐璐忙了一个假期,才找好关系同意转园的那个“天使幼儿园”。谁都知道这所幼儿园是全市重点,是专为市领导和社会上那些有身份和地位人士设立的,根本不是平民性质,所以别说一般家庭的孩子进不去,就是一些有头有脸人物的孩子也不一定能进得去,何况像我这种家庭的孩子?如果不是我把关系找到市教育局局长那里,我女儿璐璐也难办成转园手续。可是马超偏偏要把他儿子往这个幼儿园送,这不是意想天开是什么?

帮帮我吧老弟,你想想办法帮帮我好不好?那天晚上,马超跑到我家找到我时,蹙着眉头表现出一副决心已定的样子,潘宁老弟,你知道我的情况,因为条件差,我在农村从小没受过良好教育,这才毁了我的前程,现在轮到我的儿子,说什么也得让他进全市最好的幼儿园,接受最正规的教育。万丈高楼从地起,幼儿教育是根基!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从小就输在教育的起跑线上,因此我要给他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让他接受到最好的教育,所以在这个事情上,还得请你老弟出面帮忙。

马超哥,你说的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再说市里那么多幼儿园你不让儿子进,为什么偏偏要进这个幼儿园?我忍住心里的一股气,嘲笑似地劝他,你知道这个幼儿园的入园条件有多高吗?别说你儿子,就是我们税务所所长的孩子要想进这个幼儿园,也得在心里好好惦量惦量,所以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有点意想天开不切实际,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何况我也没这个本事!

你再想想办法,潘宁,我知道你老弟在税务部门上班,门路广,一定结识不少大人物,说不定真能帮助你哥呢!马超说这话时,就像上次让我为他老婆帮忙一样,依然摆出笑眯眯的样子,仿佛在给我下达一道不容违抗的命令。

可我此时铁定心肠是不会帮他这个忙的,因为我女儿璐璐要往这个幼儿园去的转园手续刚刚办好,那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现在怎会有能力去帮他这个忙?说实话,为了能让女儿进这个幼儿园,我托了人花了钱,使出浑身解数,才让那个幼儿园的领导勉强同意接收我女儿。因此在我还没有完全为我女儿办好入园手续的情况下,我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自己好不容易跑来的入园指标给轻易丢掉。

就像事先知道我有这个关系似的,或者说他已经知道我手里有这样一个名额,此时马超不慌不忙地坐在那里呷着茶,笑眯眯地望住我恳求说,潘宁老弟,你再想想办法,我知道你办法多,以你的关系,我相信你有这方面的能力……

马超哥,你别再难为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手里确实有这么一个名额,可那是为我女儿璐璐准备的,看他盯住我死死不放的架势,我拖到最后只好说出了实情,璐璐现在的幼儿园条件不怎么好,为这事,她已经和我闹了很长时间,不然我也不会下这么大力气通过各种关系,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幼儿园的一个转园名额,这两天我正准备给她办理转园手续……

噢,原来是这样。马超看着我,脸上露出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沉吟起来,要不这样好不好?既然你有这个关系,等把璐璐转走后,让我儿子小虎去璐璐的幼儿园怎么样?

可我现在这边的手续还没完全办好,怎好答应你?再说你有城市户口吗?你有房产证吗?所有这些都是他们卡着入幼儿园的条件,因此这里边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我怎能为你办得到?要不你再托托别人,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在这个事上,我实在无能为力。

你刚才说的那些证件我都没有,不过潘宁老弟,还是那句话,在这个城市里,我不认识什么人,因此想来想去,我觉得只有你能帮上我这个忙……

那你说怎么办?

老弟,你看着办吧!我实在没办法。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做,马超抽着烟把头低下去。

事情一下子陷入僵局。

要不,咱把璐璐转园的指标让给马超哥的儿子吧!我老婆不知发的哪门子神经,听我们两个在那里说话,这时突然插进来,璐璐现在幼儿园的条件其实也不错,你干吗要给她急着换地方?转了园,说不定又得好长时间才能适应过来,你说是不是?

你看你这人?当初还不是你叫嚷着要给女儿换幼儿园?怎么?你现在又不想转了,事情办到这一步,你叫我咋给人家对方说?一看妻子现在又要想办法帮助马超,我心里那股无名火“腾”地烧起来,不由生气地冲着她发泄,为了给咱璐璐转园的事,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吗?人找了,客请了,礼送了,现在好不容易给人家说好了,没想到你又要打退堂鼓,你让我怎么跟人家回话?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潘宁,要不就叫马超哥的孩子去顶那个入园的名额吧!妻子根本不听我的话,仍然劝道,反正咱手里有这个名额,不然一个男孩子,不上个好点的幼儿园将来可怎么办?

得,有我老婆这番话,没想到又成全了马超的一件好事。

马超的儿子马小虎顶我女儿名额去了市里那家著名的天使幼儿园后,我心里郁闷了好长时间。我实在弄不明白,明明是我千辛万苦给女儿跑回来的转园指标,怎么说转就转给他的儿子了?我心里实在不清我老婆这样做的目的,难道仅仅就是为了照顾和可怜马超吗?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一只胳膊肘儿向外拐?

因为这件事,那段时间,我们两口子的关系闹得很僵。其实后来想想,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不久,我老婆的单位要达标升级,创建省级文明单位,各方面工作都要再上台阶,所以全单位的人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弄得我老婆现在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老老实实泡在班上,丝毫不敢有乱动现象。要知道她过去可不是这样。以前他们单位管得松,她们办公室的几个女同胞经常私下一商量,居然就敢趁着上班时间偷偷溜出来逛街,或者找个咖啡厅或小茶馆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笑。现在单位管得一严,大家个个都变成了噤若寒蝉的好员工。

就在我老婆认真上班那段时间,我们税务所也开始紧张起来。局里来了个新领导,是个说话办事都雷厉风行的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然对什么事都很认真。这样一来,我们谁也没有过去清闲了。面对分到每个人头上的一大堆任务,天天都得马不停蹄地出去跑市场、找税源,根本没有消停的时候。

说来也怪,自从那次转园事情发生后,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马超的消息,当然他没到我家来,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由于没有马超的骚扰,加上我们两人的工作一紧张,也就把他给逐渐淡忘了。又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我们两口子之间的芥蒂才算慢慢解除。自然这样一来,我们一家三口又过起了风平浪静的生活。因此有时候我也在心里想,虽然自己牺牲掉一个让女儿去名牌幼儿园的名额,但却换来我们家庭的风和日丽,和睦相处。好,真好!我不由高兴得心花怒放起来。

大概受了我的感染,我老婆的心情也慢慢变好了。那段时间,我们两个恩爱有加,每天出双入对的,平时在班上还要经常打个电话互致问候,关系处得像新婚燕尔似的,幸福指数达到了最高,我不由在心里感叹这样的生活真好,但愿我们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让人麻烦的事情很快就来了。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马超突然来到我家,向我宣布说他要去北京发展的消息。当时我们一家三口刚吃过晚饭,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马超就是这个时候敲门来到我家的。

进门后,马超习惯性地往我家客厅的面艺沙发上一坐,跷起二郎腿抽着烟,样子显得很得意。

潘宁老弟,我今天是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的,马超吐出一口烟雾说。

什么?你要去北京发展?我当时正在旁边喝茶,他的话不由让我一愣。

是的老弟,为了今后的业务发展,我们公司在北京设了个办事处,老板要派我去北京协助刘总在那里开展工作,说是要我去那里拓展业务。马超笑眯眯地看着我,面露得意之色,仿佛自己此时已经踏上金光大道,正在奔往锦绣前程的路上。

好,好呀老兄,你去北京发展,这是天大的喜事!看他得意忘形的样子,我心里不由泛起一股醋意,因此说出的话也酸溜溜的,要知道我拼了命读书都没把学考到北京,没想到你一个农村出来打工的,三混两混就把自己混进了北京,这是多大的荣耀?喜事,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看,我老婆坐在旁边,大概是听出了我话里带着的讥讽,于是不满地剜了我一眼,马上驳斥我说,马超哥能去北京发展,那是他的本事,听你说的这些话什么意思?好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似的,真难听!

看看你又来了不是?我这不是替马超哥高兴嘛!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老婆的话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扭过头冲她大声说,马超哥能去北京发展是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看来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了好了,潘宁老弟和弟妹你们两个都不要吵了,看我们两口子因为他马上就要唇枪舌剑地斗起来,坐在旁边的马超急忙吐出一大口烟雾劝我们,其实这也不一定是啥好事。说着脸上笼起一层愁容,唉!说是让我去北京负责那里业务,可究竟会怎样呢?吉凶如何,前途未卜,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不去怎会知道?我马上劝他,只有你去了才会知道情况。再说北京市场那么大,凭你的能力很快就会在那里站稳脚跟的。

唉,难说啊!马超看着我们,这才说出了他今天来找我的真实目的,实不相瞒,潘宁老弟,我今天来有两个意思,一是向你们道别。二是想请你们帮忙。你们知道,我来这里一年多,平时没少给你们添麻烦……听他说到这些感激话,我和我老婆急忙客气说,马超哥说这些干啥,咱们是朋友嘛,应该的,应该的……谁知我们的话还没完,马超又开始说起他的第二层意思,潘宁老弟,你知道我在这个城里没什么朋友,唯一指得上的就是你们两口子。通过这段时间的交往我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们两口子人最好!真的,看看你们对我的照顾,真让我很感动!他说着双手抱拳,向我们深施一礼,可是我去北京后,还有件事情想麻烦你们……

你说马超哥,只要我们能办到,一定尽力,再说我们是朋友,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是这样,我走后,你嫂子单独一个人在这里带着孩子不容易,既要出摊做生意,还要去幼儿园接送孩子,可能有时会照顾不过来,再说就她那没文化的样子,我不在家还真担心她把孩子给带坏,因此我想,如果你们有时间的话,是不是把我家小虎也顺便给带一带?另外我想,有你们罩着,你嫂子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时也好有个照应……

听马超这么一说,我就知道这任务有些艰巨。人还没走呢,他就托起孤来了,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可是还没等我开口拒绝,这时我老婆在旁边满口答应下来,并且当场表态,没关系,马超哥,一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也是带,多一个也没关系,因此,你只管放心去北京,我们去幼儿园接璐璐时,顺便把小虎也接回来,每天等嫂子收完摊,再来我们家把孩子接走……

那我就太谢谢你们!听我老婆把话说得如此慷慨,马超放下心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你们俩是好人,一定会帮我这个忙的。马超说着挥起手里的烟,脸上丝毫没有感激的意思。

看到这里,我心里那根弦又开始“别别”蹦起来。可是有我老婆在旁边大包大揽,我又能怎样?于是我不由在心里骂,他妈的,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总在最关键时候出现这种情况?

由于是告别,另外带有托孤的意思,看一切事情都已安排妥当,这时马超突然主动提出要请我们全家出去吃饭。

本来我们一家三口已经在家吃过晚饭,可他执意要请。没办法,推让再三,最后还是禁不住马超的劝说和邀请,我们只好决定跟着他出去潇洒一次。毕竟是最后的晚餐,而且机会难得,所以他也应该“放点血”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才对,何况我们平时帮了他那么多忙?

为外出吃饭的事儿,我老婆和璐璐两人还在卧室里精心打扮了一番。满以为马超会把我们带到像样的饭店、酒吧或咖啡馆等一些高档场所,即使不去这些地方消费,我想最次也得是麦当劳或肯德基。毕竟是朋友,我们交往这么长时间,关系都到了这种地步,他如果不好好表示表示,连天王老子都说不过去。再说马超此去经年,前途定然一片光明,无论怎么说,他都得表示一下。

从家里出来后,我们全家在马超的带领下很快出了小区大门,然后往大街上走。可我怎么也没想到,马超带着我们一家三口跟在他屁股后边,在大街上转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他在前边边走边给我们解释,不是嫌去的地方消费太高,就是嫌地方太吵,总之一句话——不合适。到最后,实在没地方可去时,他这才提议说,要不,咱们还是到旁边的兰州拉面馆里一人吃碗面吧,那里拉面做得不错,我曾在这里吃过一次。说着不等我们有何反应,他就带着我们走进了进去。

结果情况可想而知。在拉面馆里,马超连份额外的小菜都没点,只让我们每人吃了一小碗拉面就草草了事。回到家里,我气得把茶几上的玻璃杯都摔了,并且发誓今后再也不跟马超这种人交往。什么朋友?在我们家蹭了那么多次饭,在这里又抽又喝的,而且平时又帮了他那么多忙,临走前说是请我们吃饭,结果却让我们全家跟着他吃了三份拉面,一顿饭下来花了他多少钱!什么人呀?好像老子没吃过拉面似的,简直太不把咱当人看了!妈的,像他这种人,肯定不会有啥好结果,别说去北京,就是将来出国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哎——潘宁,你少说两句好不好?老婆坐在旁边不满地白了我一眼,人家现在请你吃拉面还不是因为手里没钱?再说只要感情有,吃啥都高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表现得跟个女人一样,小肚鸡肠的,我觉得像你这种人才最没出息!你看人家马超,说是农村出来打工的,可是出来混了两三年,硬把自个混到了北京,你倒好,干了这么多年,不还是一个小小的税务员?算了,你也别埋怨那么多,自己好歹也是知识分子,别弄得跟个娘儿们似的斤斤计较,有时间还是好好跟着马超哥学学吧!

哼!就他这种人,我才不跟他学呢,丢人!说着我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生起了闷气。

说到这里,你大概已经明白我老婆是个什么人。其实她就是那种好坏不分的热心肠,无论什么事情只要被她一知道,说啥都要插进来热心一把。

由于她的坚持,现在我们家除了璐璐,又多了一个叫“马小虎”的小朋友。

起初我执意不去接马超的儿子来我们家。我已经把对马超的恨转移到马小虎身上,可我老婆却不同意,说什么人家临走时特意交待我们要好好对待他的孩子,现在我们不能因为他人一走,就丢下他儿子不管,这不是明摆着人走茶凉是什么?人在情义在,人一走什么都没了,咱可不能干这种被人捣脊梁骨的缺德事,既然你们是朋友,我看还是把他的孩子接过来带一带吧!

马超是你什么人,你居然对他这么好?我气呼呼地冲她吼起来。

你们不是朋友吗?我老婆眨巴着眼睛盯住我,既然是朋友就得两肋插刀帮助他,对得起他,更不能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情,难道你连这些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我老婆见我动了高腔,也不甘示弱地冲我叫起来,亏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怎么能和一般人见识?

好好好,算你有修养,算你有见识,你去把他儿子接来吧,看我不把他给掐死!我气哼哼地叫着说,要接你接,我才不去接那个不知好歹的小杂种!

看看你这人怎么说话?我怎么听着一点都不文明呢?老婆冲我教训说,我可告诉你,潘宁,不管你在背后说人家马超什么坏话,但在他孩子面前,你千万不能说这些没水平的话,知道吗?

知道了——看妻子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副马上又要发飚的样子,我只好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没好气地回答她。

马超的儿子马小虎在我们家可不像他爸那样表现得那样,仿佛我们家欠他什么似的,简直就像个没有教养的小老虎,见什么都要,见什么都抢,完全是一个在我们家称王称霸的小老虎。有几次他竟然还把我给女儿买的玩具熊和积木给抢过去摔坏,表现极为霸道。每次看见我女儿璐璐躲在一边被气哭的样子,我都想冲上去狠狠揍他两拳,可是每当此时,我老婆总会及时赶过来,一边用目光制止我的愤怒举动,一边弯着腰讨好似地对马超的儿子说,怎么了,小虎,是不是又想爸爸了?爸爸去北京挣大钱了,回来就给小虎买好多好多的玩具好不好?我老婆给他说话的样子特别温柔,就像影视明星蒋雯丽那样拖着尾腔,给人一副贤妻良母的感觉。因此这个时候,我甚至都开始怀疑她平时是怎么装出来的。

妹妹的玩具摔坏不要紧,回头再让叔叔给她买新的怎么样?妻子继续在那里劝说着。可是马超的儿子根本不领这个情,站在那里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像个怒目金刚似的。看到这里,我老婆没办法,只好放低声音,用极其温柔的口气劝道,啊,我看出来了,原来小虎不是想爸爸,而是想妈妈了,好了好了,妈妈马上就会接你回家的。来,趁这时间,赶快和妹妹一起喝瓶阿姨给你们买的安慕希牛奶怎么样?听我老婆说到这里,又看递到面前的高级营养奶,小家伙这才伸手夺过去喝了起来。

由于儿子在我们家,每天收完摊子后,马超的老婆就直奔我们家里来接她儿子。每次接儿子时,她敲开门后,总是站在门口不进来,手扶着门框,习惯性地把头伸进来,脸上带着笑意,一边和我们打招呼,一边招呼儿子出去和她一块回家。每当这个时候,她儿子不是玩兴正浓,就是和我女儿璐璐为争抢一件玩具而闹得不可开交,但是只要一看见他妈妈,小家伙就像一件摇控玩具似的,马上停下来背起书包就往外跑,接着跟在妈妈后边一蹦一跳地下楼。听着外边楼梯里自上而下传来一蹦一跳的脚步声,你会想到小东西走路时放荡不羁的顽皮样。有时来接晚了,马超的儿子已经在我们家睡着,这时他老婆就会在我妻子邀请下,勉强跨进我们家门槛儿,站在门口不敢再往里进。看她拘谨的样子,我知道她是怕把我们家擦得像镜面一样干净的地板给弄脏。所以即便个别时候在我老婆的一再邀请下来到客厅里,她也是拘束地站在那里,问一句答一句地说上几句话。有时我老婆拉着她要往沙发上坐,她也会扭捏着迟迟不敢坐下,而是垂手站在旁边像个女仆似的,其实我明白,她是怕把我们家那套一万多元的意大利真皮沙发给弄脏。

不过就是在她们两个女人的谈话中,我还是断断续续地知道了马超的一些情况。

据他老婆说,自从马超离开这里去北京发展后,一直没给她来过电话,更不知道他在那里究竟过得怎么样。

唉!已经几个月了,家里就靠我一个女人在街上出个小吃摊儿维持生活,供养两个孩子上学,吃不敢吃穿不敢穿,这日子到啥时候才是个头啊……听女人叹着气说到这里,我看了她一眼,不禁纳闷儿地想,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这么做?真是太不负责了!

后来当我问起马超过去在家里的情况时,女人的话匣子打开后便再也合不上去。

哎呀——你们是不知道……在女人的叙述中,我这才明白了马超的过去。原来马超高中没上几天就辍学回家,然后在父母的努力下,结婚成了家。在家时他从不下地干活,而是天天呆在家里夸夸其谈……从面前这个憨厚朴实的女人话里可以听出,马超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在家里却是个什么都不干的甩手掌柜。别看他在人前高谈阔论,说得滔滔不绝天花乱坠,其实什么都不会做。家里的农活全堆在女人身上,而他则坐在家里看书带孩子,过着轻松自在的生活。不过女人说,唯一让她骄傲的是,丈夫坐在那里,经常向她描述自己的远大理想和胸怀天下的抱负……

他说的这些都实现了吗?我在旁边皱着眉头问。

哪儿能实现?如果实现了他就不会天天来回瞎胡跑了。女人向我解释,马超经常给她说,他这辈子条件不好,没有遇到好机会,不然他早就飞黄腾达了。

你认为是这样吗?他是怎么给你说的?

过去我们在老家时他经常说,放心吧,小莲,有朝一日,等我发达了,我一定带着你和两个孩子进城去过城里人的生活,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带着你们到国外旅游,开眼界……

《东溪一角》水彩 54X39cm 1975年 作者:邓成用

嫂子,我哥带你们出去旅游过吗?我不无调侃地问道。

旅什么游呀?他最远就是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女人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当即抱怨起来,你哥当初回家说他在这里发了大财,要我带着孩子跟他出来享清福,没想到我们娘俩儿来一看,发啥财?狗屁!他住的房子还没我们老家厕所大,屋里那个脏啊,简直跟个猪圈似的,连个下脚地方都没有。有心想回去,不过后来我又想,既然出来了,我们娘俩儿总不能前脚来后脚就走,那样让亲戚邻居们怎么看我们?所以我想了想只好在这街上摆个小吃摊,说到这里,女人冲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知道,就我那种小吃摊,你说又能挣几个钱?唉!我看这辈子算是白活了,至于说像你哥当初给我们吹的那样当个城市人,过你们城里人的生活,我连想都不敢想……

看着女人一脸无奈的样子,我心里一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局办公室调走一个人,里边缺少一个搞业务的,为了不耽误正常工作,局领导有意在下边物色一个人补充进去,于是开始在下边的税务所里找。

大概是看我业绩不错,表现突出,经领导考察认可,就把我从基层税务所借调过去帮忙。根据以往经验,我知道像我这种情况,只要在借调期间表现良好,我的工作关系就有可能调到局里。也就是说,我上班将近十年来唯一一次露出发迹的样子。因此我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被借调到局里后,我的工作热情猛然高涨。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里干出个样子,我要让局领导看看,我堂堂一个本科毕业生的上进心是多么强烈。此后的时间里,我处处都表现得很积极,生怕出现任何闪失。不,岂只是工作,就是在生活上也不能让别人抓住我任何把柄,否则一切努力就会前功尽弃。我可不想在这关键时期出现什么意外和麻烦。

几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正趴在办公室里给领导写一份汇报材料,这时局门口值班的门卫老胡突然打来电话说外面有人找我。电话是旁边同事接的,那个大嗓门儿的老胡在电话里大声说,小王,局门口有个四川姑娘找你,请问要不要放她进去……

一个四川姑娘?我接过话筒一听马上愣住,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我疑惑地问老胡,她找我干什么?老胡在电话里冲我仍然大着嗓子,她没告诉我,不过这个四川小姑娘指名道姓说要找你。她现在手里提着拉杆箱,看样子风尘仆仆的,说是从北京来的,你看要不要叫她进去?

听老胡在电话里说得如此详细,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不过人家现在既然已经找上门来,而且还指名道姓说要找我,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不管怎么说自己都得去见见。我放下电话急匆匆向外走。临出门时,同办公室的几个人都拿异样的目光看着我,然后相互眨眨眼睛,仿佛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靠,看你们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顾不上多想,我转身出了办公室,然后“噔噔噔”跑出去,把一屋子的窃笑关在身后。

局门口确实站着一个姑娘。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让我吃了一惊,这姑娘长得高挑,鹅蛋脸,面孔白皙,大眼睛,双眼皮,一边一个喝酒窝,面带微笑,下嘴唇稍微向上翻卷着,脑后扎了条马尾……我不由心想,这姑娘怎么这么眼熟?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哦,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叫刘蓓的电影演员吗?对,就是冯小刚拍的电影《一声叹息》中饰演那个“小三”的女孩儿。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而且口口声声说要找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她并不是电影演员刘蓓,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另外一个人。看到面前这个齿白唇红,香汗满面,手里拉着拉杆箱,一身素衣素裙站在我们局门口,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女孩儿,我不由纳起闷来。

请问你是……我打量着问起她的身份。

你是潘宁哥吧,我是马超的朋友,我叫刘冰,是他介绍让我来找你的,四川小姑娘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略带腼腆地说,潘宁哥,我听马超说你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是他告诉我,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你,所以,我今天就特意从北京赶了过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听她把马超的名字叫得如此亲切,我不禁疑窦丛生,马超在北京,你应该弄清楚来找我的目的才对。

潘宁哥,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女孩儿说,马超一个月前就已经回来了,我就是因为见不到他,才专程从北京赶来找他的,可我现在不知道他人在哪里,所以只好来找你帮忙,看能不能麻烦你领我去见见他?

他、他、他回来一个多月了?我怎么不知道?女孩儿的话不由让我吃了一惊,我不知道他回来的消息。听你这么说,看来你们关系不一般,要不这样,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等我下班后再带你去见他,怎么样?

那我就先谢谢潘宁哥!大概是坐长途火车坐累了,她看我转身要回办公室,急忙用商量的口气对我说,潘宁哥,既然你还没下班,要不我还是先到你们办公室里等着吧,等你下班后咱们一起去找马超好不好?

那……我上下打量着她,犹豫一下说,好吧,走,你先跟我上去坐一会儿!

在我的带领下,四川小姑娘来到我们办公室,坐在一张靠近门口的椅子上。不过她看上去表现得很淑女,直着上身,两腿并拢地坐在那里,一边喝着我从饮水机里给她倒的白开水,一边安静地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打量我们办公室。

本来我们的办公室气氛很融洽,平时都是相熟的同事在一起,这时突然插进一个陌生少女,气氛一下子变得异样起来。

因为这个四川小姑娘的到来,我注意到办公室的几个男同胞开始表现出好奇的样子,不是故意把手里的报纸抖得“哗哗”响,就是趁起身倒水或是去洗手间的机会,总要在她身边绕一下,就是在这个绕的过程中,他们都用复杂的目光看她两眼,好像在审视她的身份和我的关系。

妈的,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当我注意到这些变化时不由生气地想。此时,我感到浑身燥热起来,知道自己手里的材料再也无法写下去了,于是不到下班时间,我就给科长打声招呼,带着四川小姑娘提前离开办公室。直到出来电梯,走出局办公大楼,我还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埋怨马超,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怎么事先也不给打个招呼,就把自己在北京混的小情人给介绍到我这里来了,而且还让她直接找到我的工作单位,这不是故意给我添乱是什么?

可说归说,生气归生气,我还得带着这个四川小姑娘去见该死的马超。

我在大街上边走边在心里说,马超啊马超,你说我和你是什么朋友,值得你这么托付?再说你给别人交待事情时怎么不提前给我通个气?也好让我有个思想准备,这下可好,你事先什么都没说,就把人直接介绍到我这里,这不是搞突然袭击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再说你从北京回来一个多月,居然到现在都不给我照面,不是太不拿我当朋友了吗?我边走边在心里生气,于是就把步子迈得很大。

哼,马超,这次我看你见了我怎么解释?

别看在外人眼里我和马超是铁哥儿们,其实我并不知道他的具体住址。和他交往这么长时间,他一次也没让我去过他家。我只知道马超住在郊区,可是郊区那么大,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他?在这个并不算小的地级市,我可不想做大海捞针的事情。看来要找到马超,首先得找到他老婆,只有这样才能见到已经从北京回来一个多月的马超。

于是我又急忙调头去找马超老婆。

考虑到身后四川女孩儿的身份,为了不致让两个女人一见面就打架,同时也为了照顾朋友面子,快到马超老婆出摊的胡同时,我先让四川小姑娘站在外边等候,然后一个人进去见她。理智告诉我,现在还不是告诉她马超在北京混小情人的事,重要的是赶快问出她家的住址,我好尽快找到马超,把眼前的包袱给甩掉。

马超老婆真是个能干的女人,毕竟是从农村出来的,干起活来一点都不含糊,一边干活一边收钱,忙得满头大汗的。我去找到她时,她正在那里手忙脚乱地给客人调着臭豆腐干子。看见我出现在面前,她先是一愣,马上便冲我笑着打招呼,兄弟,你这会儿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给你来一份!

不不不,不用你麻烦,嫂子,我不吃这个,我急忙拒绝道,听说我哥从北京回来了,他现在在哪儿?

女人一愣,脸马上红了,接着不好意思小声说,他能在哪儿?还不是在住处。

他在住处干吗?你一个人这么忙,他怎不来帮一把?

人家现在是从北京回来的大人物,咋能来给我帮忙?使都使不动的!女人叹着气忙着手里的活,别说现在不帮我,就是过去他也从来没帮过我,无论啥时候,家里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做,就这人家还不满意,天天对我指手画脚的,嫌我笨、没修养,我偶尔能得到他一次表扬就算不错了。

我不想和马超的老婆扯闲篇,想到等在外边的四川女孩儿,我马上说,嫂子,既然我哥在家,我现在想去当面找他说点事。可我不知道你们具体住在哪儿,你能不能给我说一下?

能能能,咋不能?女人丢下手里的活连说带比划地给我详细讲解起来。

按照女人给我指点的路线,我在市郊西南角一个偏僻的大杂院里,很快找到了马超租住的房子。没想到当我进去找到他时,他正一个人躺在床上睡大觉。我的突然出现不禁让他吃了一惊。

潘宁老弟,你怎么来了?他惊讶着打开门冲我打招呼,快进来屋里坐!说着就把我往他的出租房里让。

我今天不进去了,马超哥,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说着我把四川小姑娘找来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她她她,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还没听完我的话,他叼烟的嘴唇不由哆嗦起来,接着便勾下头,在他不到十平米的小房子里踱起步来。

你倒说话呀?看他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方寸大乱的样子,我不由催他,马超哥,现在人家小姑娘在外边等着,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去给她回话?

这、这可怎么办?马超仰面吐出一大口烟雾,望着天花板叹气,唉!这个刘冰,她怎么跑到这里来找我,这可怎么办?

马超哥,你别在这里感慨了,还是赶快去见见人家。一个小姑娘大老远从北京跑到这里找你,你怎能躲着不见?总得给人家照个面才对。

潘宁老弟,你不了解我在那里的情况,看我一直在催促,马超这才仰天长叹,我从北京回来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去见你,是不好意思……唉,没想到现在又该麻烦你了,谁叫咱们是我朋友呢!

对,谁让我们是朋友呢!我压住心里的火,没好气地冲他说,我已经把人给你带过来了,你看着办吧!我现在得赶快回家,不然你弟妹又该打电话找我。

哎——潘宁老弟,你先别急着走嘛,马超急忙上前拦住我不好意思地说,你知道你哥现在的情况,别看你嫂子平时大大咧咧的,可是一旦知道这件事情,她肯定会和我闹,再说她又是个火爆脾气,发起火来什么都不怕……我给你说这些不是说我怕她,而是不想去招惹她,毕竟是农村妇女,我怕她撒起泼来要死要活的,到时候会把事情闹大,所以关于这个事情嘛……我想,还得让你老弟出面帮帮忙……

嗯,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我这里说什么都不能让她来,因此我想,要不你先把她带到你家暂住几天,然后再把她打发走,你看怎样?

什么?你让她住到我家?我被马超的话给烫了一下,瞪大眼睛惊得差点跳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情况,怎能让一个陌生人住进去,而且还是个年轻女孩儿!不行不行不行,我急忙打断他,你别出这馊主意,这个忙我帮不了,你还是另想其他办法吧!

唉,你说得也是,可谁让咱们是朋友呢!马超看我不同意,只好皱着眉头提醒说,潘宁老弟,要不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听说你最近新买了套房子一直没住人,你看能不能先把她安置到你那套新房子里住几天……

什么?你让她住到我那套新房子里?我不由再次吃惊地跳起来。

也就三两天的事儿,再说她很快就会离开的,你又何必担心?马超继续劝我,只要她一走,一切不就恢复正常了?

我那套房子刚刚装修好,现在是没住人,不过是为了释放里边的甲醛和刚刚装修过的油漆味,里边空气污染很严重,所以现在还不能住人,你怎能让她住进去?

没关系,她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怕什么?再说她又不是在这里长住,因此可以让她先去帮你稀释一下新房里的空气也好嘛!马超再次把我逼到了墙角,结果还没等我回答,他就做出决定说,就这样吧!何况你也知道,如果让她住到旅馆里花钱不说,我去见她也不方便。

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和她幽会?我不由在心里骂道,真是个浑蛋,事情都到火烧眉毛了,亏你还有这份心思!

不过尽管我表现出一百个不愿意,可是看到马超对我依旧笑眯眯的样子,我只好再次妥协。正如他刚才说的,谁让我们是朋友呢!是朋友就得两肋插刀,关键时刻就得出面帮一把。

我犹豫着把腰带上的新房钥匙解下来递给他,同时一再叮嘱马超,在我的新房子里,你们千万不能胡来,那可是我和你弟妹花了一辈子血汗钱才买下来的新房,刚刚装修好,我们还没舍得在里边住上一天呢!

马超抿着嘴笑了笑,拍着我的肩膀说,放心吧老弟,你哥不会在里边胡来的。

可是听他说话的语气,我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呢?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然而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我只好边往回走边抽嘴巴,痛恨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强,直到离开郊区的胡同口,我还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后悔,唉!谁让我的心太软呢?这就是教训!

回到家,我发现妻子已经把女儿璐璐接回来,此时正在厨房准备做晚饭,看我回去,她也没多问,就又继续忙手上的事情。

我自知理亏,做了错事无法弥补,只有打掉牙往肚里咽。所以坐在旁边连气也敢吭。心想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把这件事情给瞒下来,免得她知道后和我闹。结婚这么多年,我太了解老婆的脾气,尽管她是个在外人看来很不错的女人,但在对待男女生活作风这种问题上,她是丝毫不会马虎的。其实别说我老婆,就是换了任何女人都不行,这就是她们女人的特点。

起初几天还好,我老婆没发现什么情况,平时除了上班,回到家有说有笑的,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于是我悬着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下来,在默默祈祷四川小姑娘赶快离开的同时,我也暗自庆幸自己做事隐秘,居然在妻子明察秋毫的目光下,能把这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事情出现在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

那天我老婆突然心血来潮地去了我们装修过的新房。装修完这么多天了,她想去看看里边的甲醛释放得怎样,于是她趁下班时间顺便跑了过去。结果可想而知,等我得知这一消息时,事情已经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是在下班回家路上接到她电话的。接通电话的一瞬,我脑子里突然“嗡”地响了一声,就知道事情坏了。

潘宁,你好大的胆子,我看你平时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背后居然和我玩起花花肠子来了?我老婆的声音一定是高八度,不然听起来不会那么刺耳,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金屋藏娇的?怪不得新房刚刚装修完就不让我去住,原来你另有新欢,是给小情人准备的……

不、不是啊老婆,你听我解释……

什么不是?我老婆在电话里冲我吼,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你赶快给我滚回来,我要和你离婚!说完不等我回话,她一把就把电话给挂了。

听着手机里发出“嘟嘟”的盲音,我知道这下自己全完了。虽说事情是马超做出来的,细想起来却是因我而起,完了完了,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说不清了,唉呀,这可怎么办?我在心里埋怨马超,你这家伙是怎么搞的,当初我们说好,让那四川小姑娘在里边住上两三天马上就走人的,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离开?一定是你小子把我的新房当成你们寻欢作乐的安乐窝,不然事情怎么会闹到这一步?噢,我明白了,这会儿一定是你把四川小姑娘单独撂在那里,自己回去讨好老婆了,不然我老婆不会发现的。我在心里设想着我老婆进去的情景,当时我她一定毫无任何思想准备,打开门后一头闯了进去,结果看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住在里面,接下来的事情就可想而知……

妈的,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我在心里骂道。可是骂有什么用?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看来我得赶快回去给老婆解释清楚,不然事情会越闹越糟。于是我慌得连新房都顾不上去,就急急忙忙往家赶。

一进门我就发现家里气氛不对,老婆正气呼呼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胸部像拉风箱一样不断起伏着。刚一凑过去,我就看到她面前的地板上有片碎玻璃,一定是她把茶几上的玻璃杯给摔破了,被摔碎的还有放在厅柜上的那只坛子一样大的圆形鱼缸,再看那两条我天天在家里没事时伺候的小金鱼,此时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摔死。

秀芝,怎么了?我叫着老婆的名字,小心翼翼走上前去。

怎么了?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我老婆突然站起来,用手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刚装修好的新房子就住进去一个偷养的小情人,难道你还想抵赖?如果不是我今天无意拐到那里去看一看,我说什么都不会相信!你王潘宁居然敢背着我偷偷摸摸养起小老婆,而且还把她安排到我的新房子里,看来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秀芝,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是你误会了,再说这件事情根本不是我做的……

什么不是你做的?王潘宁,事实在那里摆着,难道你还想狡辩?

怪我提前没给你说,那是马超在北京混的一个川妹子。马超回来后,人家小姑娘就千里迢迢地跟着追过来,因为当时考虑到她一时无处安身,在马超的一再要求下,我才勉强答应让她住两天,当初说好她马上就离开的,结果还没等我向你汇报,就让你给发现了,你看这事弄得……为了开脱自己的罪责,我故意抬出马超这个挡箭牌作掩护,再说平时你和璐璐不是都挺喜欢马超嘛!他在咱们家的新房子里暂时安置一个远方来的小姑娘,怎么就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我老婆盯住我问,马超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嗨!不但你不知道,就连我也不知道,看老婆转变话题,我急忙摆出一副被蒙蔽的样子解释,如果不是他在北京混的小情人到单位里找我,说不定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哎呀,这个马超,他怎么会是这种人?我老婆吊起眉梢不满起来,人已经回来这么长时间都不告诉咱一声,看来他做得可真够朋友的!

是啊,谁说不是呢?我急忙摆出一副未卜先知的样子放起马后炮,我过去就说嘛,就他那种德性的男人,也值得你们女人去喜欢……

哎哎哎,你说什么风凉话呢?我老婆扬起眉毛冲我吼道,滚一边去,这时候知道在我面前装好人,早干什么去了?

你看你这人!我知道她这是在倒打一耙,于是也不再和她计较。

潘宁,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不清楚,不过我不能光听你一面之词,我要去找马超核实,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可不想蒙在鼓里,被人耍了还不知道。说着她站起来就要去找马超,大有不弄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的架势。我知道她这一去准把事情弄砸,于是急忙上前拦住她劝:

秀芝,你别去!马超就是因为怕他老婆发现他在北京养小情人的事情才故意让我帮忙的,你现在这样做不是出卖朋友吗?算了,回头我把他叫来,让他当面给你解释清楚不就完了?

不行,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我老婆挣着身子继续往外扑,嘴里骂着,我现在就去找他,不要脸的货,我要叫他给我说清楚。一个大男人有本事在外边养小,怎么就没胆量给自己的老婆解释?我平生最痛恨这种臭男人!

不过我后来到底还是把妻子给拦下了。我可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把自己弄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由于一时没有弄清事情真相,所以我老婆总怀疑我的生活作风有问题,如此一来,我俩的夫妻关系再次出现危机。

纸里包不住火。我是后来才弄清马超在北京的情况。

到北京后,开始前几个月,马超工作确实做得不错,加上他个人形象好,又能说会道,外围的事情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跑,可是渐渐便出了问题——他们公司老板在家养了个“小三”,苦于找不到在一起厮守的机会,这才巧立名目,想方设法在北京设了个办事处,说是扩大业务,目的是想支走老婆,这才美其名曰地把老婆给放在那里闲置起来。

其实老板的老婆长得并不丑,年龄不算大,刚刚四十岁,正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时候,只不过和老板的“小三”比起来,已经没有年龄上的优势。起初,马超的老板说是在北京设了个办事处,其实那里只有他老婆和马超两个人。大概孤男寡女在一起待得久就会出事,结果谁也没想到,马超就是在这个时候把老板娘勾到手,居然把“工作”做到了床上……

妈的,敢玩老子女人,让我戴绿帽子,看来你小子是不想活了!事情败露后,老板一怒之下找人把马超暴打一顿,然后一脚把他踹了出来,不识抬举的货,居然敢动老子女人?

念及自己的事业和孩子,老板没有太为难老婆,只是假惺惺地责怪她一番,然后又另换人选接替马超。

遭到暴打又失去工作后,马超自知理亏,感到自己没脸回来见人,便在北京漂起来。就是在北漂过程中,他认识了这个四川小姑娘。当时这个名叫刘冰的四川小姑娘初中毕业后在北京一家四川餐馆打工,马超就是在那里吃饭时认识她的。两人相识后在一起住了两个月,后来马超看自己在北京实在混不下去,就在一个熟人介绍下,独自跑到甘肃兰州,本想在那里找份工作干干,可是因为吃不进去那份苦,加上水土不服,在那里四处碰壁一番,于是就有些心灰意冷。那段时间,他经常一个人坐在黄河边上,看着面前的黄河水翻卷着浪花,滔滔不绝地向东流去,心里便涌出无限感慨。我想这个时候,他脑子里一定会跳出古人的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设身处地一想,心里便会涌出无限的悲壮和凄凉……

实在没办法,马超只好又返回北京,找到那个四川小姑娘本想在那里继续碰运气,可是两人在一起守了一个多月仍然感到没什么出路,这才改弦易辙,打道回府,重又回到了我们P城。

从北京回来后,马超一直躲在出租房里不露面。为封锁消息,他非但自己不出门,甚至也不让老婆孩子出去透露自己回来的事情。

一晃几天过去了,直到那个四川小姑娘被马超施以各种手段连哄带骗地送走之后,我和妻子之间的紧张局势还没有解除。

那天下午,我把马超叫到家里,让他亲口把这件事情的前后经过给我老婆当面做了番解释,可我老婆仍然不相信,而是一直冷着脸坐在沙发上,口口声声说马超和我是在演双簧,合谋欺骗她。

要知道,我老婆可不是好糊弄的,毕竟是坐办公室吃财务饭的,对什么事情都比较细心,所以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满不在乎,可在男女问题上,她总是有着自己精辟的见解和看法,什么“天底下没有不吃鱼的猫”,什么“是男人都有这个臭毛病”等等,痛斥起男人来像是秦香莲,那样子简直比窦娥还冤,仿佛她就是一个捍卫女权的化身。自从出了这件事情后,好像全世界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以致于她的“一棍子打死”理论直接影响到了我们以后的夫妻生活。直到过去多少年后,我们两人的心里还有一道抹不去的阴影。每次提起此事,她都要絮叨半天,仿佛成了我身上怎么也抹不掉的污点。

夫妻关系失和,生活没有情趣。那段时间,我心情坏到了极点,整天苦闷得像只火药桶似的,见什么都想踢上一脚。其实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严重的是单位领导对我的看法。因为那个四川小姑娘,我在单位的形象也大受影响。处在这种情况下,我真有老鼠钻进风箱里的滋味。所以没事的时候,我就想找人聊聊,可是找谁呢?直到此时我才发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一些平时有些走动的老同学外,自己根本没有几个可以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朋友。说到这里你大概已经明白,其实我也是个深居简出的家伙,平时除了上班,没事就在家里“宅”着,因此属于“模范丈夫”那类人,然而就是因为这个该死的马超,结果把我的生活也给弄乱了。

唉!,怨谁呢?要怨只有怨自己,谁让自己交友不慎,惹火上身呢?

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就是这个时候才想起去找马超的。事情既然因他而起,现在只有找到他才能消除心中的不快。当然我找他聊聊的目的,除了释放心里的郁闷之外,也想听听他在那段时间的外出闯荡经历,看不能从中找出让我开心的东西。我想一个爱幻想的家伙,他脑子里一定装着不少奇谈怪论,另外他身上也一定有着许多秘密,不然他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马超仍然在住处“躲”着。那天下午,当我在郊区的出租房里找到他时,他正躺在床上睡大觉,身子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样子真像是一条蚕。尽管他不想出来走动,但在我的反复劝说下,他还是和我一起到公园里散心。

公园里到处都是人,我和马超只好找到一处僻静的凉亭坐下来,然后开始聊起天来。

马超哥,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在外边的情况?我率先扯起话题说。

真是一言难尽啊……在我的追问下,马超坐在那里跷着二郎腿,这才抽着烟向我讲起他在甘肃兰州的那段生活。

看他边讲边陷入思考的样子,我心里忽有所动,不由劝他,马超哥,其实你不适合在外边闯荡,我觉得你应该去当一名作家或诗人。

为什么?马超眯起眼睛看我一眼,然后又扭过头继续去望着远处的风景出神,过了一会儿问我,潘宁,你为什么要这样劝我?

因为我刚才听你讲到坐在黄河边上,看着黄河水一路浩浩荡荡向东奔流的样子,我想你心里也一定在翻滚着对人生的感慨,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去做诗人或作家,这样才更艺术!

谢谢潘宁老弟对你哥的夸赞,马超像是听明白了我的意思,吐出一大口烟雾,叹气似地说,可我不想当什么作家或诗人,因为他们都是这个社会上的闲人,没地位不说,还挣不了几个钱,因此我不想搞艺术。说到这里,他一口吐掉嘴里的烟屁股,我这辈子的目标就是要当一名成功的商人,叱咤风云,纵横商海,傲视群雄,那才叫人生!当然如果当不了商人,我就去当一个浪迹天涯的侠客,平生走遍五湖四海,阅尽人间无数,过那种天马行空的生活,不也是一种快意人生吗?

你太理想主义,马超的一番慷慨陈辞,使我觉得他太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突然产生一种想劝说他的欲望。我觉得人这一生其实很短暂,只有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情,让家人和孩子过上安逸的生活才是正道,而不是好高骛远地去当一名妄想者和自由主义者,这样是永远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谢谢老弟提醒,马超收回目光深深看我一眼,接着抱起双臂,用哲学家的口气说,谢谢你给了我重新思考人生的选择,但我还是想过那种我喜欢的生活!

那我只有祝福你了,看劝他不醒,我最后只好用海子的诗句送给他说,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马超哥,我希望你在今后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早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傍晚,马超的老婆再次到我们家接她儿子,当我无意中听说马超又外出闯荡江湖的消息时,不禁感到很诧异。

嫂子,我哥这次去哪里了?

他能去哪里?女人说,他这次去了南方,他说是那里机会多,挣钱快,所以想去那里闯闯!

他这次临走前没给你说什么吧?

他还能给我说啥?还是那老一套!女人转述着男人的话,你哥临走前给我说,老婆,你放心,这次到南方后,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改掉过去的老毛病,找份工作踏踏实实地挣钱,等我在那里站住脚后,马上把你们娘儿几个接过去,让你们也体验体验有钱人的生活……

听着女人绘声绘色地转述着丈夫临别前的豪言壮语时,我捂住嘴无声地冷笑起来,不由在心里说,哼,鬼才相信他的话!和他做了这么多年朋友,我现在总算看清了,马超不是那种脚踏实地认真干事的人,他这辈子只能是个好高骛远的理想主义者。要不然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从来不见他发迹过,更没见他带着你们娘儿几个到外边转转看看开眼界,倒是他自己没少拿着你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在外边潇洒,甚至有时还会再闹出一些绯闻来,让别人替他擦屁股。再说就他那种懒得蛋疼的德性,还想到外边挣大钱?谁信他的话?骗鬼去吧!

看着女人一脸憧憬的样子,我不由看了眼旁边的妻子,悄悄地说,这真是一个老实得可爱的女人,自己都被丈夫给骗成这样了,还在面前替他撑面子,真是可怜!

大概是为了报复马超,同时也不想让这个憨厚的乡下女人一直被丈夫蒙在鼓里,妻子非但没有附合女人,反而梗起脖子,故意把马超在外面养小的事给抖了出来。

在这里有必要说说我老婆。我老婆是那种心里藏不住事的女人,遇到适当的场合适当的时候,只要和人说得一投机,她嘴上就没了把门的,就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给抖出来。那天的情况就是这样,当她听了我和马超女人的对话,得知马超这次外出前欺骗他老婆的事情后,她一激动就把马超在外边养小情人的事情给讲了出来:

嫂子,你知道我哥在外面有外遇的事情吗?

外遇?啥外遇?女人突然盯住她不解地问。

就是他在外面混女人的事。看女人一副吃惊的样子,我老婆这才把马超在北京的情况以及和四川女孩儿的事情原原本本给讲了出来。末了对她说,嫂子,我本来不想给你说这些,可是看你一个人在家里,除了忙生意还要带孩子实在太辛苦,所以我不忍心让你受骗才给你说的,你可不要生气!

听了我妻子的话,女人一下子愣在那里,张大眼睛盯住我老婆一时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妈啊——他咋这么骗我……马超老婆的哭声带着酣畅淋漓的味道,是那种无拘无束的大喊大叫。她边哭边骂起马超,你个忘恩负义的货,你个该千刀万剐的货,你咋会是这种人,老娘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骗我……

该说不说,不该说的你偏说,看把嫂子气成了啥样?我看你怎么来收这个场?看女人哭诉得如此伤心,我在旁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气得不时拿眼瞪我老婆,怪她不该给女人说这些

好汉做事好汉当。这有什么?我不就是给嫂子说了大实话嘛!再说我这样说的目的,是想让嫂子知道一下马超是个什么人,今后好少受他的骗!怎么?不行呀!

行行行,如果你觉得这样做正确只管去做好了,看今后马超哥回来怎么看你?

我不管他怎么看我,谁让他做出对不起嫂子的事情呢?妻子气鼓鼓地反驳我,我就是看不起他这种做法才说的,我不怕!

好了好了,你们俩都不要吵了,女人哭着说,我知道弟妹是为我好,从这件事上我总算明白马超是个啥人了……

听女人说到这里,我老婆索性心一横,于是又把一些自己知道的事情细节全都讲了出来。

听我老婆描述得如此详尽,女人再次大放悲声,边哭边挥起双手拍打着自己的双膝,像在拍打着那个远走他乡的负心汉,大声骂着马超不该这样对待自己,真是个不要脸的货,他咋会这样啊……

哭了一会儿,两个女人坐在那里表现出同仇敌忾的样子,恨不得把马超这个坏家伙立马抓过来,一把一把把他撕成碎片!

看女人发起恨,为了不把事情闹大,我老婆急忙装出一副“和事佬”的样子,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马超忘恩负义,一边安慰女人,看看家里多好的老婆孩子都不知道珍惜,自己一个人却在外边搞些偷鸡摸狗的烂脏事儿,什么人呀!平时看上去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一肚子花花肠子,这种臭男人真是可恶,简直可恶到了极点……

听我妻子这么说,女人受到了鼓励,于是像个影视剧里的女英雄一样,马上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把脸上的泪水,把头一昂,做出一个无比坚强的动作说,既然他不知道珍惜我们娘儿几个,我们也不珍惜他!这个臭男人,随他去吧!最好滚得远远的,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他!说这话时,她表现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特别有种坚强女性的气概。

自从那件事情过后,我一直没有再听到马超的消息,至于他去南方的情况怎样,就更是一无所知。当然后来再也很少听到他老婆说起他。

马超的老婆属于那种既坚强不屈,又忍辱负重的勤劳型女性。没有丈夫的日子里,她每天早出晚归的,该出摊出摊,该接孩子接孩子,仿佛她的生活中已经没有马超这个人一样。每次看到这个风尘仆仆的女人来我们家接孩子时,表现出那种平淡如水的样子,我就会在心里想,就马超那样一个好高骛远的家伙,又专爱做损人利己的事情,这种人永远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再说一个连老婆孩子都不负责的人,他今后又能干出什么大事?从我和他处朋友这些年的情况来看,这种朋友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朋友是用来干什么的?说得实际些,朋友就是用来交心的,就是为了相互之间能有个帮助和照应!可是像马超这种人根本不配交朋友,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朋友不交也罢,与其深受其害,还不如没有朋友好!

由于四川小姑娘到单位找我,加上我老婆到单位闹我这些事情,早已引起局里领导对我的不满。在他们眼里,我现在已经成了一个作风有问题道德败坏的家伙,因此每当局里有人提起我时,大家都持一种鄙视的态度,仿佛我天生就是一个风流成性的下贱坯子,这种人又怎能值得培养呢?在这种情况下,结果还没等我来得及办理调动手续,领导就把我又打回到原单位,继续过起那种跑市场的小税务员生活。

《增广贤文》中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经历过人生坎坷和仕途的磨难之后,现在我已经对仕途失去了信心。尽管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可生活却成了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因此有时我常常想,其实人生中的许多事情就是这样,该来的来,该去的去,顺其自然,一切自有他的发展规律,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马超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切就让他永远地过去吧!但愿我的生活就像用抹布擦过的一样,重新变得干干净净的,再不需要蒙上什么阴影。可是看它不依不饶一直执拗响铃的样子,我只好迟疑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潘宁老弟,我是你马超哥,听出来了吗……手机通了,里边马上传出一个既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子声音:说完这话里边出现了短暂停顿,仿佛在等待什么。过了一会儿,大概看我没什么反应,这时那个男子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老弟,你知道我现在什么地方吗?不等我回话,他就在电话里说,我在广州……现在有个事儿想请你老弟帮个忙,我马上要出国了,看能不能通过你的关系,给我办个去泰国的护照……

哦,我知道了!

不等对方把话说完,我“咔嚓”一声就把手机给挂了!

责任编辑 欧阳斌

十一

生活充满了变数。就在我几乎忘掉马超时,一年后的一天上午十点钟左右,我身穿制服,手里提着公文包,正在繁荣街市场分包地段上沿街挨家挨户例行税务排查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掏出一看,钻进来一个广州区号的长途电话。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我一时想不起是谁打来的,有心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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