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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流寓文人与广西的“再发现”

2017-07-20周雪瓴蒋肖云

魅力中国 2016年45期
关键词:广西

周雪瓴 蒋肖云

【摘要】唐宋时期,中原文化传统深刻影响了广西的文化进程,其中,流寓文人对于广西的文教发展功不可没。在流寓文人的推动下,广西形象从环境、风俗、教化三个层次的蛮荒中逐渐解脱出来,朝着山水秀美、民风奇特、文教兴隆的新形象发展。广西区域形象的“再发现”,体现出唐宋文人对广西原有自然景观与人文环境在意识层面上的塑造。

【关键词】唐宋;流寓文人;广西;再发现

在唐宋以前,广西本土文学家寥寥无几,反而是流寓文人带动了广西文化的发展。岭南作为唐宋时期贬谪官员的主要流放地,有宋之问、柳宗元、李商隐、张九龄、黄庭坚、秦观等诸多名士流寓,他们引领着广西文学事业的发展,对广西的文教事业与区域形象的影响是深远的,广西从早期文学中单纯的蛮荒形象转向文明开化,抹不去这些流寓者的功绩。

一、中国早期文学中隐含的广西意象

学者梁庭望认为,中原汉族大规模移居岭南一共有六次,其中一半是在唐宋年间。(见《壮族文化生态美》序一)[1]北人因避难、逃亡南迁,使广西的农业和经济得到发展,《旧唐书》中记载,王晙在任桂州都督期间“开屯田数千顷”,中原地区先进的农耕技术使生产力相对落后的岭南有了巨大改变。

南宋以前,广西一直被认为是“蛮荒”地区。这种“蛮荒”体现为三个层次:环境的蛮荒,风俗的蛮荒与教化的蛮荒。从环境来看,岭南之地向来以其离中原腹地路程遥远,多山地,气候炎热且多瘴毒著称。《太平御览》卷二十二引唐人房千里《投荒录》曰:“岭南方盛夏,率一日十余阴十余霁……自三月至九月皆蒸热。”[2]这样酷热湿蒸的天气,被认为是岭南多瘴疠的原因:“南地暖,故太阴之时,草木不黄落,伏蜇不闭藏,杂毒因暖而生。”[3]

风俗的蛮荒是环境蛮荒的投射。唐宋以前,中原地区对广西风俗的认识或者涉及很少,或者描写简略,甚至流于想象,语多怪异,总体上则习惯性地带有敌意。《礼记·王制》曰:“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4]其中“不火食”可能仅是想象。《汉书·贾捐之传》曰:“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5]其表述未免过于轻蔑。此外,对广西民风民俗的认识往往突出其中好勇斗狠的一面。《北史》言:“(南蛮)断发文身,好相攻讨。”[6]广西一带历来被视为民风险恶之地,这就是风俗之蛮荒。

教化的蛮荒也让许多文人生畏。广西在地理上由于五岭阻隔,很少接触到比较先进的黄河、长江流域文化,因此长期被视为“化外之民”。《北史》称广西之民“居无君长,随山洞而居。”[6]《后汉书·循吏任延传》载:“骆越之民无嫁娶礼法,各因淫好,无适对匹,不识父子之性、夫妇之道。”[7]可见广西无论是风景还是风俗、人文,都与中原迥异,被形容为礼教不兴、法度不成,无文明之气息,容易使文人们产生荒凉孤零之感。

二、唐宋流寓文人与广西文教振兴

自秦王朝设桂林、象郡起,广西历来由军队士兵屯垦。唐咸通三年,以邕州为岭南西道,在桂、邕、容三管区内实行军屯。在唐以前,中央王朝对偏居南蛮的广西,其统治以军事威震、重病控制为主,防备少数民族起事。在森严壁垒之中,加上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利,广西原生文化缺少外部压力,从而加强了其封闭、保守、难以更新的土著性。这种土著性在保护、延续本土文化的同时,也由于缺乏交流沟通而自我封闭,使文化和教育趋于落后。直到唐宋年间,来自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的流寓文人们直接介入了广西文化。

这种文化介入有被动和主动两个方面。从被动性介入来看,从汉代开始,西南的合浦(今广西境内)、九真、日南(皆在今越南境内)便成为文人及其家属的流放重地,如东汉著名文学家梁竦曾受兄梁松案牵连而流放于九真。唐宋时期,广西依旧是流贬文人的集中地。王雪玲的《两<唐书>所见流人的地域分布及其特征》中统计,流于广西的官吏数量不少,有37位。[8]宋代也有许多文人被流放到廉州、横州、藤县、浔州、象州、宜州、钦州、桂州等地。这些流寓文人当然并不都是著名文学家,但他们和唐宋时期的许多宦游诗人、幕僚诗人一起,将各种文学活动带到边地,影响带动了广西文学的繁荣。

从主动性介入来看,唐宋时期的流寓文人们使先期的军事控制方法慢慢朝礼仪教化发展。此时的广西,山水灵秀,但文风不振,教化不行。受到儒家文化影响,心怀天下、忧国忧民、极具责任感的文人们,主动将广西作为民众开化建功之地,把中原儒学的纲常伦理、道德仁义等带入了八桂地区。大量富有文名或崇文尚儒的南来官员重视文教,教化百姓。曾任容管经略使的元结被称为“身谕蛮豪,绥定八州……民乐其教,至立石颂德。”[9]清代汪森在《粤西丛载》中罗列了一批对广西文教作出巨大贡献的文人,包括张栻、吕祖谦、范祖禹、邹浩、柳宗元、冯京、黄庭坚、二陈(陈钦、陈元)、三士(士赐、士燮、士壹)、谷永、陆绩、马援等人,除了“二陈”和“三士”,其余都是汉至唐宋时期的流寓文人。在大批中原流寓文人的带动下,广西学风初振。

文化介入在唐宋时期,尤其在宋朝时大量出現,不能忽视两个背景。第一,宋朝官府倡导文教,广兴教育,通过科举考试吸纳知识分子进入政权。《宋史·文苑传序》中说“艺祖(宋太祖)革命,首用文吏而夺武臣之权,宋之尚文,端本乎此。”[10]宋朝因此文苑大兴。宋朝科举发达,《宋史·王禹偁传》载:“(宋太宗)在位将逾二纪,登第殆近万人。”[10]可见科举考试已经成为平民升迁的重要且有效的渠道。此外,范仲淹、王安石、蔡京相继主持兴学运动,宋仁宗还下达诏令,要求州、县皆立学,许多地方官将兴学宣道列为施政要务。广西在张栻等流寓文人的引导下,也设立了许多州学、县学,推动了广西教育事业的发展。

第二,在南宋时期,由于经济文化中心由汴京南移至杭州,广西与文化、教育中心的发展日趋同步,不再只是边陲的化外之地,原有的文化封闭性逐渐被打破。广西书院最早创立于南宋景定三年(1262年),其时知府兼经略使朱禩孙为纪念张栻、吕祖谦两大理学家创建宣成书院。当全国共有137所书院时,广西占11 所(季啸风主编《中国书院辞典》认为宋朝广西书院有13所,有两所尚存疑),并未十分落后于江浙等文化发达地区。南宋时,全国各地书院有十九所获得理宗皇帝御赐匾额,广西的清湘书院和宣成书院为其中之二,可见文风始盛,文教颇有影响。随着汉人大量南迁,广西逐渐不再作为环境、风俗、教化三重蛮荒之地而为人所认知了。

三、流寓文人对广西的“再发现”

伴随着中原文化对广西的同化,大批文人流寓广西及广西文化生态的更新,广西的区域形象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尤其是接近广东的桂东、接近湖南的桂北等地区。桂北山水秀润,且与岭南的首善之区湖南相邻(宋朝时湖南的书院数量与福建并列全国第三)。而桂东紧挨文气相对浓郁的广东,交通也较便利。至此,广西淳朴民风和山水之美终于被文人们重新发现,这就形成了之后千年里绵延不绝的歌咏、酬唱广西山水的文坛乐事。

这种“再发现”体现为几个层次。第一,对广西山水景观的普遍接受。此时广西的地方景物已经摆脱了单纯的炎荒、瘴疠印象,逐渐形成了以漓江流域、桂林山水为代表的地域风光的欣赏与眷恋。韩愈《送桂州严大夫》有名句“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之后“江如罗带”、“山如玉簪”就成了粤西诗词中广泛出现的意象。唐宋时期,桂北的美好风景已为世人公认,甚至未到过广西的诗人,都对桂林一带的风景称赞有加,如中唐诗人赵嘏《十无诗寄桂府杨中丞》在诗中赞:“遥闻桂水绕城隅,城上江山满画图”。宋代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载:“桂之千峰,皆旁无延缘,悉自平地崛然特立,玉簡瑶簪,森列无际,其怪且多如此,诚为天下第一。”[11]可见唐朝之后,广西已部分地从环境蛮荒的认知中解脱出来。

在流寓文人的反复酬唱下,独秀峰等广西景点已相当著名。独秀峰位于桂林,后世素有“南天一柱”之称。南朝宋景平二年(424年),始安郡太守颜延之咏独秀峰:“未若独秀者,峨峨郛邑间。”唐建中元年(780年),桂州监察御史郑叔齐作《独秀山新开石室记》:“城之西北维,有山曰独秀……不籍不倚,不骞不崩,临百雉而特立,扶重霄而直上。”[12]大中九年(855年),桂管观察史张固作有《独秀峰》诗:“孤峰不与众山俦,直入青云势未休。会得乾坤融结意,擎天一柱在南州。”著名景点的出现,更加突出了广西区域形象中的山水之丽、景物之美。此外,平乐、全州、容州等地的山水也屡被文人歌颂。

第二,对广西民俗态度的转变。韩愈《柳州罗池庙碑》称赞柳宗元、《舆地纪胜》引《七贤堂序》中称赞陈执中,都说他们“不鄙夷其民”。唐以前,受到军事控制的影响,流寓者往往潜意识里视土著居民为仇寇,认为广西民风彪悍并时刻保持警惕。随着唐宋流寓文人大量入桂,官方控制手段重心从军事威震转化为文德教化。当然文人们很大程度上延续了过去叙写荒蛮怪异色彩的方式,如《太平寰宇记》卷一六七《容州风俗》引《十道志》云:“夷多夏少,鼻饮,跣足,好吹葫芦笙,击铜鼓,习射弓弩,无蚕桑,缉蕉、葛以为布。”[13]虽然蛮怪风俗的描写仍不绝,却已不再主要强调人身安全可能受到影响的内容。有学者根据《粤西诗载》认为,如果说初唐流寓者对广西的情感印象是“愁懑与厌恶齐飞”,经过适应与接受,到了晚唐,已是“融入与留恋同归”。[14]而这种文化接纳到了宋朝就更加普遍了。

在对世居民族独特文化感到诧异,有时仍然持鄙视态度的同时,宋代文人对广西的观察往往能够尽量客观,认识其成就,不再只是渲染乡风粗野、野蛮斗狠,其中的敌意、仇寇感有所减少。如陆游《老学庵笔记》对桂林的傩面具表示惊奇:“政和中,大傩,下桂府进面具,比进到,称‘一副,初讶其少,乃是八百枚为一副,老少妍陋无一相似者,乃大惊……天下及外夷皆不能及。”[15]

第三,广西的礼仪之风很大程度得益于流寓文人的推动。《三国志·吴书八》中载《上疏请选交州刺史》便提到流寓文人的作用:“颇徙中国罪人杂居其间,稍使学书,粗知言语,使驿往来,观见礼化。及后锡光为交趾,任延为九真太守,乃教其耕犁,使之冠履;为设媒官,始知聘娶;建立学校,导之经义。”[16]自汉朝以来,派赴广西的官员往往重视教育,积极传播儒家思想,使广西文教有了很大发展,民众逐渐开化。宋代诗人陶弼在《寄桂林张田经略》中虽言“溪人重武轻文艺”,指出广西当时文明尚不发达,但陶弼身为武将,却极其推崇人文教化,并努力想将广西置于儒家文明之下,他在《题阳朔县舍》诗中提到,“瀑布声中窥案牍,女萝阴里劝桑麻”。唐宋期间,随着柳宗元、黄庭坚、秦观等流寓文人的引导与府学、州学的建立,广西人文略显峥嵘。按《广西通志·教育志》,唐乾宁二年(895年)广西出现了第一个状元,即临桂赵观文。唐及南汉,广西考中进士12位。宋代广西应常科考试中式进士的则达到279名(含特奏名、恩赐),又有两状元、一榜眼、一探花。虽然在全国所占比例不高,但文风较之前代已属浓厚。宋代《舆地纪胜》引《容州志·风俗门》载:“渡江以来,北客避地留家者众,俗化一变,今衣冠礼度并同中州。”[17]足见广西文教礼法已与旧时不同。

四、结语

唐宋时期,人们对广西的消极观感虽未消失,但区域形象已缓慢发生了改变,从南蛮边荒逐渐成为风景秀美、人文初盛之地,尤其是桂北地区。这种“再发现”,或者说区域形象的重建出现于唐宋,并不是毫无原因的。首先,唐宋许多流贬文人流向西南等边境地区,留下大量作品,刺激了边荒地区文化的发展。其次,许多文人曾出任广西要职,如张九龄曾任桂州刺史、兼岭南按察使,颇有政声。再次,纵观有唐一代文人,许多都有亲历边疆、漫游、干谒的经历,客观上刺激了广西形象的重建。

最后,也是比较关键的一点,在唐宋期间,广西成为了独立的行政文化区域。《广西通志·大事记》记载,唐咸通三年(862年),“以邕州为岭南西道节度使驻地”,宋至道三年(997年),“置广南西路,治桂州,常简称广西,这是广西得名之始”。[18]在唐宋时期,广西始有采风观俗活动,并出现了专门描述广西风土人情的一系列区域人文地理著述,如唐代段公路《北户录》、莫休符《桂林风土记》,宋代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周去非《岭外代答》、谭掞《邕管溪洞杂记》、张田《广西会要》等等。这些著作中也许仍有仅仅耳闻或辗转摘抄的成分,但作为对广西的总体观照,其开创意义是值得肯定的。自此,广西的区域地位获得提升,“广南西路”成为一个新起的、独立的文化整体,刺激了文人关注八桂,研究广西。

参考文献:

[1]黄秉生.壮族文化生态美[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2](宋)李昉.太平御览[M].北京:中华书局,1960.

[3](隋)巢元方撰;黄作阵点校.诸病源候论[M].沈阳: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1997.

[4]陈澔注.礼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7.

[6](唐)李延寿.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7](宋)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7.

[8]王雪玲.两《唐书》所见流人的地域分布及其特征[J].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2(4):79-85.

[9](唐)元结.元次山集[M].北京:中华书局,1960.

[10](元)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11](宋)范成大著;胡起望,覃光广校注.桂海虞衡志辑佚校注[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6.

[12]杜海军.广西石刻总集辑校[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

[13](宋)乐史.太平寰宇记[M].南京:金陵书局,光绪八年.

[14]刘海波.从《粤西诗载》看唐人对广西情感印象的演进[J].河池学院学报,2009(4):73-77.

[15](宋)陆游撰;李剑雄,刘德权点校.老学庵笔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9.

[16](西晋)陈寿.三国志[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17](宋)王象之编著;赵一生点校.舆地纪胜[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

[18]广西壮族自治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广西通志·大事记[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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