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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是沉淀母语的一种方式

2017-07-19王丁叮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7年7期
关键词:母语祖国身份

摘 要:《文学的祖国》是一部向经典文学与经典作家的致敬之书,但它不同于其他专门介绍大师及其作品的导读,它是一本散文随笔,“以意逆志”,自我激励。本文从“流动”与“语言”两个方面来对此本书进行分析,“流动”不仅是空间时间等外在层面的变化,更多的是内在的精神随着外部环境的流转而变动、成长、成熟,其中尤其表现為作者对语言的选择和驾驭能力。“母语”不仅是他人辨别作者的标签,也是作者内心最为深切的身份认同,而流动的生活方式则带给作者对“母语”技能的沉淀。同时由语言所构建出来的文学国度,是向每一个人敞开的精神故乡。

关键词:流动 祖国 语言 母语 身份

2015年,薛忆沩重写了随笔《文学的祖国》,“不仅删减了三分之一的篇目,而且对其中的许多篇目,我又进行了彻底的重写”?譹?訛,书中涵盖了对数十余位知名作家、文学家的评论,包括莎士比亚、海明威、马尔克斯、帕斯捷尔纳克、索尔仁尼琴、卡尔维诺、卡夫卡,以及与作者的祖国地域相关的鲁迅、林语堂、赛珍珠等。除此之外,这些作家无一例外,身上都带有流动的痕迹,空间的流动促使大作家们更为精心地审视自己的语言。同一年,薛忆沩一口气出版了包括《文学的祖国》在内的五本书,这一年被称为薛忆沩的“出版年”,并掀起了一股重新发掘薛忆沩的热潮。薛忆沩被称为是“中国文学迷人的异类”,但是作者显然并不认同这一个标签,“我并不喜欢这个称呼,我就是我自己而已。……‘异类会让人以为此人是放荡不羁的,而我在写作、运动、生活上是特别遵守纪律的。”?譺?訛但不可否认的是薛忆沩独立于主流与传统之外,在异域通过对自我、人生、文学、历史等重大问题的思考和追索,走了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道路。

薛忆沩生于湖南郴州,求学在北京、广州、蒙特利尔,也曾定居于深圳,后为追求写作而移民至加拿大蒙特利尔,其作品在华文世界传播并获奖。薛忆沩往来于世界各地,其生活呈现一种流动的状态。这种流动的状态已经嵌入其生活经历之中,并反映到其作品上来。现代社会日益便捷的交通和通信技术,促使流动不再具有那么浓重的悲情意识和乡愁之感,而更多地表现为人生定位和选择,城乡移民、跨境移民成为正常现象。“流动”作为本文的关键词,有必要做一个定义,根据《汉语大辞典》,“流动”具有五重含义,分别为:1.经常变动、不固定;2.移动;3.流利畅通;4.形容眼珠转动灵活;5.犹流传。本文更为关注的是前三个含义。因此,“流动”在本文上具有动词和形容词之双重特点。

一、流走异乡,远离祖国

从国内流走到异乡的经历是薛忆沩创作的巨大源泉之一。薛忆沩本人也多次在访谈中提及地域的流动带给自我写作的改变:“从深圳移居蒙特利尔无疑是地理上的大迁移,它对我的写作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十年简朴单纯的异域生活不仅给了我重新认识汉语的机会,同时也给了我写作的理想状态。可以很肯定地说,没有这次大迁移就不会有2012年以来在文学上的大爆发,或许没有大迁移就没有今天的‘薛忆沩。”?譻?訛作者远离故土,去往异国他乡,并没有失去自我意识和地方意识,而是在看到路途、旅途中的某些景观、特色中发现自我迄今从未发掘的一面。流徙到蒙特利尔专注于写作,逃离喧嚣的、焦灼的写作环境,离开故乡而产生的距离感,以及异国独特的人文环境,加上作者的“野心”,促使他可以便捷地接触到自己的内心,再将其转化为文字。

流动的特点也反映在其《文学的祖国》对世界文学巨匠的选择上,他们或多或少地都带有“不安于室”的“流动”人的身份。比如撰写了《大地》的赛珍珠,她出生于中国,后因战乱流转到美国,并通过书写中国人的故事而获得大奖;《生活的艺术》的林语堂,出国定居美国后,用英语写作获得美国主流认可;鲁迅也是流转于祖国各地之间,并在不同城市留下自己的印记;还有《荒原狼》的黑塞、《老人与海》的海明威、《日瓦戈医生》的帕斯捷尔纳克,等等。他们这些文学巨匠都是远离过祖国,进行过地域的大迁移,并且种种迁移经历都成为他们创作的动力和素材的原浆。他们在异域经历着生理和心理的变迁,经历过不同的文化氛围,最终形成自己的创作特色,收获了文学层面上的果实。当然,相同的经历也间接反映着薛忆沩也想通过自己这种相同经历而产生的作品步入文学的那个最高殿堂,获得文学的最高奖项,与大师比肩。文学大师的作品也给薛忆沩这样的流转为“异乡”的人带来一种心灵的慰藉与创作引导。薛忆沩移居加拿大随身携带的布罗茨基著作就是绝佳的例子,“我当时还是主要将它们当成护身符,因为‘一种我们称为流亡的处境开始了,我有很多的不安,很多的迷茫……它们是我的楷模。它们给我的是精神上的支持,美学上的支持,道义上的支持……”?譼?訛这些作品不仅影响着他的创作思路,而且还影响着他的人生道路以及他的人生目标。其中,乔伊斯有着代表性,他是薛忆沩的偶像,薛忆沩的“深圳人”系列小说与乔伊斯的《都柏林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祖国是《文学的祖国》这本随笔中的重要主题,这个主题在薛忆沩其他的作品中也频频出现。在《通往天堂的最后一段路程》中有专门关于“祖国”的讨论,通过对白求恩书信的发掘而再次解读“祖国”,并且在台湾出版的《白求恩的孩子们》中也有专门一段关于“祖国”的讨论。随笔《文学的祖国》借助于文学巨匠的遭遇来精辟地阐释了“祖国”的含义。“致命的殊荣”这一章中书写了帕斯捷尔纳克在祖国和诺贝尔奖之间艰难地做出了选择,他放弃了奖项而选择了祖国,如同他的作品人物日瓦戈医生一样,“一个成熟的人必须咬紧牙关,与他的祖国共同患难”,但结局却是被“祖国”抛弃。以牺牲与放弃换取卑微与骄傲的自我,是文学朝圣者的宿命与蒙恩。文学是薛忆沩的祖国与宗教。?譽?訛薛忆沩眼中,每一个作者心中都有两个“祖国”:一是地理或者生理意义上的祖国,有界的祖国;二是心理或者精神上的祖国,它不仅是精神的故土、安心之所、心灵家园,而且还是代表着语言构建起来的身份认同。薛忆沩选择文学,选择母语来写作,就如同他自己所说,是一种宿命。

移居异地的这种经历又是作者重新审视“祖国”的一个契机,异乡流浪产生的距离感,可以更好地清理自己的记忆,来观察祖国与历史,是一种“旁观者清”的姿态。这种情况下,写作者与祖国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而生活在异域的迷宫里的写作者与“祖国”的关系就更加复杂。所以,作者主动选择流动的生活来切入,跨界进入国内从未“抵达”过的未知领域,以获得对“祖国”以及在“祖国”生活的男男女女的一种深刻洞见。在《文学的祖国》“一个时代的灵魂”这一章节,作者在对黑塞的解读中点明了这一主题:“即使祖国的官员不是那么冷漠,‘祖国的人民不是那么幼稚,黑塞也可能还是会疏远它、逃离它,甚至对抗它。那种与‘祖国的紧张关系就像他与家庭的紧张关系一样,可能就是他的“写作源泉”。?譾?訛通过对个人与“祖国”关系切肤的体会,促使作者追寻一种超越文学层面的思考,从而将作品内涵推进到更高层次的层面。

二、流动写作,忠于母语

语言是文学的祖国,母语则是语言的身份。在异域,在他乡,使用何种语言言说代表个人的身份,同样是异乡人、异国人认识离乡人的标签。它不仅反映在内地人使用的方言上,也集中体现在跨境生活的语种选择上。流动生活的普遍性,大量人口的移动变迁,促使他们运用语言来识别“自己人”,“老乡”“中国人”等成为他们组建群体的基础。但,由语言构建起来的“祖国”意象超脱任何形式的利益勾结,蔑视阶级的薄利、集团的短见以及版图的局限。这是最辽阔的祖国,也是最富饶的祖国。?譿?訛在这个国度,任何爱好文学之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精神导师来指引人生之路。它超越了人间任何形式的功名利禄,它不是物质的,是精神上的。薛忆沩在这个“国度”重新发掘了“母语”——汉语的潜能,并运用母语构建一种知识和语言的迷宫。薛忆沩善于构建阅读迷宫,通过对情节的设计、日记式的叙事方式,围绕主题展开层层环绕的围墙,只有在深入阅读之后才能抽丝剥茧。这种方式引人入胜,读者在“解谜”的智力挑战环节中逐渐产生阅读的快感。在薛忆沩小说中,通过对语言精妙的组合,作者构建出一个又一个的语言黑洞和空白。黑洞和空白中所展现的就是作者的奇思妙想,将读者带入一个又一个的语言陷阱和阴谋。用着习以为常的词语展現出鲜为人知的意蕴,薛忆沩就是走的这条路子。

除开作者对语言一如既往的苛求,作者在创作方式上却存在流动的态势,在《文学的祖国》中可以发现端倪。薛忆沩早期的作品《遗弃》,日记体的形式带有鲁迅《狂人日记》的影子。《白求恩的孩子们》通过写信给逝去的白求恩先生的这种方式,倾诉自己在友情、爱情、亲情方面的遭遇以及自己对前途、命运、人生的困惑和绝望,这是受到了《赫索格》的影响。《与马可·波罗同行》更是受到了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的启发。《空巢》叙述了一位空巢老人遭遇电信诈骗后的二十四小时的经历,完全可以与茨威格的作品《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相比,而且最后小说人物发出的呐喊“救救老人”与鲁迅小说中的“救救孩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其新作《希拉里,密和我》将创作的视域放在全球化之中——蒙特利尔,但精神源流上却遵循着乔伊斯的《都柏林人》。薛忆沩直抒自己受到了乔伊斯和卡夫卡的影响,尤其展现为乔伊斯作品展现的语言与事物之间的完美结合、精准的用词,以及卡夫卡在形而上、哲学层面的独特看法。薛忆沩创作方式的流变不是一种刻意的追求,而是在忠于自我对母语的要求之下而进行的转变。

薛忆沩对自己2010年前的作品,包括《文学的祖国》等,发动的“重写革命”中可以看出他对语言是极为苛求的。当年他选择移民至加拿大,远离祖国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逃避陈词滥调”,逃避当下的一种限定了的语言环境,重新发掘语言内在的意义。而2015年薛忆沩重写作品的原因是他重新发现了汉语的潜能,陌生的语言环境唤醒作者对母语的亲切情感,重拾起对汉语表现力的信心,触碰到汉语言和语言审美的边界。而且薛忆沩心中对语言的执着使他认为一个写作者应该尊重语言、爱护语言,应对语言负起责。身在异乡,用母语写作,这样的写作者手中就有三种武器——沉默、流亡和精巧。沉默是对浮躁的颠覆,流亡是对同化的逃避,而精巧则是对粗俗的反抗。?讀?訛

早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薛忆沩就预感到“浮躁”将成为中国现实,人们将会陷入物欲横流的世界,逐渐远离内心的宁静,步入喧嚣嘈杂的物质环境。与周遭的醉心于股票等物质的人之间的不同让他产生一种“异化”之感,这种“异化”的状态使他极为恐惧,“在90年代末期,我好像变成了《遗弃》的主人公,我有被世界遗弃的感觉,也有试图遗弃世界的骚动”?讁?訛。与此同时,作者在国内陆续发表了自己的作品,虚荣也开始走进生活,这对一个作者的创作是极为不利的。带着对写作的野心,薛忆沩逃离,流浪到异国他乡,寻找写作的宁静状态,实现对浮躁的颠覆,达到沉默。异乡流亡就是为了逃避“陈词滥调”,既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薛忆沩移居加拿大蒙特利尔无疑是一种冒险,肩负生活重担,没有什么生存技能,作者却将它作为一种对自身修行的考验。最终,远离了故乡,却亲近了母语。薛忆沩是一个完美主义追求者,对语言追求一种精巧的境地,极力追求语言极致的表现力。这种“精巧”要求的是每一段落、每一个词语甚至是每一个标点等细节层面上的完美,使得作品中的每一句都是“带纹理的光线”。不仅对作家是这样要求,对读者也是如此,“现在是中国读者需要跨出这一步的时候了……大家必须静下心来,盯着段落,盯住句子,盯住一个又一个的词,盯住词后面更小的意义”?輥?輮?訛。

流散中的知识分子在远离群体,流动于世界各地,较国内同行更容易培养出一种超越哀伤和正视现实的批判意识,他们只能在与母国保持距离的情况下获得生命生活的灵感,并将此灵感借助于笔端书写下来。薛忆沩切断与母国的联系,移居加拿大,目的也是通过自我流浪的形式创造出能展现其作品现代性的必要心理和美学距离。《文学的祖国》是薛忆沩对大师及其作品的再解读,带有作者内心的锋芒和温度。可以说,作者是以极为虔诚的态度来表达自己对大师的尊敬的。为了追寻语言的极致表达而来到异乡流浪,这需要作者的大毅力,对《文学的祖国》等作品的重写则展现了他追求的结果。语言是作者将流动生活的经历书写出来的媒介,而在异域中“语言即身份”的特质更具阐释意义,选用何种语言创作显现出流淌在作者血液中的文化根源。尽管在流动的生活中会遇到各式的语种,但语言的共性是文学的基础,通过大量的其他语言的阅读,薛忆沩重新发现母语的魅力。

语言是文学的祖国,母语则代表了作者的身份,就如同佩阿索所写的那样:“我的祖国是葡萄牙语。”薛忆沩的“祖国”则是中文。

作 者:王丁叮,华侨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海外华文文学理论与批评;指导老师:陈庆妃。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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