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族谱
2017-07-19孟甲龙
孟甲龙,男,1993年2月出生,甘肃会宁人。
1
麦秆燃为灰烬,我用祖传烧酒祭奠案板,祭奠沟渠的白米饭,祭奠一朵桃花,芯蕊晕红,像古铜色血管里流淌的风骨。
女人在夜里低吟,为夭折的孩子诵经。
我开始想念赤裸身子的父亲,在煤炭上解码着生活的隐喻,信奉《圣经》,不能亵渎家训,要朝圣阳光、食物、农具。
二十三年的苟且被翻译成象形文字,瘦男瘦女扎进山间,像老妪,安卧于土地一角,等待死亡降临。
用拐棍丈量出贫瘠的长度,心如弓形。
呼吸依旧薄弱,前半生吃掉的豆芽、驴头、麦苗和玉米,与黄土地有相同的契合度。
2
走进村庄,妇人依碑而坐,抬头看我三秒后,给我黄酒、羊头、猪心和冥币。
祖父是在夜里下葬的,蜡烛燃尽最后一滴光明,乌鸦聚集在树枝,叫声婉转。
辰光佯装睡去,看见星子便想到母亲。
梦魇中的玫瑰花,被临摹成耻骨与黄金铁矿,留下证据,呈堂揭发偷情野史,不再是隐喻的狂欢。
羞赧填满河流,处女膜脉络清晰,招来杀身之祸,父亲死后,两房姨太为一只锄头打起官司。
昏鸦落在村头的老树,从此枯藤开花,带给村人盼头,姑娘对着太阳跪拜、祈福。
点上香火,烧上纸钱,斟上高粱酒。
挣开黄土地的繁文缛节,解除枷锁,我看见,星子跌落在银河系。
贫困没有逻辑,却和进化论一般完美,赞扬佛陀,赞扬行将就木的脊梁和贞洁。
3
想念故乡的云和母亲,想念案板上的鱼头和笔直的擀面杖。
眼眶悬挂在夜空,面条与谷秆争高,弯成弧形,像母亲的脊梁。
姑娘月事来临之后,我察觉到失眠真相,无非是预知未来的大爆炸与揣测死亡之后灵魂的归宿问题。
没有勇气逃离故乡,去探索彩色霓虹灯。
步履触向远方,忘掉贪、嗔、痴、怒,忘记食物,唯独记得苍蝇和穿过窑洞的光。
村人挑逗着畜牲,耕牛除了犁地,还可以寄托性幻想,阳光升起,族人开始焦灼。
熄灭煤油火把,熄灭嗅觉,熄灭喧嚣,和田鼠一同苏醒,共享残存的土豆丝。
4
命理,是埋藏在黑夜的累赘,孟氏村只剩儿童和胡须,为猪、羊建立伊甸园。
剪掉蹄子和老皮,埋葬在村中,栽种牡丹,喂养一只乌鸦,日夜歌颂守墓人,当孝子来时,母亲贫瘠的五音愈发响亮。
阴阳人口中悼念谶语,比命还老,我也遗传了携带巫词的基因:逢鬼叩头三次。
为故乡燃起炊烟,把悲惨打入冷宫,备好棺椁。
村里的猫大声叫春,夜行人穿上月光,走在偷盗的路上,布囊填满鱼头和豆腐。
蓝色火焰在夜里奏出平仄,村人的诱饵无非是野兽粪便,诱导苍蝇上钩。
一位行者寻觅火种,把遇见的善,带给孟氏村人,鸽子穿过长天黑夜,带来一滴雨水,为乡人守护农作物。
5
穷困潦倒,母亲没有归宿,比如牲口,死后,躺在棺材里,比如天堂。
携带贫瘠前行,跟随响尾蛇寻找白昼,寻找蜷缩在野草丛中的蓝色婴孩。
苍鹰在头顶上盘旋,欲望和星星,漂泊在耳朵与听觉之间,青灯、古佛、鬼话、粘性空气被翻译成中性词。
卜卦预测,来年农作物的减产情况,犹如巫词和诅咒。
我羡慕铁匠铺的炙热,比如柴火温暖,燃烧着贫瘠命运。
我将原谅,凌晨两点疾走在村头砖厂的打工者与十八岁远嫁他乡的姐姐和肉食动物。
遗愿不再是遗愿,姑姑死前说母亲将埋葬在日历中,曾经分娩下畸形胎儿。
我的前半生在村里的山头意淫,和麻雀交谈,和羊倌评头论足村里待嫁的姑娘。
6
黄土地制造了卖淫女,贞洁牌坊,一直在寻找属于自己神经的兴奋点。
萤火虫用翅膀,扇动了一场沙尘暴,碾碎野生动物,却怯于出窍的修辞。
乡人在饥荒中,啃食骨头,用手指谴责银色器皿,乘着暮色向河西走廊迁徙。
我是流亡诗人,忠于宣纸和狼毫,忠于人间独孤,忠于雪花洁白。
猫头鹰的羽翼形同虚设,被一股寒风虚构成雕像,成为千年之后,赏心悦目的斑纹,洗濯世人的臆测。
粮仓越来越空,父亲一遍遍默念悼词,为地下亡灵歌唱。
褪去衣服和皮靴,火热的皮囊,裹着滚烫的心,冷的骨头与狰狞的微笑。
妹妹嫁在邻村,嫁妆除了匕首,就是锅碗瓢盆。
我无数次,迷失在夜里,却是第一次盗走昼的影子。
7
孩子追逐暮色,玩具除了猪牙,就是鸡头。
從百花丛到祖父坟,一路找寻故乡的图腾,不敢直视父老乡亲的眼睛与村里五个光棍的将来。
是贫瘠爪牙创造了隐形疼痛。
承接了父亲的信仰,终生孝敬神灵,从生到死,也没能挣开黑色囚笼。
揣测暴风雨之后倒伏的麦苗,在山间流浪,死亡沼气,如同脐带穿过我的心脏,抵达村庄。
糯米饭、黄酒、鱼头汤,不会临幸村人,比黑夜更接近真相,月亮和星星流下眼泪。
村人没有帝王之相,看不见夜莺,抖落墨汁,画出几位插秧女,之后,近乎失效的眸子,迸发金光。
睡意挣开牢笼,从门缝逃遁出来,落在墙上,形成内敛与灰度,如虚构情节。
8
盗墓人,用镰刀与斧头迫使姐姐做了压寨夫人。唾沫和脊梁,是证明我身份的唯一信物,狗在雪中交媾,打更者盗走男人的假寐。
饮下鸩酒,从凌晨走向复兴,拆穿旅途,延长寿命与卑贱承诺,取消不规则行囊。
荷尔蒙停止了分泌,心智还欠火候,在早晨,心思被麻雀的叫嚣填充。
皮肤多了褶皱,匍匐在土炕,抓住木头,从磨坊出发,寻觅麦垛和笙歌。
乡愁的维生素不断流失,麦秆散落一地,一朵小白花在沟渠绽开,又自由萎缩。
孟氏村在荒无人烟的山里老去,摆脱了进化论。
白天属于众生,黑夜、镰刀和农具属于村人,庙堂保佑着土地。
菩萨雕像摆在正室,放上荤菜祭品,供客人祭祀、膜拜,我将是下一代阴阳人。
9
族谱,把贫苦日子封存在木匣子。
给流浪者馒头,用指甲凿出光的身影,凿出写实派画家的成名图,把蚊子捕捉归案。
用母亲的碗盛下人间悲伤,重新启动乡愁,舌头太疲惫,无法叙述出裸体女人和挑水汉子。
在一片雪花掷地之前,我要埋下光的种子。
苦难在电闪雷鸣后,昭然若揭,被驯服的风声,在黎明逃遁。
一句谶语,预言了死亡轨迹。
从窗口偷窥虚构派画家的意淫图,失眠者说:我在夜里看见父亲,和发出的瘦弱气息,每一分贝都充满敌意。
在凌晨两点,回忆染指过的女人和芳草,回忆属于众生的清晨和露珠。
爷爷葬在群山之间,遍地枯草,虚构出一部关于饥饿的成名史,以黄土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