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我异国邂逅

艾科

1.

见到陈亮本尊时，我才笃定地确信，他就是我们系最帅的男生，没有之一。但是据说，这个论帅气无人能出其右的帅哥，却有着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癖好。

比如，他的洗漱用品花样之多可与我校校花匹敌，出门前花在挑选衣服和整理妆容上的时间，约需一个小时左右。他还有收藏卫衣的习惯，各种颜色应有尽有，名牌鞋子堆积如山。若非亲眼所见，真不知他那碧透无瑕的肌肤是如何保养的。

如果你说这样的男生定是伪娘，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陈亮非但没有一点阴柔之气，还是一个霸气十足的东北爷们儿。他的爱好让人有时甚为费解——既能整日不出宿舍，静心观看中国最长寿电视连续剧《乡村爱情》，亦能雷打不动地欣赏各类玄幻闹剧，更可以科学专业的视角，鉴赏所有国外大片，洋洋洒洒的影评一气呵成，刊发在各种专业杂志上。他可以在运动场上赢得无脑女生的卖力喝彩，也能够让宿舍兄弟为其出生入死两肋插刀。概而言之，足球篮球乒乓球，统统不在话下；游泳唱歌跳街舞，样样拿得出手。所以说，他是我们学校的全才，也是当之无愧的奇葩。就是这样的怪人，被无数女生拥趸，但凡哪个社团举办活动请他出场，就等于请了千军万马前去助阵，无需担心因为观众寥寥，而失了活动的生气。

受好友苏小幸同学的委托，我将能够搜集到的关乎天才的资料进行梳理统计，去枝剪叶之后，发现他们只有一项共同爱好，那就是对印度电影和印度风景情有独钟，仅此一点，便足以让苏小幸和他成为朋友，但苏小幸又苦于找不到恰切的理由与其搭讪，故而再度请我出山，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2.

春暖花开时节，适逢曲艺社建社5周年庆，对于我这位社长来说，该如何庆祝这个重要节点，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放眼全校2万余人，对曲艺情有独钟者乏善可陈。没有雄厚的群众基础，承办活动自然举步维艰，就连学校团指委也把我们社当成“没娘的孩子”弃之一边。曲艺社满打满算也就20来人，除却滥竽充数者和中途叛变的逃兵，剩余十几个虾兵蟹将，还想在窗明几净、镁灯流离的礼堂举办社庆晚会，实乃异想天开。好在剩下的十几位都是忠心耿耿的爱社之人，每个人心中都窝着一团火，等着借助建社5周年庆这锅热油，燃烧迸发一炮而红。为了将此次活动办得风生水起，提高曲艺社影响力，我毫不犹豫地以“事成之后介绍女朋友”的逆天条约，隆重邀请了陈亮加盟。宣传广告通过海报和微信平台刚刚发布出去，留言和咨询的同学趋之若鹜，他们纷纷表示，一定会亲临现场助威加油，一睹陈亮的风采。

第二天，我将陈亮引到苏小幸跟前，信誓旦旦地介绍说：“苏小幸是我们曲艺社能歌善舞的骨干，而陈亮又是人尽皆知的名人，一个有才气，一个有人缘，希望你们强强联合，排出精彩绝伦的节目，为社庆晚会增光添彩！”

苏小幸看到陈亮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顿感自尊扫地，原本想同他探讨印度电影的兴致，也已荡然无存，于是将怒气撒在我身上：“我只会唱戏，不会跳舞，你让一个‘曲艺盲过来瞎搅和啥？以我之见，干脆请这位‘靠脸吃饭的高人在礼堂门外售票得了，凭其身材和脸蛋，或许能够保证晚会入座率达到一半。”

见苏小幸出言不逊，陈亮呵呵一笑：“其实我对戏曲也晓知一二，没有几把御制刷子，岂敢深入龙潭虎穴？不知你希望我与你合作表演哪个曲种哪个剧目里的哪个唱段？”嗬，口气不小。当着我的面，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也是我最愿意看到的“渔翁之利”。

苏小幸回击道：“豫剧越调和曲剧，随便你选；刀枪剑戟斧钺勾叉，任由你挑。主随客便，若是以上都不擅长，那泗州戏黄梅戏二人转也可。”口齿伶俐的苏小幸言外之意是，如果这么多曲种陈亮一个都不会的话，那就赶紧闪人，不要浪费她的时间。

孰知陈亮的回答令人大跌眼镜：“那我们就合作表演河南曲剧《屠夫状元》吧，里面有个‘叫哥哥你不必如此介意的唱段，特别适合晚会上表演。”听他这么一说，苏小幸瞠目结舌，没承想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东北汉子，居然还会中原大地孕育而出的经典戏曲，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对他由起初的排斥，也渐渐变为接纳。但是他才艺究竟几何，还尚未可知。

3.

“叫哥哥你不必如此介意，妹妹的手艺拙你不要嫌弃，俺母女得重生多亏了你，这样的，这样的大恩情报答不及……”

排练正酣，陈亮总是埋怨苏小幸动作不够标准，声线不够完美，非要她摇着身段、走着莲步、眉目含春、婀娜妩媚才行。苏小幸特别后悔与这位“艺术造诣”高于她的内行合作，言行细节尽收眼底，稍不留神就被奚落，昔日在曲艺社唯我独大的气场一去不返。她没好气地对陈亮说，咱们只是在排练，没有彩扮没有观众没有伴奏，要我扭给谁看？

陈亮一脸严肃：“我们要把每一场排练都当成实际演出，端正态度才能出奇制胜。还有，咱们还要再准备一个不同曲种的节目，以备返场之用。”

苏小幸噗嗤一笑，就曲艺社这么冷落的社团，爹不疼娘不愛的，演出那天能来一半观众就阿弥陀佛了，还会有返场这种事？真是闻所未闻！她极不耐烦：“别老数落我，你究竟会不会唱啊？是骡子是马，亮一嗓子再说。”

陈亮对苏小幸的冷嘲热讽不以为意，他双手轻摆，接着她刚才的唱词继续下去：“妹妹你再莫要过意不去，苦命人咱互帮衬患难相依，哥是个粗笨人呐不识大礼，穷日子，穷日子妹和妈叫你多受委屈呀。”

真是山外青山楼外楼，陈亮用掷地有声的唱腔和收放自如的归韵，让苏小幸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师也不过如此吧？实力面前她不敢造次，于是便乖乖地按照他的要求，一丝不苟地排练。同时还准备了返场曲目——河南越调《收姜维》中一支名为“三传令”的唱段。

4.

社庆晚会演出非常成功，礼堂观众人满为患。而且果不其然，在观众的尖叫与欢呼中，苏陈二人返场，苏小幸也生平第一次把河南越调演绎得淋漓尽致。

庆功宴上，作为社长的我，像低头啄食的母鸡，一个劲儿地感谢陈亮倾力相助，挽救曲艺社于水火之中。一旁备受冷落的苏小幸醋意大发：“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难道我就没有功劳吗？”我瞪着眼睛安慰她：“好吧好吧，你也劳苦功高，与陈亮珠联璧合，缺一不可。”

陈亮笑嘻嘻地问我帮他物色女朋友的承诺还算不算数？我放下酒杯，不怀好意地瞥苏小幸一眼：“苏小幸，你不是还没有男朋友吗？整天缠着我给你介绍，这不，机会来啦，你为曲艺社‘献身的时候到了。你和陈亮志趣相投，今晚何不在众人的见证之下成就美事？”我又将目光转向陈亮，“你，愿意吗？”

就在陈亮不知所措时，众人开始煽风鼓动。见陈亮迟迟不予表态，苏小幸腾地而起，继而又娇羞地坐下说：“我等凡夫俗子，岂入他的法眼？你们就别枉费心机了。”

晚饭结束回到宿舍，陈亮发微信问苏小幸毕业后想去哪里，苏小幸说一切都还未知。陈亮说他毕业就去印度游学了，想在离开之前倾吐心声——其实大二那年，在学校社团工作交流会上他就开始喜欢她了，只是当时她还未和前男友分手，所以只能将这份喜欢藏在心里。这次他同意来曲艺社助阵演出，并非是社长面子大，而是因为，他想求助社长帮他合演一场引她上钩的双簧。如果她愿意和他携手走完人生旅程，成为彼此爱情故事里的主角，那么毕业之后可以与他同行，或者，他可以为她，留在中国。他之所以没有当众表白，是因为还不知道她对这份感情，是何态度，怕她难堪。

一切来得都太突然，苏小幸需要时间，在爱情与面包之间做出权量。只是没承想，在她还没做出决定之前，陈亮就只身去了印度。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她不得而知；她的权量时限到底需要多久，他也难以预知。他们之间虽然缺少推心置腹的沟通和一砖一瓦的情感累积，可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却莫名地对他愈发思念。这叫不叫爱情？

5.

2016年盛夏，窗外的知了叫得撕心裂肺，苏小幸坐在H市第一中学的办公室里翻转着地球仪，寻觅陈亮在印度行走的轨迹。她终究放不下这个曾在心底烙下印痕的男生，于是便在暑假首日背上行囊，追随他在朋友圈发布的游历路线，只身来到印度孟买。那个时候，适逢孟买数百万印度教信徒庆祝late monsoon节，她随他们一起，赤脚走进湖里，用笃定的信仰涤荡赤诚的灵魂和历经风尘的肌体，她想陈亮在孟买逗留的三日，一定也见过类似的盛景。

苏小幸继续沿着陈亮行走过的路线，去了普什卡骆驼集市，看成千上万头骆驼等待交易；她同印度教徒在戈达瓦里河沐浴，与恒河旁的苦行僧面河静坐，虔诚祈祷。还在焦特布尔的小街之上，与当地天真黝黑的孩子一起，将早餐拿来喂牛。牛被印度教教徒视为“圣兽”，而她亦将陈亮看作“男神”，千里迢迢前来寻觅，那么她是不是爱情的圣徒？没人给她答案。一位突突车司机，在德里的尘霾下看报等客，一群裹着纱丽的妇女迎风穿街而过，且对满脸凝重的苏小幸，投来好奇的目光。

“既然沿着你的路线行走，那就不必急于追赶。”于是她还在距离班加罗尔机场70公里之遥的Art of Living总部，体验最受欢迎的灵修课程。这里活跃着8000多名来自世界各地的学员，苏小幸被分到的宿舍是栋5层小楼，没有电梯、空调、电视和WiFi，房间是由三面白墙和一扇木门围拢而成，窗外是绵延的山丘和油绿的农田。世界如此安谧，思念不断往心头翻涌。

半个月后，沿着陈亮的路线刚刚走完一半，苏小幸身上已快捉襟见肘，所以，在即将花掉所剩无几的卢比之前，她决定直奔陈亮正在游历的城市，也是她印度之行的最后一站——加爾各答。

抵达加尔各答后，苏小幸被死死地裹挟在这座城市拥挤不堪的交通里。她犹如一枚鸡蛋，被打碎倾倒在滚烫炽烈的油锅，一切都慌乱痴缠，不知哪是蛋黄，哪是蛋清，哪是热油，哪是她深情隽永的思念和对爱情孜孜不倦的追寻。

过去终将过去，未来遥不可及，只盼在加尔各答街头回眸的刹那，在奇迹随时可以发生的异国，能与陈亮不期而遇，并深情地告诉他，她会将与他相关的点滴铭记于心。

就在苏小幸即将从童话美梦里醒来，回归现实生活的最后一秒，她看到远方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黄色面孔，正神采奕奕地向她走来。