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波的诗
2017-07-19梁雪波
梁雪波
春天的载重卡车
经过春天的炮筒,血潮中涌来的是
喘息的载重卡车
——刺破皮肤的花朵
在销魂的假日夺眶而入的是
集体的载重卡车
为哀悼一个吉他手而呜咽的广场
拖曳着
一个倒挂的着火的时代
从脑海不可阻止地横过
啊,这哭声中有水银的声音
野菊的声音,断头的声音
花岗岩下腾矗的精神灰土
将二十四个节气的群怨
蒙盖在上面
这悲伤的载重卡车,粗野地驶过
在翻浆的春泥中涌动着
如不安的遗骸
在一场仪典中哑默的
将在风旗低垂的那一刻敞亮
碾过变乱的云杉、尖叫的蝴蝶
从修辞的急行军隆隆推进的
载重卡车,驶过
曼德尔施塔姆大街的卡车
哦,那么多的卡车、卡车和卡车
满载着
春天的行刑队
孤石记
通往孤绝的路是迂曲的。
如同弯弯折折的石桥
为巨石送来多余的热情;
我们依着铁栏,隔空而望,
并将自己谨慎地锁在赞美之中。
于是孤绝之物更加庞然。
几乎构成这片海域中唯一的阴影
——以其不动区别于
那些偶尔斜过头顶的黑尾鸥。
而除了遗忘之火,有谁
能够拨动困在你身体里的时间
与浩瀚星空对应的密纹唱片?
是的,我愿接受这样的教诲:
垂落于精神断面的火焰
为羞愧增加了重量。
我接受那孤绝四周展开的辽阔,
接受一枚脱颖而出的金针——
“累累乱石如碎语杂糅。”
惶然录
回溯早年的河流,重构之愿如此湍急
玻璃旋涡中,依然
有簇新的金菊野蛮绽放
我抽出的草芯那么嫩那么甜
飽含多少浪荡的回声
从树端撕下的落叶像一场断翅的初恋
没入无言的山坳
当我从惶然中起身
一个不断后撤的芦苇岸
已将无数个我荒废
鸽子在另一面镜中更白地燃烧
为了给捕梦者腾出深渊
而我将服膺于沿途的苍凉,伏向
草木子传授的秘密篇章
喧腾的运河壮大着季节的镰声
草尖上跳跃的飞行器
复眼与词性
已饱饮下最后一页露水
苦楝树
我将从苦楝树的凉荫赎回孤独
像一粒弹珠的青果
在没有砸痛大地之前
保持对季节的敏感,对未知的迷恋
我将捡起脚印、沉疴与膝盖
从集体的七月灌向枝头
这个过程,并不比情怯更为简单
一株被修饰的树如何用微颤
将命运刺穿?
多少年了,我折断的身体
还扛在那个少年的肩上
像分不清对错的初恋
被大雨押往异乡的是谁的头颅?
漂流、生长,比果核
更紧地锁住一道冰冷闪电
夜火车
火车在夜晚奔驰,起伏的田野
隐没于黑色的不安之中
像果核藏身于词,残缺的票根
与乘客互换着形体
大地暗自颤动,为那撕裂的爱
深深地敞开渊深的喉咙
窗外:一只铁鸟的巨翼
投向水面的灯正将层层往事折叠
犹如夜曲中一个揪心的错音
是谁在弹奏,将更多的黑暗带向远方
谁在抉择:痛与生,玄豹或翠湖……
——送餐车推来了集中营和五点钟
听 雨
雨时断时续,从下午一直落到子夜
我曾写下的雨之书
此刻已变得陈旧,一场裹着初夏
不安气息的雨需要与之相对应的更新
雨落在窗台、失眠的车棚,我听得出
它的冷冽、峻急、幽咽,以及
更多的正被黑夜吞没的声音,就像
青铜熔于一束火焰
与风不同,雨并没有捎来远方的消息
却加深了现实与记忆的积水
为了让那些深藏于岁月之窖的幽灵
不会轻易地泅渡过来,敲响你的房门
杀 雨
一夜雨声,菜市口攒动的人头
又多了几许
他们在眺望其中最年轻的一颗
——茬口新鲜,远走他乡
醒来却是白浪滚滚,冰凉如翼
雨声紧,雨是悲欢离合
是你永恒的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