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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周颐词在甲午战争后的新变

2017-07-19赵丹超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7年7期
关键词:甲午战争

摘 要:甲午战争的爆发使况周颐对词的理解和创作发生了深刻的转变。他的《蕙风词》成于甲午战争结束这年,与其前期词比较,可以看到本词的内容从抒发小我情怀变为书写时代兴衰,风格由婉约轻艳转向沉郁艳骨,词所袒露的心绪也有矜伤之变。

关键词:甲午战争 况周颐 时代兴衰 沉郁艳骨 矜伤之变

文学流变除了自身的发展规律之外,很大程度上受到社会和政治的影响。晚清国运堪忧,甲午战争的失败更让“一贯自信的中国人突然发现近在咫尺的东邻……从小小的‘虾夷一下子变为强大的对手,并且在1895年迫使过去一直高踞在上的清帝国签下了城下之盟……这才引起了整个文明信心的崩溃”①。士林阶层开始重新审视社会。词作为袒露心迹的文学体裁,亦在晚清的时代背景中发生着巨变。

况周颐一生致力于词的创作,入京前其词多为婉约、轻艳之作。一方面,况周颐出生在书香世家,祖父况祥龄是嘉庆五年(1800)举人,父亲况沟是道光二年(1822)进士,官至河南按察使,良好的家庭环境影响着他对现实社会的感知。另一方面,入京前他与主流词坛的隔膜限制了其对词境的开拓。入京后,况周颐能直接感受到政治局势,对词的认识发生了变化。但真正的巨变是在甲午战争爆发后,他的《蕙风词》成于甲午战争结束这年,从中可以窥见况周颐词在内容、风格及心绪上的转变。

一、从小我情怀到时代兴衰

清代诗人赵翼曾道:“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题遗山诗》)甲午战争对晚清文人的心灵震撼是空前的,民族危亡激起他们对国运的感慨。况周颐前期是在“词为小道”的传统之下进行创作,内容局限于小我情怀,多写一些伤春悲秋、离别相思之词。如“春去还来,没个寻春处”“相思欲诉和谁诉”(《醉落魄》)是由无计留春勾起相思之情,“蝶梦轻寒鸳梦暖”(《摊破浣溪沙》)中的“鸳鸯梦”是爱人相会的梦境。甲午战争后,他把对国家兴亡的思考写入词中,体现出晚清词坛阳羡派陈维崧和常州词派周济等人强调的“词史”精神。

况周颐以史入词,不强调对战争场面的直白叙述,而是从心灵感受出发,多角度地展现战争的悲苦,抒发对民族危亡的感慨。他有反映甲午战事、抒发忧国伤时的词,如《唐多令·甲午生日感赋》,身在京城的他听闻战事不利的消息,战场的腥风血雨虽不在眼前,但“阵云迷”“鼓角悲”已笼罩于心头,激发作者报国的志向,从“我生初,孤矢何为”到“尘海阔,几男儿”都是愿担天下兴亡之责的豪情。此外,况周颐也有悲慨国运与身世相结合的词作,如《寿楼春》写于“乙未清明后一日”,在感慨自身飘零中透露着国家危亡的信息。甲午前后,政坛中有正直之士被排挤,故引发作者的悲愁,也夹杂着对自身命运的悲泣。“似左徒行吟江涯孤”是将自己与屈原做比较,生性孤傲的况周颐身在国运衰微之时,唏嘘身世,忧虑国运。“恁锦瑟华年,青山故国,回首梦都迷”借用李商隐的《锦瑟》,感慨曾经的年华似锦、山河故国只是一场梦。词末“更不绾春愁”既有个人不得志的长叹,更深藏着对国运飘摇的忧虑。

况周颐另一类词作还饱含血泪地记录了社会现实,批判了混乱的时政。如《水龙吟·二月十八日大雪中作》,词的上阕写战后的惨淡和作者内心的凄怆。本应百花盛开的花朝节却在雪中度过,“斜阳”散出残晖,“层阴”密结出一片昏暗,“暮笳声”将战乱的萧瑟显露无遗。词人不由自主涌上的“伤春泪”也是伤国泪。下阕“嘶骑还骄,栖雅难稳”写民族危亡之时,君臣百姓惶恐不安,像乌鸦一样找不到安稳的容身之处,而边塞将领却过着“正酒香羔熟”的生活。通过鲜明对比,表达了作者对置国家危亡于不顾行为的强烈谴责。

王国维评蕙风词:“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②甲午战争的惨败让况周颐有了沉重的民族危亡感。对社会动荡不安的耳闻目睹,让他的词不再只写花间香语和个人愁情,而是用词表现社会历史,书写时代的兴衰。

二、从婉约轻艳到沉郁艳骨

况周颐早期的词风婉约,用如画的意境和曼词妙语构建起温婉含蓄的风格。如《过秦楼》,上阕摹景,晚霞映照在天地之间,与悠闲自得的飞鸟、浸染着日落余晖的香草、停泊在岸边的小船一起描绘出和谐美好的自然之景。下阕作者借醉态抒情,远望天地而书信难寄,美好的景致中暗藏着“窗烛替垂红泪”的幽怨情致。词人用温润的语言,借如画美景传递出细腻的情感,是典型的婉约词。

经过时事离乱、人生变故,况周颐的生命内容内化为他的性格气质,并流露于笔端,形成沉郁的词风。他用寄托手法倾吐沉郁之气,表达内心的郁结之情。写于甲午年的《摸鱼儿·咏虫》,借咏虫暗伤国事,“古墙阴,夕阳西下,乱虫萧飒如雨。”赵尊岳评:“甲午事亟,主和主战者两不相能,驯至败绩,其于和战纷呶之际,先生咏虫以喻之,作《摸鱼儿》。”③词中“萧飒”原本形容风雨声,词中形容虫鸣,既写朝野的纷争,又暗含了国家衰颓的形势。作者哀吟只能发于寒井处,不能与红楼玉筝相争。“也知玉砌雕栏好”化用“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他与李煜对于国势已去有着相似的悲慨。经历了甲午战争,况周颐的词托意更为深远,感慨更为深沉。

况周颐的词一直以“艳”为显著特色,但是“艳”经历了甲午的洗礼也发生了变化。甲午战前况词的“艳”只为诗文涂了一抹艳丽,抒写着几分艳情。如“曲肖红心,扶将素朵”(《沁园春·兰花手》),“绿意模糊放草渡,红情撩乱杏花天”(《江南好》)。王鵬运曾有“是词淫艳不可刻也”④的评价。况周颐在国变后也常用艳笔,但有思想之骨。外在艳丽而内写沉痛幽怨,将二者相融,哀怨之情和沧桑之感更显深远。《三姝媚》中写“燕燕莺莺”不是旨在描摹春光物候的富丽色调,而是在借香艳之语突出“啼鹃声自苦”,表达他在外患堪忧下,空有一腔杀敌报国壮怀的凄苦之心。

总之,甲午战争之后况周颐的词从婉约轻艳转向沉郁、艳而有骨的艺术风貌。这种风格将内心的沉郁之气与时代的沧桑之感相融合,更能承载下他内心积蓄的深广的家国情怀。

三、心迹的矜伤之变

蕙风词论强调“真”,“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⑤,所以,词是况周颐精神世界的展现。少年况周颐有很多说苦言愁的作品,但这种悲苦只是自我情感的抒发。如“独坐悲秋秋亦悲”(《浣溪沙》),这种“闲愁”只是矜才使气。在甲午战争爆发后,其心绪由浅愁转变为深哀剧痛。在国伤和自伤的复杂情感中,心迹随着时局的变动发生了变化。

晚清社会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而清王朝的统治者和大部分官员仍然沉醉于天朝上国的美梦中。直到甲午战争爆发,朝廷上下突然被惊醒,也让怨恨和悲愤填满了况周颐那颗炽热的爱国之心。光绪十二年(1886),况周颐入京,次年遵例官内阁中书。况周颐在京为官期间甲午战争爆发,他心中的社会责任感被激发。他把对甲午战事的愤恨直白地展露在词中,如《莺啼序》中“有恨江山,那禁清泪”,《减字浣溪沙》中“芳树总随幽恨远,乱雅犹带夕阳归。城头清角莫频吹”用一个“莫”字表达出作者对战争的无奈,无奈中更潜藏着无限的幽怨愤恨。

面对甲午战争的失败,政治的黑暗将他的一腔愤怒逐渐转变为无奈的避世态度。甲午战争中光绪帝与慈禧太后的关系紧张,临桂词人王鹏运多次上谏,却险遭杀生之难。作为词派成员和王鹏运的挚友,现实的政治环境让况周颐对朝廷很失望。光绪十五年(1889),清廷把况周颐发配到浙江候补,个人的遭际和甲午重创后混乱的社会现状,让况周颐产生避世的想法,这从其词中可以寻迹。《东风第一枝》在描写春景时处处都是萧索的景象,“峭寒催送红雨”中的落花,“檀痕粉印”中带有香粉的泪痕,“东风来处”的“残英”都映衬了作者的心境。末句“问眼前、锦片天涯,可似武陵溪路”,借武陵渔人误入桃花源,抒发想要隐居的想法。《蕙风词》常表现出他想要避世的态度,一是多次提到“沧州”,“沧州”是古时隐者所居。如“随分沧州听两潮”(《南乡子》),“沧州怨,多恐不堪题”(《采绿吟》);二是多次说起“东篱”,如《金人捧露盘》中“拒霜高格,与东篱傲骨同论”和《紫萸香慢二首》中“念东篱、俊约迹往越成尘”,都表明他心中向往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悠然生活。这些词都可以窥见词人离京南下时的无奈和想要避世的心迹。

入京之后,况周颐受到主流词学的影响,推尊词体,强调比兴寄托,主张以内言外的词学观念让他对词有了新的理解。甲午战争的爆发促使他将这种新的认识实践于具体创作,他以史入词,强调词的寄托、微言大义,形成沉郁艳骨的词风,在词作中以真情显露出心迹的变化。时代兴衰的内容是其词骨,沉郁悲艳的风格是其词貌,悲愤难释的情感是其词魂,三者环环相扣,相互融生,完成了况周颐词的新变。

① 葛兆光:《中国思想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447页。

②⑤ 郭绍虞、罗根泽主编:《蕙风词话·人间词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244页,第6页。

③④ 〔清〕况周颐著,孙克强辑考:《蕙风词话·广蕙风词话》,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473页,第442页。

参考文献:

[1] 郭文仪.甲午变局与词坛新貌[J].文学遗产,2015(6).

[2] 孫维城.晚清词人况周颐简谱[J].安徽师大学报,1992(1).

[3] 严迪昌.清词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4] 况周颐著,秦玮鸿校注.况周颐词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作 者:赵丹超,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 辑:李珂 Email:mzxslk@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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