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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甲午战事对王鹏运词风的影响

2017-07-19杨艳如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7年7期

摘 要:甲午战争之际,内外交困,祸乱纷呈。王鹏运在盛衰荣枯与沧桑巨变中将时政大局、家国兴亡、个人气质与精神面貌纳入词中,以一己之词笔反映一个时代的悲剧。在其词创作上,写实的军事意象极大地推進了题旨的国事新愁之变,比兴寄托的艺术手法寄寓了君臣家国之感,因而其词也愈见苍凉悲壮。

关键词:王鹏运 甲午 军事意象 比兴寄托 志士悲慨

王鹏运(1849—1904),字佑霞,一字幼霞,中年自号半塘,晚年又自号鹜翁,晚年号半塘僧鹜,祖籍系浙江绍兴,被尊为“晚清四大家”之冠,著有《半塘定稿》两卷、《剩稿》一卷。王鹏运词早期以《袖墨集》《虫秋集》为代表,初步形成自己的词风。因其为人耿直,敢说敢为,使得他每每不得重用,因此,他早期词在内容上多感生不逢时,怀才不遇,抑郁悲苦是其此时期词的主要情感基调。《念奴娇·登■台山绝顶望明陵》中“一霎沧桑,四山风雨,王气销沉久”,表达了王鹏运对晚清王朝前景的深沉忧虑和亡国预感。在词的艺术表现上,主要以黯淡的意象来反映作者惨淡的心绪,如《扫花游》中“好约来迟,一片秋声在树”,《秋宵吟》中“冷云低,败叶委,又到秋光婪尾”以及《青山湿遍》中“只不堪,衰草残阳外,酹棠梨,泪血沾裳”等词句,密而不涩,清新健朗,韵味深长。而到了光绪朝,甲午海战扭转了政治局势,清廷内外交困,祸乱纷呈,在民族危亡之秋,王鹏运词风在题材主旨、艺术抒情手法和精神面貌上均有新变。

一、军事意象与题旨新变

王鹏运甲午后词作,基于山河破碎的政治背景,以军事意象入词,在情感设置上由自身命运多舛之愁转为忧时念乱的家国之忧,因而在题旨上有了国事新愁之变。

甲午六月,战事爆发,清廷大败。王鹏运在《莺啼序·无言画阑独凭》中写道:“飙轮电卷,惊涛夜涌,承平箫鼓浑如梦,望神州,那不伤愁悴”,民族危亡之困抵于心间。以《味梨集》《鹜翁集》为代表,此期词作一改甲午之前的伤春悲秋词风,在意象选取上由菊花淡月、衰草残阳转为断云冷雨、清角边声,扩大了词境。《满江红·送安晓峰侍御谪戍军台》写于黄海战败,平壤失守,日军登陆旅顺之时,王鹏运用戈、剑、烽烟反映那场战事的惨烈,刀光剑影下蕴含的是词人满腹失落之感。该词同样表达了与友人安维峻的惺惺相惜之情。“惨淡烽烟边塞月,蹉跎冰雪孤臣泪”描写了边塞的荒凉,也寄寓国事的衰败,正是任人唯贤之际却是“冰雪孤臣泪”,王鹏运替安维峻惋惜,讽刺清廷摒弃良臣。“真御史,奇男子,只我怀抑塞,愧君欲死。宠辱自关天下计,荣枯休论人间世”赞扬安维峻的铮铮铁骨,也盼望朋友能够明白,个人的宠辱枯荣与国家紧密相关,即使当下无缘报国,但只要机会来临,能够展现男儿本色仍然是时代赋予士人的使命。这首词通过军事意象的勾勒,在送别的背景下,传递战争之残酷与王鹏运内心之豪气。

《八声甘州·送伯愚都护之任乌里雅苏台》记述了志锐被贬至乌里雅苏台途中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依依惜别,“临歧漫凄然”“莽莽烽烟”缭绕不绝,战争的失利,让老百姓惨遭荼毒,村落荒渺无烟,“鼙鼓”“锋车”等意象均在凄凉、冰冷、萧瑟的笔锋下呈现,词人遥想战争之残酷,低头悲叹世事之艰哀,以一笔之词倾注词人的愤慨与无奈。一句“认参差、神京乔木,愿锋车、归及中兴年”直指国事,国家兴亡之感油然而生。《水龙吟·乙未燕九日作》亦用“边声”“清角”“铁甲”“沙场”等意象观照战事之细节。“东风不送春来,如何只送边声至”,边塞的战败消息泉涌般塞入京城,连春风都挡在了城外,当年“闹铜街、春声如沸。香车宝马,青红儿女,白云观里”的繁华景象不复存在,往事与新愁对比,道出国难之际王鹏运的无奈和痛惜之情。

甲午战事扩大了王鹏运词的题材范围,军事意象入词一方面增强了王鹏运甲午词的历史厚重感,另一方面使得王鹏运词在特殊历史时期映照了多事之秋的苍凉悲苦,提升了词作的气象和境界。词的情感基调从“九关魅魅”的浩大物象,到“宠辱自关天下计,荣枯休论人间世”的阔大胸怀,都显示出王鹏运的英雄胆识和气概,成为他词风中审美主体和客体境象的“大”的特点。

二、比兴寄托的艺术承继

王鹏运作为传统士大夫文人,他秉承了儒家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和责任心,亲历了甲午海战变乱纷呈的惨烈,也亲身感受了君主软弱的创痛,在风雨飘摇的政治气候中忧危沉痛,这使他自觉地亲近屈原,效仿屈原,以比兴寄托手法书写君臣家国之感。因此,甲午至乙酉的《味梨》《鹜翁》二集以悲凉感愤为情感主线,以比兴寄托为主

要的艺术表达方式,词作意旨更为高远。如《满江红·送安晓峰侍御谪戍军台》中有“天难问,忧无已”的感叹,以安维峻比屈原,讽喻清廷摒弃良臣。《八声甘州·送伯愚都护之任乌里雅苏台》“尽雄虺琐琐,呵壁问苍天”化用屈原《楚辞·天问》序中“屈原故逐,仿徨山泽,忧心愁悴,经历陵陆,嗟号昊■,仰天叹息……因书其壁,呵而问之”,以志锐比屈原,感慨友人遭际的同时表达对统治者的不满。再如《祝英台近·次韵道希感春》以“感春”形式叙述国势家运。首句“倦寻芳,慵对镜,人倚画阑暮”本描写女子形象,在此却说的是忠君爱国之士,写法上同屈原“香草美人”。“燕妒莺猜,相向甚情绪。落英依旧纷纷,轻阴难乞,枉多事、愁风愁雨”中的燕、莺、落英、风、雨等意象是各种破坏势力或小人的比拟,严迪昌先生认为“这种写法与辛稼轩的《祝英台近》(宝钗分,桃叶渡)和《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并无二致。”①这样的闺怨绮思,比兴寄托,寓意深远。《玉漏迟·望中春草草》《浣■沙·题丁兵备丈画马》均有相似的比兴寄托手法。《鹜翁集》有《鹊踏枝》六首也以寄寓情思为主,抒发君臣遇合之感,寄托深沉。

受甲午海战影响,王鹏运词彰显了屈原式的比兴寄托,加之香草美人的抒情方式,因而在词旨上托出“重大”之意。在之后的戊戌、庚子时期,王鹏运仍以比兴手法感世寄寓。如《蓦山溪·西山花委》中以“西园花委,狼藉疑无路”象征政变后惨败景象;《浣溪沙·胡蝶成团入高下舞》中“南园隐事还堪数”暗指慈禧镇压维新党人,“泪眼倚楼频独自语,催花莫待黄昏雨”以花落比喻维新事业的惨败。庚子之变之后,王鹏运词的比兴寄托更有深意,并且把屈原当成了他的心灵寄托。可以说,甲午一役很大程度上促进了王鹏运对于“比兴寄托”的进一步理解,为他之后的词学词艺的发展奠定基础。

三、沦亡之际的志士悲慨

甲午战争为晚清士人心态的一大转折,于内政治黑暗腐朽,民生凋敝;于外强敌入侵,战事惨败。悲剧性时代和人生轨迹化育了王鹏运的审美心态,他以士人的悲悯之心感受周遭,以文人的敏锐揭露时世之弊,其词的创作实为志士悲慨之音。

1.清醒的政治远见 王鹏运知甲午战事不可避免,而朝廷中以李鸿章为首的主和派却极力议和。甲午海战爆发后,清海陆军又因保守派的保守自存误失战机,导致全军大败。而统治集团内部又矛盾重重,慈禧太后主和,不顾国家民族根本,出卖利权以苟安,让王鹏运痛惜不已。王鹏运看到了各帝国主义列强的矛盾斗争,但是清廷却并未利用这种矛盾斗争去争取更好的自救办法,这也让王鹏运陷入忧憤之中。此外,甲午战败后,康有为一党开始与具有维新要求的清流合作,王鹏运义不容辞,与康有为、沈曾植等筹办强学会,参与“公车上书”,在当时的政坛极具影响力。王鹏运对政治有很高的觉悟,但清廷腐朽无为,使得王鹏运空怀一腔热血与激情。

2.爱国主义情怀的提升 早期王鹏运词作虽有表达对国事的关切之情,但主要还是为个人命运的不济而发声,如《摸鱼子》中有“叹臣朔常饥,将军负腹,奇气向谁吐”和“纵掣得金鳌,凫髦未扫,莫慰此情苦”的无奈慨叹,个人的怀才不遇、荣辱得失是王鹏运的苦恼之处。但甲午战争爆发后,民族危亡与国家耻辱激发了词人的爱国热情,王鹏运不仅着眼于个人安危,而且为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命运担忧。甚至在政治旋涡中力不从心的时候,他以屈原自比,对自己入世的不如意和友人仕途的失意尽显词中。从“小我”到“大国”,王鹏运的爱国意识得到升华。

3.吟咏时事的词史之作 甲午至乙未年是王鹏运创作欲极其旺盛的时期,多以吟咏时事、讽喻时政为主。《味梨集》有《望江南》游仙词十五首,实为讽喻诗。《望江南》(其一)写道:“排云立,飞观耸神霄。双鹤每邀王母驭,六龙时见玉宸朝。阿阁凤皇(凰)巢。”所说的便是光绪十三年昆明湖水师学堂的建立和慈禧大兴土木操建颐和园之事,词人隐约其词,借游仙而讽喻朝政的无为。总体上,《味梨集》多映照时事,寄托深远。在庚子、辛丑之后的《庚子秋词》和《春蛰吟》等词集,既是甲午战事对王鹏运政治理念冲击的延续,又是《辛丑条约》签订后词人自我意识更加觉醒的重要体现。王鹏运的词作便是以词为史,对重大事件做出的反响和抗争。

甲午一役给王鹏运词学创作带来新的视角,在重大史事背景中加入军事意象,艺术风格上融入了“香草美人”的比兴寄托,以史入词,以词证史,抒发志士悲慨,词风苍凉悲壮。他俯仰人生的悲叹和深沉的家国身世之感,为甲午词罩上了浓郁的悲剧色彩。

参考文献:

[1] 王鹏运.半塘定稿卷一·清代诗文集汇编第77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2] 严迪昌.近代词钞卷三[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6.

[3] 严迪昌.清词史[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

[4] 郭文仪.甲午变局与词坛新貌[J].文学遗产,2015(6).

[5] 刘红麟.论王鹏运词的悲剧意识[J].河池学院学报,2007(6).

[6] 刘映华,李薇.近代爱国词人王鹏运[J].语文园地,1981(3).

[7] 朱存红.王鹏运研究[D].广西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

[8] 宋丽娟.王鹏运词集研究[D].广西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

作 者:杨艳如,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 辑:李珂 Email:mzxslk@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